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莽莽林海里只剩我和李存孝二人,我对李存孝说:月里朵好像对耶律阿保机有好感了,不似先前那般讨厌。
李存孝戏谑地说:二弟,你是不是对月里朵有意思。
我脸红地辩解道:哪里啊,我们三人只是兄妹情深而已。
李存孝煞有介事地问:那我们现在是回沙陀营还是耶律部?
我心无着落地说:还是回沙陀营吧。
返回沙陀营,颇是莫名奇妙,刘英英忽然派人来请李存孝,说是已经等候多天了,但并未说是何事。
在女帐里,刘英英一脸严肃的表情,问李存孝:存孝儿,你可喜欢冉儿?
李存孝不解地说:冉儿是我妹妹,当然倍加爱护。
刘英英直截了当地说:那要你娶冉儿,你是否愿意?
李存孝坦然道:我没想过这件事,再说冉妹与我并不投缘,恐怕难以和来。
刘英英郑重其事地说:我已与你亲母说了,将冉儿正式许配给你。
李存孝忙道:义母,此事太过仓促,孩儿还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我所想的是我和冉妹性格不和,不宜结为连理。
刘英英微笑道:不用担心,你亲母已征求过冉儿的意见,她对你一往情深,现在只等你一句话了。
李存孝有点不知所措,为难地说:我,我回去跟母亲商量商量吧。
刘英英周到地说:我知道冉儿脾气刁钻古怪,但只有你才能降服了她。
李存孝受宠若惊地说:义母,你对孩儿的期望太大了。
刘英英紧张地说:实不相瞒,存信前日已向你义父提亲了,他没有一口答应,要等待冉儿回应。但照情形来说,冉儿现在是非你不嫁了。
李存孝坦诚地说:义母,孩儿并不想早早就谈婚论嫁,冉妹嫁与我,恐怕难以尽到丈夫之职。
刘英英呵呵笑道:凡事都有头一回,两个人在一起,幸福是最重要的,你不要顾忌什么,冉儿也不喜羞涩,两人放下心好好谈谈,说不定可以成全一段美好姻缘。
李存孝出了刘英英的女帐,策马往邓氏家赶,走到半路,有一人挺着混元锤,挡在中间,却是李存信。
李村孝跳下马,施礼道:见过四哥。
李存信不以好脸待李存孝,怒气冲冲地说:义母对你说了什么?他要你娶冉妹吗?
李存孝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是,不过我还得考虑一下。
李存信质问道:你当真喜欢冉妹吗?
李存孝摇摇头说:我对冉妹只有兄妹之情,并无其他。
李存信朗声道:那好,你把冉妹让与我,我娶她。
李存孝不假思索道:那再好不过了。
李存信认真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能出尔反尔。
李存孝笑道:不会,既然你喜欢冉妹,当然非你莫属。
李存信为难地说:你也知道,冉妹着实对我讨厌,希望你规劝她一下,能成全好事。
李存孝点头道:好的。
48、
别过李存信,到了邓母家,李冉看见李存孝分外高兴,邓母早把李冉看做是儿媳,丝毫不见外,欣喜地对李存孝说:存孝儿,告诉你一件大喜事,刘夫人已经把冉儿许与你了。
李存孝的表情里没有显出任何异色,平淡地说:娘,我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倒是四哥存信颇钟情于冉妹,他俩应结为连理之枝。
李冉一听,勃然大怒道:李存孝,你不想娶我吗?我配不上你吗?
李存孝忙道:冉妹何出此言,只是我并不想早早结婚,而且四哥对你一往情深,一定会给你幸福的,我则会误你终身。
李冉愤愤地说:我根本就不喜欢四哥,一定是他把那件丢人的事告诉了你,你嫌弃我了。
李存孝不解地问:什么事啊。
李冉怒不可遏地说:你还骗我。他的胸口里郁积满了怒气,一口气换不上来,竟然晕厥了过去。
邓氏赶紧抱住了李冉,责骂李存孝:你这孩子,如此不听话,怎样向刘夫人交代?
李存孝将李冉移到了床上,他试着掐李冉的人中,李冉不醒,邓氏着急了,急切地说:找个郎中来看看吧。
李存孝点点头说:我去叫郎中。
这时,帐幕被撩开了,一个士兵快步走了进来,向李存孝抱拳道:李存孝,将军有急事召你,请速速回营。
李存孝应了一声,对邓氏道:娘,冉妹就有你照顾了,我先回军营了。
李存孝回到军营,帅帐里李克用和众义子都在场,而且陈敬思和侍卫李强也在。李存孝向李克用行过礼,问道:义父,找孩儿有何事?
李克用哈哈大笑:存孝儿,这次义父可要真的出兵了,皇帝老二等不及了。
李存孝欣喜地说:那太好了,孩儿愿做先锋。
李克用道:只有你做先锋,才能震慑贼寇。我妥协了两三月,想不到贼寇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势,委实不可小觑,你这次一定要给黄巢个下马威。
李存孝朗声道:我一定不会辜负义父的期望。
陈敬思向李存孝拱手道:有赖沙陀第一勇士李存孝做先锋,定可一路摧枯拉朽,一举攻破长安。
康君利挑眉道:还没上战场,动真格,怎地说的如此传奇?
李存信呵呵笑道:义父有十一弟做先锋,那是再好不过了,想来他一定可以胜任。
李克用踌躇满志地说:明日,我们就要离开鞑靼这个不毛之地,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中原的大好江山也有我们的一份,大家随我一起杀敌立功,共享荣华。
李存勖气宇轩昂地说:不错,我们沙陀军是天之骄子,天下无敌,一定可以雄踞中原。
陈敬思脸色吓得发白,结结巴巴地说:我们都是为国为民——报效皇恩,到时功成名就了,自然会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李克用傲然道:这个当然了,我独眼龙卷土重来,必会叱咤风云。
商定进军计划,众人都离开了,李存孝刚要走,被李克用叫定,刘英英从里帐走出,蔼然问:存孝儿,你和冉儿怎样了?
李存孝坦然道:恕义母见谅,存孝儿并不想早早涉足儿女私情,倒是四哥对冉妹一往情深,甚为感人。
刘英英不解地问: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冉儿对你一往情深吗?
李克用焦躁地说:不管怎样,冉儿嫁给你,她才是幸福的。如果嫁给存信,她会伤心的。这次出征,你一定要奋力杀敌,功过存信,使他信服,使天下人皆知,我李克用的女婿盖世无匹。
李存孝为难地说:义父,孩儿立功可以,但若论及——
李克用不悦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要多讲了,好好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出征。
49、
第二日,李克用亲自点兵,李存信任副行营招讨使,陈敬思任监军,李存孝做先锋,诸义子分别为各路将军。鞑靼可汗付宝梁断定李克用这次出师勤王,一定马到成功,殿前有封,心里也想分一杯羹,于是让乌子烈领兵五千援助李克用。李克用正是用兵之际,求之不得,他立刻组成蕃汉大军,浩浩荡荡地南下了。
我跟在李存孝身边,作为先锋官,我们一直走在最前头,队伍行进至代州,刺史刘关平领大小官吏及当地大户出城迎接。
李克用看不起刘关平,让李存孝随意应付一下。李存孝下马一一还礼,正巧碰着一人,却是佃户宋金平,宋金平满脸堆笑地说:安敬——李存孝,您现在作为先锋,真是无限光荣。李存孝微微笑了一下,转向别人。
我忽然想起了宋金花,于是跳下马,走到宋金平面前,问道:宋员外,金花现在怎样了?
宋金平忧虑地说:他一直惦记着李存孝,茶饭不思,已经变成一个忧郁的人儿了。我给她说了好几次媒了,她谁都不见。我担心死了。我现在派人去家里叫她了,让她见李存孝一面,即使李存孝把她收做丫鬟,我也愿意。唉——
我黯然道:金花这是何苦啊?
宋员外乞求道:舒兄弟,待会金花来了,你一定要让李存孝答应见她一面,李存孝今非昔比,我等贱民是难以高攀了。
我微笑道:员外说的那里的话。好久不见金花,我也想她。
李克用不愿在代州多做停留,稍息片刻,便下令行军。李存孝先行一步,我和宋金平待在一起,等得金花到来。相隔一年半,金花已变得面容憔悴,缭乱的刘海遮着额头,我险些认不出来她。
宋金平告诉金花:你来迟了,安敬思已经走了。
金花大失所望,眼里噙着泪,望着我,幽怨地说:为什么你不让敬思哥哥等等我?
宋金平责备道:金花,安敬思现在是将帅职衔,岂是你一个寻常丫头能见的?
金花怨怼地说:都是你,是你一开始看不起敬思哥哥的,后来才惹得他对我爱理不理的,你就是个守财奴,势利魔——
宋金平变得恼羞成怒,呵斥道:臭丫头你说什么,真是不成体统?看我怎么揍你!他举起手作势要打。
我忙把金花拉开了,劝解道:他少说也是你爹,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带你去见大哥一面。
金花破涕为笑,怀疑地问:真的?
我拉着她,走到我的坐骑旁,扶她上了马,然后我翻身上去,策马向前行的先锋军驰去。到得李存孝的面前,金花快乐地叫道:敬思哥哥,我来看你了。
李存孝莞尔一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金花嗔叫道:我怎么不能来,我一直都盼着你来啊。
李存孝平淡地问:你怎么样啊?你爹没把你嫁出去啊。
金花天真地说:我不让她把我嫁出去,我要等着你。
李存孝无动于衷地说:算了吧,我还是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嫁了吧。
金花眼眶泛红,幽幽地说:我不想,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要跟着你,我现在就要跟着你,服侍你。
李存孝满不在乎地说:我们这是行军打仗,你一个弱女子跟上有什么用?我不需要,你回去吧。
金花的眼里流出了泪水,决绝地说:我不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李存孝漠然道:你跟上我不会有幸福的。他回头对我说:焉弟,你把他带回去吧。
金花呐喊道:我不想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迟疑着,手抓紧了缰绳,李存孝沉声道:快带她走,有这么多人看着,成何体统?
我满是歉意地对金花说:对不起了,我帮上你,你还是走吧。我毅然调转马头,策马而去。
50、
大军行至太原,知府王文凯率大小官员出城迎接,一路上欢迎的人甚少,冷冷清清,百姓则关门闭户,院落阒寂,仿若无人。
李克用大为不满,嘲弄王文凯:王大人,难道太原也遭匪患了,怎地大白天连个鬼影都没有?
王文凯尴尬地说:匪患虽然没有波及太原,但已经严重影响了太原百姓的正常生活。
李克用反问道:是吗?我看你们这些官员还是照常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吧?
一边的老将周德威早已听的不耐烦了,大咧咧地说:鸦儿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凶残无比,百姓哪敢开门启户,夹道欢迎啊?
李克用冷笑道:周将军几年不见,老了许多,性子也古怪了,说话也变得混帐了。
王文凯忙和解道:两位将军都是故交,何必这样说话啊?
周德威随即向李克用抱拳道:李元帅,得罪了,我只是希望你善待百姓,百姓自然会爱戴你的。
李克用哼了一声,不情愿地说:那倒谢谢周老将军了。
李存勖乘机向李克用进谏道:父亲,周老将军说的不无道理啊。
李克用吃了一惊,盯了李存勖一眼,尽是责怪之意。
周德威哈哈大笑,煞有介事地说:李克用,幸亏你有一个好儿子。
大军在太原待了一日,便马上起行,周德威率一万人出征,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命人马不停蹄而行,想超越李存孝。
与周德威相比,李存孝逊于战略,输于计谋,然而他英勇善战,齐军领将往往不是对手,凡遇战皆成他戟下之鬼。周德威跟在后面气得干瞪眼,却追不上李存孝半步。
先锋军翻过中条山,在黄河岸边停定,湍流汹涌,难以渡舟,唯有一处津口,水势平缓不急,这里唤作风陵渡。女娲的墓地修于此,因女娲姓风,故被称作风陵渡。然而此地是顺利通往秦地的咽喉要津,隔岸建有箭楼,驻守着齐军。
周遭的摆渡人看见有军队来到,早已弃舟逃之夭夭了。对岸的齐军得到情报,马上列开阵势,张弓搭箭,瞄准了李存孝的先锋军。
李存孝命人搜罗岸边剩下的船只,准备强渡黄河。有顷,周德威的队伍翻山而来,周德威看见李存孝如此举动,忙过去劝止道:李将军,咱们不是绝地哀兵,如果冒险强渡黄河,只会徒增伤亡。
李存孝皱眉道:倘若不这样,如何过河?其他地方,水流湍急,根本无法渡行。
周德威道:可到附近问问村民,看看有没有水浅之处。
李存孝马上派人到渡口附近的村子里去找村民,过不多时,有人领着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匆匆走来,禀报道:此人知道河浅之处。
此时,李克用和众义子率大军翻过中条山来,十个兄弟并驾齐驱,率先飞驰到了风陵渡。
51、
李存信飞身下了马,眺望着滔滔东流的黄河水,问李存孝:十一弟,你如何渡河?
李存孝指着身边的汉子说:他识的这河水浅处?
李存信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要强渡黄河了?
李存孝脸红了一下,讪笑道:我本意是要强渡,幸亏被周老将军劝阻了。
石敬思喝问汉子:哪里是浅处,快带我们去。
汉子大声道:实话告于你们,这里是黄河深潭,并没有浅流。风陵渡是唯一的渡口,你们只有强渡。
一干士卒叫嚣道:无知村民,信口雌黄,看来还没尝过脑袋搬家的滋味。
一个士兵抽刀便砍,汉子迅即打出一拳,士兵像被钓起的鱼飞到半空中,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一干士兵颇是震撼,持兵围拢上来。
汉子傲然道:我既然敢来,绝对有办法让你们过河。
李存信质问道:有什么办法,快说出来,如若再欺瞒,让你血溅当场。
汉子冷笑道:恐怕你们还没有这个本事,我要见“独眼龙”李克用,与他说。
李克用正好驰到风陵渡,听到汉子直呼他的名字,颇为吃惊,策马过来问: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事告诉我?
汉子拱手道:我叫王彦章,山东梁山人,今年二十三岁,我知道将军要过黄河,所以特在风陵渡等候多日。世人都言独眼龙是沙陀英雄,今日有幸一见。
李克用哈哈长笑:不错,算你还有见识。
王彦章又道:我想请命,独自过河,先杀乱敌人的阵脚。
李克用打量着王彦章,乜斜着眼说:你一个人去,能行吗?
王彦章无惧地说:这对我根本不算什么?我这就去。他一个箭步跃到了岸边。
康君利怀疑地叫道:唉,你这个愚民,难道是要送死去?
王彦章找了一支坚实的木筏,跳了上去,返身对李克用道:元帅,让你的人马准备好,待会冲刺过去。
陈静思惊异地说:我看此人是疯了?
王彦章站在木筏上,挥动铁浆划动着水,浪花翻滚,木筏如鱼飞驶。隔岸箭楼上的齐兵发现了他,纷纷扯弓放箭,王彦章离他们还远,箭射不上,一时间都栽落水里。
王彦章渐渐行至河中心,有无数箭如雨般飞窜过来,他从容不迫,唰地一声,跃入了水里,箭全部射空。
李克用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都不由得为王彦章捏了一把汗。
河水恢复了平静,却见木筏仍在慢慢行走,原来王彦章身子贴在了木筏下,靠双脚划水前进。
箭楼上的齐军初以为王彦章被箭射下了水,过不多时,望见木筏无人摆渡却自动飘来,都纷纷惊叫起来。
李克用抚须大笑:好样的,不亏是第一号勇士。尔等速速上船,准备泛舟冲刺。
52、
齐军箭射一处,势若黑蜂,密密麻麻,叮叮当当地插在了木筏上,王彦章钻在水下,伤不了他分毫。如此这般,木筏渐行渐近,就要靠岸。箭楼上的齐兵恼羞成怒,纷纷涌下楼,用兵器拍水,大嚷道:兀那鸟人,给我停下。否则将你碎尸万段。
木筏的一头触到了岸,齐兵用长矛疯狂地攒刺,这时,王彦章的身子突然鲨鱼般暴起,双臂托着木筏拍向齐兵的脑袋。齐兵惊慌失措,乱了方寸,王彦章甩动木筏,将靠近的齐兵撞得东倒西歪。
李克用喜出望外,大喝道:快,快渡河。
十二个儿子各自乘了一架小舟,摆渡疾行,舟筏不多,众士兵只好隔岸观战。
李存孝戟与桨并用,将舟划得飞快,霎那间已超过了众兄弟,箭楼上的齐军箭射出头鸟,他边躲边拦,一时间慢下了速度。饶是如此,他仍旧行在了最前头,临岸快三丈时,他身子如鹰般飞起,手中戟直击箭楼,他的戟是陨铁所造,无坚不摧,一戟打下去,下箭楼的台阶已成碎石。上面的齐兵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想要跳楼,李存孝又一戟,箭楼被震得晃了一晃,有几个齐兵冒死跳了下来,他连续三戟,箭楼喀嚓几声,终于倾倒下来。
这时,十二个兄弟也上了岸,与齐军厮杀开来。
王彦章扔下碎得不成形的木筏,他见李存孝如此剽悍,不由得敬佩之极,奔过来问道:兄台,力拔山兮气盖世,勇猛不减西楚霸王项羽。可知你是李将军的第几个儿子。
李存孝惺惺相惜地说:我是义父的第十一个儿子李存孝。王兄有勇有谋,我也颇是仰慕。
王彦章忽然苦笑道:虎父无犬子,李克用的儿子一个比一个厉害,我在他帐下,岂有出头之日。罢了罢了,还是再隐入山林,多跟师父学上几年。
他即向李存孝告辞:李兄,我先去了,咱们后会有期。
李存孝挽留道:王兄,你说的哪里话,不是你,我们怎能渡过黄河,大恩不言谢,义父素来喜欢亲近想你这样的英雄好汉,他一定会厚待你的。
王彦章傲然道:我王彦章宁为鸡头,也不做凤尾,李兄,告辞。他撒腿便走。
即刻,齐军俱被歼灭。众兄弟将隔岸停靠的船只带到了李克用这边。士兵们三五个一伙轮流渡河,我和李克用、陈静思及侍卫李强率先过了河,我跳下船,直奔李存孝,亢奋地叫:大哥,你好厉害,这楼都被你摧塌了。
李克用也走到李存孝面前,欢喜地说:存孝儿,打仗这么多年,我是第一次见有人将箭楼毁掉,你是第一个,真是当年的李元霸,膂力过人。
李存孝微微笑了笑,陈述道:其实那位助我们过河的民间义士才是真正的高手。
李克用点点头,高兴地说:不错,想不到退居漠北五年,江湖上竟出现了这么多后起之秀,他在哪里?我一定要见识见识。
李存孝禀道:王兄早已离去了。
李克用诧异地问:他帮了我们,怎么会不辞而别呢?
李存孝含糊地说:想来王兄是一个怪人吧。
李克用叹息道:这是一个难得的英雄,竟在我眼皮底下走了,实在可惜。
53、
大约一个时辰,队伍都过河了。李存孝仍旧行走在最前面,由于他用戟击坍了箭楼,使得士卒们对他更加敬畏有加。一路上听见身后的士兵唧唧喳喳:大家说咱们的李先锋,可跟谁比?有人说:李世民的儿子李元霸。有人反对道:李元霸脑子不够用,有勇无谋,我看只有西楚霸王项羽才能与李先锋相提并论。一个老兵赞许地说:真所谓,王不过霸,将不过李。这两人端的是天下英雄。随即呼应声如浪此起彼伏。
我的马和李存孝的并排而行,一路上听得都是夸他的美誉之词,心里不禁痒痒,对他道:大哥,现在全军人都对你刮目相看了。
李存孝嘴角上扬,微笑道:这个不算什么,看我明日如何夺取潼关,杀进长安去。
我忽然想起了久违的父母,快乐地说:入了长安,我就可以见到爹娘了。
李存孝微笑道:到时候,你父母看到你这般军人装束,一定会吓一跳的。
我一本正经地说:说真的,我还从来没有想过当兵,因为我的家人和坊邻无时无刻不在受丘八的欺凌,我恨透了这些顶盔挂甲,耀武扬威的强盗。
李存孝叹息道:这是一个成王败寇的时代,弱肉强食,你若不想被别人主宰自己的命运,必须学有一身好武艺,从军为将,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你不当兵,我也不勉强你,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我由衷地说:我不想当兵,只想陪在父母的身旁,守护者他们。
李存孝讪笑道:我也不想再劝你了,但是男儿志在四方,你应该有自己的理想,我教你的武艺,浸淫十年,必是一代武林高手,你可以选择做一个剑客。
我愣了一下,失笑道:我倒是羡慕那些剑客,游走于市井,放荡不羁,豪气干云。
李存孝较真地说:那些身着锦衣,腰挎宝剑,故作狂妄的贵公子,大多是沽名钓誉的绣花枕头,没什么本事,何必羡慕他们,要做就做真正的剑客,载酒江湖,行侠仗义。
我神往地说:我从小就喜欢说书人讲刺客荆轲、豫让、专诸的故事,颇是羡慕这些人的壮举。
李存孝哈哈大笑道:那就去做啊,你的武功差不了他们多少,缺只是侠义和信心。
天色渐黑,暮云合拢,加上行军一天,人困马乏,队伍不得不停下来休息。黄河周边的村子很多,李克用让队伍扎营在村子里,陈静思建议不要骚扰百姓,扎营在荒山里。两人争议多时,没有结果。周德威站在陈敬思这边,诸义子站在李克用这边,互不相让。
倒是李存勖颇为赞同陈静思的建议,向李克用谏言:父亲,监军的话也许是对的,我们还没有剿灭黄贼,委实不该骚扰百姓,等我们一举攻破长安,迎驾回京了,威望自然会树立于天下百姓的心中,到时候没有人不会俯首欢迎的?
李克用不以为然地说:什么威望,手里有军队,有兵器,这才是真正的威望,走到哪里都有威风。百姓是为我们服务的,他们的家便是我们的,想睡就睡。
周德威气愤地说:李克用,你的做法只会招致百姓的憎恶,连黄贼都懂得笼络人心,你却不会,分明是一介武夫。
李克用恼羞成怒,拔剑道:周老儿,你说什么?我李克用还没有怕过谁?
陈静思赶忙打和场道:李将军息怒,我们此番话,全是为行军考虑,为百姓考虑。
李嗣源也劝道:元帅,我们这一夜不如先在山上将就一下。
李克用冷眼盯了陈静思和周德威一下,漠然道:也好,就听这两个老不朽的意见了。
54、
这晚,将士们在荒山里搭了简易帐篷,慢慢都躺下了。尽管是七月,天气燠热,又有蚊虫啮咬,但个个疲惫不堪,合眼即睡到了天亮。
凌晨,李存孝第一个醒来,他叫醒了我,我揉着惺忪的眼问:起这么早干吗?
李存孝道:和我去看看雄伟的潼关,看怎样攻破它。
我们骑了马,路上遇见了周德威,李存孝作揖道:周将军,起这么早。
周德威还礼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李先锋也是来观望潼关的。
李存孝道:不错,潼自古便是军事重镇,锁钥之地,这一关是绝难过的。
行到山头上,却只能看见潼关的一侧,但见晨雾缭绕,遮掩着谯楼,雕壁飞檐若隐若现。关隘的南面隔着绵延的秦岭,北面挨着滚滚的黄河,中间横亘着一条深不可测的沟谷,被三道天然屏障拱卫着,委实有“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之势。
我看得晕了,李存孝问周德威:周将军,如此雄险,怕是难过了。
周德威道:咱们现在看到的是潼关的南侧,潼关东西北三方各设有两道城门,重兵防守,是插翅难过得。唯有中间的这条禁沟,咱们可以试试。
李存孝惊奇地说:这条禁沟好似海底深潭,能行走吗?
周德威道:这禁沟荆棘横生,颇难行走,不过最凶险的是宽敞之处偏偏建了瓮城,总共有十二座,号称“十二连城”,每座城都有一百弓箭手把守。
李存孝愕然道:如此一来,怕是要死伤很多人了。
听得马蹄声响,李克用率众义子也上山来了,他看见李存孝跟周德威待在一起,不悦地说:存孝儿,何必跟这老匹夫在一起,他能想出过关的计策?
周德威冷冷地回应:李克用,老夫驰骋沙场的时候,你还没有出世呢?这潼关你来过几次呢?
李克用跳下马,嘲讽道:你能抵得过我这存孝儿吗?
周德威评述道:李存孝凭着一身盖世神功少年得志,内心狂傲,为人却谦和,是难得的奇才。不过初入沙场,究竟阅历浅薄,韬略略逊一筹,为头阵先锋正适合不过。老朽比你年长,虽然韬略不如你,武功不如李存孝,毕竟来往潼关数次,对潼关的军事设施还有一些了解。
李克用抚须道:这番话倒言之有理,世人都称你为周老将军,连皇帝也这么叫,对你敬重三分,我独眼龙偏不服气。今天能见你这么中肯地说话,算是让我开眼界了。
李存孝向李克用道:元帅,潼关地理位置凶险无比,委实难过,这一仗恐怕要多多仰仗周老将军啊。
李存信不以为然地说:义父的韬略丝毫不比周老将军差,何必要仰仗一个老人,再说咱们十二个兄弟智慧加起来,一定不输于任何人。
康君利附和道:不错,众人拾柴火焰高,那潼关又算得什么?
周德威摆手道:罢罢罢,这次过关,我跟在后面,决不出力。
55、
队伍下得山来,对于如何过关,李克用踌躇不决,许多将领都主张攻打正门。李克用道:潼关六道门,坚固如铁,而城楼又高逾千仞,难以爬攀,如若贼军闭门不出,咱们是无论如何也攻不进去的。
李存信道:正如元帅所言,贼兵是绝不可能出关的,咱们只有骂阵了,守关的是黄巢手下的第一员大将,此人老奸巨猾,骂未免会管用,但也只有这样了。
陈静思道:这么一来会耗时很长,黄巢还有两名名大将朱温、赵璋分别驻守在襄阳和贵州,他们若来援战,必成包围之势。
李克用问陈静思:现在是谁在四川保护皇上?
陈静思道:是神策军骁卫将军王处存和阉人田令孜,王处存世籍神策军,是一少年英雄,忠心保护皇上。
李克用沉吟道:王处存倒是名副其实,这大阉人田令孜却是一个搬弄是非的无耻之徒,实在可恶。我若见了他,必一剑要了他的性命。
陈静思道:不劳元帅动手,等迎皇上回了京,我必然奏他一本,斩立决。只不过现在神策军的虎符他执掌在手,皇上由他挟持着,没人敢问罪于他。
李克用哼了一声,愤然道:小皇帝怎么会宠信这么一个阉人,简直是高力士的翻版。
陈静思道:其实还有许多藩镇统帅都独立出去了,他们想自立为王,根本就没有勤王的打算,恨不得天下大乱,自己找个机会发达了。
李克用心里高兴,脸上却装作恼火的样子,沉声问:是那几个藩镇的鸟将?
陈静思道:他们分别是据凤翔的李昌符,据许、蔡二州的秦宗权,据徐、泗二州的时溥,据齐、曹、濮,郓四洲的朱瑄,据淄、青二州的王敬武,据淮南八州高骈,据宣、歙二州的秦彦,据浙东的钱镠。这些都是势力较大的,余下的不计其数。
李克用大吃一惊道:这么多,难道都有称霸称王的野心?
陈静思叹息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啊,他们都抱着观望的态度,在看皇上的笑话。
李克用勃然大怒道:真是岂有此理?有我李克用在,有谁不敢出兵勤王。那李昌符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让他做节度使,绝对是缩头乌龟,说不定已经投降黄巢了。秦宗权和时溥倒是两个有血性的人,其他的没打过交道。
陈静思道:将军何不快马传信给秦、时二人,让他们前来增援,围了潼关,围了长安,困贼寇几月。
李克用道:凭我的威望,他们不敢不来,不过现在如何攻关,却甚是棘手。
陈静思道:当初黄贼便是从禁沟深入,破了十二连城,攻克潼关,一举进入长安。我们何不效仿?
李存信道:当初唐军看不起贼寇,防范松懈,现在被贼军掌握了形势,他们怎能忘记对手的前车之失,定会密布刀山火海,严加警戒。
李嗣源考虑道:这样一来,我们的军队会死伤过半,即便进入潼关,也无力与贼军主力对抗,反而会被困入城内,全军覆没。
李存孝自告奋勇道:我为先锋,先带领一队人马探一下禁沟,看看到底有多危险?
李克用道:好吧,那你小心一点。
这时,李嗣源和史敬思叫道:我们也去。
李克用答应道:你们一切随机应变,如果实在危险,就退回来。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挺身而出道:大哥去,我也去。
李克用哑然失笑,乜斜着眼说:你小子剑法不错,轻功也不俗,只是缺少男人的胆色,只怕会成了存孝的累赘。
我傲然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不用任何人担心。
李克用哈哈大笑道:好的,看你的本事了。禁沟可是龙潭虎穴哦。
立即有五百人直奔禁沟,乱石嶙峋,唯有一条狭窄的山道可供行走,我们一个个鱼贯而行,手持兵器,小心翼翼地下了沟。到处都是密集的灌木丛,一片苍青,有泉眼冒着细水,如小蛇乱窜,将土地稀蚀得坑坑洼洼。
李嗣源和史敬思走在最前面,李存孝担心我,和我走在一起,尽管我表现的无所畏惧。
56、
走了几里地,灌木丛渐渐稀少了,但几乎无一寸坚实的土地了,走到哪里都是稀泥,踩进去可以没了靴子,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着。
走了一阵,李嗣源突然大喊一声:大家不要走了,前面是流沙。
大家都停住了,只见前面漂浮着一大团一大团的稀泥,黑森森的晃来晃去,显得颇为诡异。
李嗣源命令道:大家砍一些树枝来,铺到上面。
众士兵拔砍了一堆树枝,纷纷扔到了流沙上。石敬思第一个走上去,使劲踩了踩,还比较坚实。他招呼大家慢慢上来。
一个接一个次第走了上去,约一炷香时间,都过来了,面前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荆棘林,枝叶上长着都是一排排的黝黑的针刺,如同一堵严密的针墙,实在瘆人。
我惊愕地喊道:这,这,怎么过得去啊。
李嗣源道:用刀砍过去。他首先拿起自己的九环刀朝一株荆枝劈去,第一刀没有斩断,荆枝潮软,噼里啪啦,连续五刀才斩断。
李存孝拿起方天画戟,大喊道:大家齐心协力一起砍。
于是五百人持兵涌上去,我也挥剑劈斩,人多力量大,将荆棘砍得支离破碎。
过不多久,有人遽然喊了一声:不好,有东西蛰我了。
接着便是嗡嗡声不断,荆棘林里飞出一群黄蜂,黑压压的如乌云盖了过来。不少人被蜇上了,痛得大叫起来,纷纷往后退,秩序立时大乱,三五个人争先恐后跳到了树枝铺就的流沙上,顿时将稠密的树枝踢散了,再跳时,脚已陷落到了流沙里。
黄蜂越来越多,铺天遮地,大家的脸均被蛰伤了,一个个捂着头,拼命往后闪。已经是半边身体陷入流沙的人张臂呼救,求生之切,又将刚跳到流沙上的人拉了下去。如此一来,停留在流沙上的人越来越多,黄蜂盘旋在头上疯狂地蛰刺,哀叫声此起彼伏。
李嗣源和李存孝一边驱赶黄蜂,一边呵斥:都给我停下,不要到流沙上。可是听从者寥寥无几,绝大数人都涌了上去。
我被黄蜂的攻势吓得心惊肉跳,拼命舞剑,将所学的“柔木剑法”发挥到了极致,密不透风,把自己如同藏在一口铜钟里,凡是接近我的黄蜂俱被剑风扫至一边。倒是李嗣源、李存孝和史敬思三人手忙脚乱,完全不知所措。
顷刻,李嗣源道:我们也过去吧,死伤是在所难免了。
流沙上还有没有沉下去的人,大多是露着头,瞳孔圆睁,一副恐惧的表情。任凭他们大喊大叫,却没有人敢过去施救。
李嗣源叹口气说:踩着他们过去吧。
跑过去约百人,我们这边还剩五十人,于是我们这五十人撇下黄蜂,一个个踏着流沙里的人渡了过去。我们的行为残忍之极,每一脚的落点都在一个人的头上,那代表着一条生命立即消失,但是没有他法。
跃过流沙,黄蜂依旧紧追不舍,我们窜入了灌木丛,跌跌撞撞,样子狼狈不堪,到得了风口,黄蜂才散去。大家挤上羊肠小道,一个个垂头丧气,晃悠悠地爬上了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