有一天走在路上,我听到了两个陌生姑娘的对话。
扎马尾辫的姑娘说,我跟你讲哦,昨晚我和我男朋友吵了一架。
戴眼镜的姑娘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她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地向对方打听起了原因。她用胳膊肘碰碰扎马尾的姑娘,说,怎么回事儿啊?
马尾辫说,我男朋友昨晚要和别人组队打游戏,没怎么跟我讲电话,急急忙忙地就挂断了。我当时就跟他生气了,他也没来哄我。
眼镜抬了抬自己的眼皮讲,哦,是吧,我男朋友就从来不敢这样儿,他对我特别特别有耐心,每次打电话都依依不舍的,一讲就是半个多小时,最后还得我先挂电话,不然他不乐意。
马尾辫点了点头应付眼镜。她说,嗯,你男朋友挺好的。
眼镜没完没了,又开始补充。眼镜说,而且我男朋友从来都不打游戏,真的,有时候我还劝他打游戏呢,可是你知道他说什么呀,他说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和我一起逛街看电影儿呢。
马尾辫随意地从喉咙里发出几个音节,将眼镜敷衍过去,同时也把头转向了一方,看起了风景。
眼镜又推了推她,眼镜说,诶,上个礼拜六我和他约会,去看电影了。你说情侣约会怎么着也得看个寓意好点的吧,结果电影院里只剩下《后会无期》了,这名字取得糟心不糟心啊?
糟心。
嗯,后来我就跟他闹,我说我不看这个,他还非说挺好看。我就不开心,他就只好哄我呀,那天看完电影我们俩去逛街,他给我买了好多东西,我指哪儿他买哪儿,连眉毛都不皱一下。
哦。
哎呀,其实当时我还有点儿心疼他,我说你这信用卡到时候怎么还啊,他却一点儿都不在乎,说是应该的,他乐意。嗳,对了,你最开始跟我说什么来着,你跟你男朋友吵架?
没有啊,我跟我男朋友也挺好的。
聊到这里的时候,扎马尾辫的姑娘几乎要跟戴眼镜的姑娘绝交。她只是想要跟眼镜抱怨几句,可是最后却莫名其妙地眼镜秀起了恩爱。
姑娘之间总是这样的,不是互相抱怨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是借着别人抱怨的机会,千方百计地跟别人炫耀自己男朋友有多好。你男朋友对你不好,我男朋友对我好;你男朋友对你好,我男朋友对我更好。跟同性炫耀自己的另一半是姑娘们的天性。
但有的时候,一部分男性身上也会发生类似的病变。
其中一个典型的病例,叫做陈建州,他几年如一日地在微博秀着自己的恩爱。昨天老婆重了二两,老婆不开心了,今天老婆穿了花裙子,老婆看上去更美了,明天我要和老婆去医院了,老婆怀孕了。黑人陈建州努力地抿起自己厚厚的嘴唇,扯出一个微笑和老婆自拍,瘦瘦小小的范玮琪被他衬托得我见犹怜。许多人不明白为什么大男人陈建州会如此热衷于秀恩爱,于是给了他一个诨名,叫做“炫妻狂魔”。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有的男人会喜欢秀恩爱,所以很久很久之前,我发过一条微博。我说我不能理解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男人秀恩爱,另一件是男人不秀恩爱。
秀恩爱这件事,在单身党看来有点儿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意思。就像一个老诗人曾经写过的,这个世界上美好的爱情,本来就不多,平均两个人,才有一个。恋爱的人不过是少数,而剩下的多数也毫不沉默,他们不约而同地喊出了“秀恩爱,死得快”的口号,给“炫妻狂魔”和“炫夫狂魔”们扔下了一个恶毒的诅咒。一边是恋爱中的情侣们乐在其中,一边是旁观者们恨得牙痒。对于单身的人们来说,炫夫比炫富更让人讨厌,没有钱的日子会很辛苦,但没有爱的日子会更辛苦。
好不容易谈了恋爱的姑娘们凑在一起聊天,三句离不开男朋友,男人们聚在一桌,则更愿意吹吹牛,聊聊那些与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就算是聊女人,也多半是在说女优。有多少个愿意在公共场合攀比自己男友的姑娘,就有多少个不愿意公开议论自己女友的男人。跟狂热的姑娘们相比,男人们在这方面似乎低调了很多。
然而俗话说啊,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世界上的男人有七个亿,这么大的基数里,也难免有人要病变。那些病变的男人们热衷于跟人谈论自己的另一半,时时刻刻把另一半挂在嘴边,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在跟对方搞对象。他们在恋爱中患上了一种病,叫做“炫妻狂魔综合症”。
四五年之前,我曾经遇见过某个R姓女作家……的男朋友。当时R还很年轻,她初出茅庐,还称不上“作家”二字,但由于在销量不错的言情杂志上开了连载,所以在少女群体中还算是有些人气。R的男朋友在得知我与R出生在同一个城市之后便问我是否认识R,我也直截了当地回答说我不认识。
R的男友说,她很有名的,你怎么都没听说过呢。她是写少女小说的,你也是少女吧,你怎么没看过?
我说,真是不好意思,我书看得挺少的。
男的又说,我觉得我们家R的小说写得还是不错的,你找几本来看看。
我说,我一定好好学习学习。
我当时表现得恭恭敬敬,唯唯诺诺,所以男的心满意足地走了。此后多年,我再也没有和他说过话,当然也没有看过他女朋友R的小说。
虽然再也没有和对方说过话,但我还是很好奇,为什么一个男人,可以毫不害臊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面前炫耀起自己的对象——如果说别的男人是得了“炫妻狂魔综合症”,那R的男友简直就是个炫妻癌晚期患者。在过去的四五年里,我一直对他的炫妻癌耿耿于怀。前几天夜里心血来潮,我翻了翻R与那位男友的微博,发现他们居然没有互粉,我又翻翻R写过的东西,也丝毫没有提到过那位男友的痕迹。
我当时忍不住心想,眼睁睁地看着炫妻狂魔变成孤家寡人,真算得上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后来我跟我的男友讲了R的故事,男友说,你自己平时也总是在秀恩爱呀。我一边说着“我才没有”,一边顺手点开了自己的微博。嘴上说着没有,微博却很诚实,平心而论,我好像也在不知不觉中患上了那个什么什么综合症。在男友看来,我们恋爱里的那些小事,不足为外人道。
我有一个朋友,他妻子被他宠得刁蛮任性,不会做家务,也不知道什么人情世故。朋友毫不介意,拿妻子只会炒青菜的事情笑着跟人打趣。他们已经结婚多年,而他也变成了中老年男人中的炫妻狂魔。与别人一味夸奖自己妻子的精明能干相比,他的恩爱倒是秀得含情脉脉。
有人秀恩爱,然后分手了;也有人秀恩爱,然后白头偕老了。炫妻狂魔综合症就如同恋爱当中生长出来的一颗肿瘤,有着良性与恶性的分别。
有人总说,秀恩爱死得快,可有的时候,秀恩爱更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