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大军返回了大本营,押运的粮草辎重显然比去时多了一倍,而且每个人的包囊都是鼓鼓的。李克用和刘英英率众子在道旁欢迎,李存孝和李存信跳下马来。李克用高兴地说:存信存孝果然出类拔萃,看来这次行动很顺利啊。李存信抱拳道:这都是按照义父的旨意做的,哪会失利?刘英英脸色惶然,焦急地问二子:冉儿这几日不知跑哪去了,平时虽然疯疯癫癫的,不见人影,但在我面前也晃几下了,可是现在好几日了连个影子也不见,我猜想她是不是跟你们去了?李存孝急忙看了一眼李存信,生怕他将李冉揭发出去,却见李存信坦然道:义母,我们走时,冉妹确实跟了出来,但是我让人把她送了回去。冉妹平日里喜欢跟军士打猎,一出外就是半个月,可能她去打猎了。您不用担心,我会找她的。李克用道:冉儿任性惯了,神出鬼没的,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提就跳在了咱们面前。刘英英仍不放心地说:我就怕她到处惹是生非,总有一天闯下大祸。李存孝也安慰了刘英英几句,她不再唠叨了。
回了军营,李存孝向李克用直谏:义父,我们无端抢去百姓的那么多财物,实在有违人道,会给我们招致骂名,应该将东西还给他们。李克用顾盼自雄,仰天大笑道:我李克用养兵行军向来如此,百姓的东西便是我的,没有百姓的东西我的军队吃什么穿什么,没有百姓便没有我的今天。李存孝驳道:义父此言差矣,我们可以自己耕织,自给自足。为何要抢百姓的东西。李克用微微发怒,冷冷地说:我李克用二十年来就是这样子用兵的,谁也别想阻止我。李存孝默然不语。李存勖站出来进谏道:爹,十二弟说得没错,我们这样任意残害百姓,没有军纪,恐怕会被百姓所唾弃。李克用昂然笑道:这个世界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若厉害足可统治一切,那些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算什么东西。众兄弟大声称对,唯有李嗣源不言语。刘英英语重心长地说:克用,你这话就不对了,汉人的经典里有言,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曹孟德治兵之严可以断发为诫,何况我们一个小小的部落,如果不爱护百姓,他们怎么会拥戴你?李克用沉吟道:细想一下,夫人之言确是也对,打了这么多年仗,老百姓见了我就像见了狼一样四散而逃,生怕我会吃了他们,民间有谚,虎狼虽惧,独眼龙过之。想来我该改善自己的形象了。刘英英欣慰地说:你能有如此想法最好不过,关键是要爱护百姓,让他们知道咱们沙陀军并不是一支有组织无纪律,类似土匪的军队,行军于闹市之中秋毫无犯,而且体恤民心,自然可博得百姓爱戴了。众兄弟信服地点头,唯有李存信和康君利持有异议:那些百姓不过就是待宰的羔羊,我们讨好他们做什么?李存勖驳道:两位兄弟此言差矣,唐太宗李世民有言,君是舟,民是水,可以载舟,亦可覆舟——李存信反唇相讥:人家是皇帝,自然胸怀天下,我们是草莽流民,幕天席地,朝不保夕,哪能与之相提并论?刘英英脸色骤变,生气地说:存信,你胡说什么,我们沙陀兵怎会是草莽流民,乃父也不可能是一个鼠目寸光的人,我们这些年是寄人篱下,居无定所,但是皇帝老儿已经对我们有了招降之心,将来的代北之地必是我们的地盘。李克用勃然大怒:存孝,你大错特错,枉我培养你这么多年,你居然还存有这样的龌龊心事,真是令我失望。李存信吓得脸色仓皇,赶紧跪下来谢罪:义父,孩儿一时胡言乱语,还请您见谅。李克用用力捋着胡须,余气未消地说:你暂且回你的营地吧。李存信站起身告辞而去。李克用下令:存勖,你将太原之行劫掠的东西一并送回去。李存勖领命去了。
这几天,我和述律平一直在练剑,我效仿剑客名士的模样,自己腰间也佩了一把剑,爱不释手。此间,仅仅见过李冉一面,她的脸色苍白,眼神呆滞,一副木讷的样子,与此前的性格判若两人,见了谁都不说话。我不知她受了什么打击,但我巴不得她这样子,省得惹是生非。
32、
这天,我和述律平穿行于鞑靼和大唐的商品交易市场,这里是漠北唯一的繁华之地,两国互通有无,鞑靼百姓多用富余的牛羊牲畜换取汉人的油米锅盆以改善生计。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们蓦然又发现了那五个使暗器的契丹人,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个相貌丑陋的中年女人。正从我们走来,述律平赶紧拉我转过身,面对着一块气味异样的咸菜摊子站定,她捏着鼻子悄声说:那个女人是回鹘有名的皇家侦探,名叫辛永聪,也是回鹘唯一留下的拜火教徒,武功高强,善于断案。我不解地问:你爹一定是派她出来找你了,奇怪的是她怎么会跟那五个恶人在一起?我们赶紧反其道而行,述律平说:这次爹肯定把我出走的消息通知了耶律阿保机,他们联合派人找我了。我惊惶地问:那你怎么办,不回去吗?述律平嘟起嘴说:反正我不想这么早就嫁人,不想嫁给耶律阿保机,成全这门政治婚姻。我看他语气坚定,慨然道:月里朵,你既然已是我的义妹,我会随你心愿保护你的。述律平嫣然一笑:我幸亏结识了两个仗义行侠的大哥哥,否则这一路上会孤单害怕很多。
走了一会,忽听得身后有人叫:两位留步,我有件事询问。
我转过了身,问话之人正是辛永聪,镇定自若地说:这位大姐,有什么事问?
辛永聪问:请问往回鹘的方向怎么走?
我如实道:对不起,大姐,我是汉人,不知回鹘在哪里,你还是另问他人吧。
我正要转身,辛永聪的眼里露出精光,又问:这位小姐好像是回鹘人啊?
述律平赶忙拉了我的手疾跑,辛永聪急起直追,那五个契丹人也尾随而来。跑出了大市场,来到一片旷野上,辛永聪兔起鹘落,翻起一个筋斗,挡在了我们的面前,五个契丹人停在我们的后面。辛永聪向述律平作揖道:公主,我是奉陛下之意而来带您回去,还请自重。述律平生气地说:抓我回去,让我嫁给耶律阿保机,我才不愿意了。辛永聪恭敬地说:公主,述律家与耶律家世代交好,你嫁给耶律少主自是门当户对,堪称良鸳佳偶。述律平摇头摆手道:我才没有那么傻呢,不做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后面的有髭须的契丹人叫道:小女孩你说什么大话,我家少主一表人才,金玉满堂,在契丹炙手可热,你可不要不识抬举。述律平撇撇嘴道:我才不相信,听说耶律老酋长先前日子被人暗杀,耶律部一蹶不振,耶律阿保机想报仇,才与我父王联姻。五个契丹人气得吹胡子瞪眼,脸都绿了,哇哇地叫:你胡说什么,信不信我们射瞎你的眼睛。他们装腔作势地掏出了铁蒺藜,我赶紧也拔出剑与之对峙。一个契丹人乜斜着眼望着我:小子,你不是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吗,怎会跟这小女孩在一起?我欲开口,述律平插口道:他是我的情郎,我不和他在一起和耶律阿保机在一起啊。她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一股暖意积聚在彼此手心里,我能感觉到我的心微微地跳,可是分不清这究竟是什么情?辛永聪吃惊地望着我俩:你们当真在一起了。述律平坦然地说:当然了,所以承蒙你回去告诉父王,就说我不能嫁给耶律阿保机了。她拉着我就要走,五个契丹人大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先抓你们回去再说。他们向我们兜撒出了铁蒺藜,我抖剑拦截,述律平也拔剑阻挡。辛永聪生怕述律平受伤,飞身上前,甩袖相助我们。我奋身向前,挺进五个契丹人的身间,他们急忙抽刀相抵,无料到这五人暗器功夫颇高,身上武艺却极为平庸,我与他们游斗了数十回合,削去了两个人的头上的小辫,奈何我不得,堪堪战成平手。我打上了瘾,忽听得背后述律平惊叫:二哥,救我。我急忙转身,却见述律平被辛永聪擒住,正要离去。我拔腿便追,不料一个契丹人放出铁蒺藜打中了我的小腿,扑倒在地。
33、
这时,一个大汉策马驰骋而来,髡发留辫,正是耶律阿保机,他堵到了辛永聪的面前,大喝道:辛女探,留下月里朵。
辛永聪抱拳道:耶律少主,我是奉陛下之意带公主回去,请你莫要阻拦。
五个契丹人趋到我身前,用刀架住我的脖子,将我揪起,来到耶律阿保机的马下,他们向他行过礼,指着我道:少主,这家伙是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不知怎么这丫、述律公主喜欢上了他。
耶律阿保机惊奇地看着我,怀疑地说:我和独眼龙的十一个儿子都交过手,你不是李存勖,也不是他任何一子,难道你是他刚刚认识的?
我并不想冒充李克用的儿子,如实道:我不是李存勖,只是一介草民。
辛永聪愕然问述律平:公主,你的心上人居然是一个贱民,无权无势,怎能配得上你?
述律平铿然道:配上配不上,我心自有分晓,岂是你们这些局外人了解的?
辛永聪有点恼怒地说:不行,我一定要把你带到陛下面前,让他好好教诲你。
耶律阿保机森然道:辛女探,不劳你,我会把她带回契丹,好好看管的。毕竟我们曾指腹为婚,他可算作我未过门的妻子。
辛永聪不情愿地说:耶律少主你太心急了吧,你还未正式迎娶我家公主了。
耶律阿保机决然道:不管怎样,月里朵从一刻起就是我的人了,我会好好看护她的。恕我心焦,还请辛女探放下月里朵,回去禀报述律陛下一声。
述律平听闻耶律阿保机要带自己走,大是惊惧,赶忙向辛永聪求救:辛姑姑,我不要跟这个姓耶律的在一起。你不要让他把我带走。
辛永聪点点头,斩钉截铁地说:公主是回鹘人,自然是回自己的故乡了。
耶律阿保机勃然大怒道:辛女探,你还是自重点,我阿保机今天抢婚是抢定了。
辛永聪反驳道:述律陛下只是让你协助寻找公主,并未让你带走公主,你若带走公主,我岂不有辱使命?
耶律阿保机焦躁难奈,斥叫道:辛女探,不识抬举,休怪我无礼了。他拔出砍山刀,从马上一跃而下,饿虎一般扑向辛永聪。辛永聪并未有搏斗之意,抓起述律平侧掠出去,耶律阿保机旋踵穷追。任凭辛永聪轻功卓绝,毕竟身上携带了一人,行动不甚轻便,走出五十步远,耶律阿保机已经迫近她,挥起一刀斜斜砍向她的腰部。听得刀风呼啸,辛永聪赶紧抱住述律平闪到一边,耶律阿保机又一刀紧紧赶上,她脚步稍慢了一下,自己躲了过去,可落下了述律平,眼看这一刀就要斩向述律平的胸部,耶律阿保机惊出一头冷汗,急忙用力收住刀势。辛永聪放下述律平,飞起一脚直踢耶律阿保机的眉心,耶律阿保机挥出一拳,迎上辛永聪的脚,嘭地一声,拳力威猛,辛永聪被打得落到地上。耶律阿保机扭身直上,舞刀砍向述律平,辛永聪急忙晃身腾闪,刀风若排山倒海,令人窒息,辛永聪身法略有迟滞,便会血溅当场。躲过百余杀招,辛永聪的快身法已渐渐变的缓慢,耶律阿保机一刀扫中她的右胸部,她哎哟一声,踉跄退后几步。耶律阿保机停住身,还刀入鞘,朗声说:辛女探得罪了。
一个契丹人忽然惊叫:少主,述律公主乘机跑远了。果然在旷野之东,有一个娇小的倩影在努力奔跑着。
34、
耶律阿保机冷笑一声,撮唇打了个唿哨,自己的座驾当即小跑过来,他飞身上马,风驰电掣而去。一跃丈许,眨眼间已追上了述律平,挡到了她的面前,述律平气愤地说:阿保机,我不想嫁给你,请你不要缠着我。耶律阿保机诚挚地说:月里朵,我和你指腹为婚,请你不要违背你我父母的盟约。述律平没好气地说:那是大人们定下的破约定,我才不稀罕了,十几年前我俩还是三岁儿童,知道什么?现在我们长大了,都有选择自己如何生活的权利。你不能为难我非你不嫁。耶律阿保机真情流露地说:月里朵,不管怎样,我是真心喜欢你的,非你不娶。述律平反唇相讥:不要叫我的小名,你没资格,我月里朵不喜欢你。你赶快走!
耶律阿保机执着地说:我已认定你了,你休想让我不缠着你。他陡然拍马向前,提起了述律平的后腰,按到了自己身前,述律平体单力薄,挣扎了一会没了力气,脸上的表情一半是愤怒,一半是绝望,令人情不自禁怜惜。他载着述律平驰近辛永聪,微带着谦意说:辛女探,烦你告诉述律陛下,我带着公主回契丹了。五个契丹人押着我,随耶律阿保机往阴山一带行去。
阴山高约千丈,南脉陡峭,北脉平缓,横亘于漠北,连绵不断,山色黧黑若被泼墨,自古以来便是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天然分界。
靠近南脉山麓,地势渐次陡险起来,石岩磷峋,仅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供攀爬。耶律阿保机依然不下马,他的马显然是神驹,足力非凡,铁蹄踏在岩石上结实稳妥。耶律阿保机引吭高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谷,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铁蒺藜粘在我的腿上还未除下,我的腿痛如针刺,爬山极为吃力,不禁大叫起来:我的腿上附着铁蒺藜,痛得厉害,走不动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有髭须的契丹人踢了我一脚,狠狠地说:真是不经用,带了一个累赘。
述律平听见我呼痛,于心不忍,乞求耶律阿保机:我二哥腿上有伤,他走不了,你让你的手下好生待他。
耶律阿保机不解地问:月里朵,他是你的二哥,那你们俩不是一对了?
述律平哂道:他是我结拜的二哥,我还有个大哥,武功比你高强多了。
耶律阿保机急切地问:他是谁?
述律平骄傲地说:他就是曾经打败你的李存孝,如今的沙陀第一勇士。
耶律阿保机皱眉道:沙陀第一勇士不是李存信吗?如何变做李存孝了?李存孝是谁?他什么时候打败过我?
述律平骄傲地说:反正我大哥打败过你,也许你贵人多忘事,或者羞于提起,故意不讲。
耶律阿保机一下子被述律平说得噎了口,只好对五个契丹人喊道:你们给这个小子包扎了伤口,扶上他走。
五个契丹人拔下了我腿上的铁蒺藜,敷上金疮药,用白布裹了,两人夹着我前行,口中骂骂咧咧:好小子,攀上了述律公主的亲,走了****运了。
快要爬上山头,忽听得一声哨响,一群人马涌了出来,手中推得尽是滚木礌石,领头的一人头插两支羽毛,表情狰狞,他哈哈大笑:耶律阿保机,你今天必死无疑了。
耶律阿保机大惊一跳,心里极为骇然,这些人正是他的死对头室韦人,曾与契丹三大部族联合暗杀了他的父亲耶律老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