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契丹人用绳子捆绑了我和李冉,一路北行,跨过雁门关,来到了桑干河畔。恰逢一队打草谷的契丹兵,他们鞭驱着二十余个百姓前行,看来收获颇丰。我绝望地对李冉说:姐姐,咱们在劫难逃了,拉回去说不定做牛做马。李冉这次却表现的异常镇定,撇撇嘴说:怕什么,我爹会来救我的。我失望地说:你爹他不知道我们是被谁捉去了,如何救我们。也许我大哥和李存信以为我们是被陈景思捉去了,白费功夫。
契丹兵的头领百夫长拦住我们,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五个黑衣契丹人抹去了脸上的黑布,面孔年轻,俱大约三十多岁,一个唇上有髭须的自报家门:我们是遥辇氏部的,你们想必是越兀部吧。
百夫长变得盛气凌人,傲慢地说:遥辇氏部已经衰落了,阿保机就算武功再厉害,也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成不了什么气候。将来契丹必是我们越兀部的天下。
我这才恍然大悟,越来抓我们的人是耶律阿保机部族的人,不知他们有什么企图。他们五个人听百夫长大放厥词,不由得勃然大怒,一个最为年轻的喝斥道:哼,耶律酋长就是被你们阴谋害死的。我们少主一定会报仇的。百夫长打个哈哈,轻蔑地说: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兀古、六奚和迭剌三部落,还有靠近契丹的室韦人也有份。五人异口同声地说:反正就是你们四部落联合室韦人狼狈为奸干的好事,忌恨我部强大,设计暗杀了耶律酋长。等查出证据,一定会给你们好果子吃。
百夫长嘲弄地说:那你们去查啊,我看查出来的时候,耶律阿保机已经不在世了。
五个人义愤填膺,伸手探向怀中的口袋,准备掏铁蒺藜,有髭须的较为老成稳重,沉声道:咱们有要事在身,与这等疯子较什么劲,快走吧。
百夫长不听则已,一听则怒火暴起,驳斥道:谁是疯子?他看到了我和李冉被绑着,于是问他们:你们绑的是什么人?
不等他们回答,李冉急冲冲地喊:我是沙陀李克用的女儿李冉。指着我道:他是儿子李存勖。
李冉忽出此言,我有点茫然不解。只听得百夫长惊叫道:居然被你们早了一步。他发令道:给我上,抢回这两个人。
众契丹兵拍马一拥而上,这五人当即掏出铁蒺藜如雨般洒过去,顿时有不少人受了伤栽落下马。我和李冉躲到了一边,那些百姓见契丹人互相残杀,乘机纷纷溜之大吉。一个契丹人怕我和李冉逃遁,百忙中向李冉射去一个铁蒺藜,她的小腿被钉上,摔倒在了地上,我的手被缚,不能扶她。
这时一个女子提剑走了过来,对我道:大哥,我帮你们砍断绳子。她绕到我和李冉的身后,替我们裁断了绳子。我这才看清她的相貌,小眼小鼻,玲珑可人,不满十八岁。我扶起了李冉,这少女沉着地对我说: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契丹兵大部分都中了铁蒺藜,死伤一片,眼看所剩无几,我们怕那五人追来,我背了李冉,和这少女一路急跑,慌不择路,攀上一座山丘,窜入了一片高及人的茅草中,山丘下已然响起了契丹人的喊声。
28、
我们蹲在茂密的茅草中,我替李冉拔去了铁蒺藜,撕了一块衣角给她包扎了。这才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向着女子拱手道:多谢姑娘搭救,不知姑娘贵姓?这女子毫不拘束地说:我叫述律平,是回鹘人,小名月里朵,你们叫我小名就行了。我当即把自己和李冉介绍给述律平,讲述了我们的经历。述律平道:我是回鹘酋长的女儿,我爹和契丹耶律部世代交好,我从小便和耶律阿保机订了娃娃亲,但是我很不喜欢这门政治婚姻。不久前耶律老酋长被其他部落所害,耶律阿保机痛不欲生,找到我爹,希望我爹与他结盟,为他报仇。我爹偏偏很看好这个人,说他以后必成大器,要我在这个时候与他成亲。我不想便跑了出来,结果被这些契丹兵打草谷了。
我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契丹人为什么要抓我们?
述律平猜测地说:也许契丹人抓了李冉姐姐,想胁迫李将军,不让他出军助唐。我们回鹘本来也要出兵的,但受到了契丹淫威恐吓,所以停止了。
我愤愤地说:契丹人太可恶了,妄图吞并天下。
述律平道:契丹近年来势力涨大,虽然内乱不断,但锋芒外露,连我们回鹘都要臣服与他。我想恐怕也只有李冉姐姐的父亲,独眼龙能与他一拼了。
李冉骄傲地说:那当然了,三军可抵,独眼龙难敌。
述律平一个少女居然对国事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不禁佩服地说:述律姑娘小小年纪有如此独到见解,真让我这个大男人汗颜。
述律平谦逊地笑:哪里,我只是跟我爹在身边习惯了,他经常与臣下谈论国事,我在一旁听,慢慢就产生了兴趣,有时不免信口雌黄几句。
李冉自嘲地笑:嘿嘿,虽然我比你大,但你比我强,我喜欢玩。
我又关心地问:述律姑娘,那你这次准备去哪?
述律平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想嫁给耶律阿保机,成为政治婚姻的俘虏。
我提议道:述律姑娘不如先随我们,然后另做打算。
述律平欢喜地说:那谢谢了,天下这么大,我还真不知去哪里了?
契丹人的喊声渐渐听不见了,我准备出去,述律平拦住我,捡起一块石头扔了出去,证实外面没有动静了,我们才走了出来。
平安到得太原,去了沙陀营地,李存信和李存孝二人俱安然无恙,那日他们杀出一条血路,轻松逃了出去。见到李存孝和李存信时,他们二人正在激烈地争吵,李存信气愤地说:哼,陈景思欺人太甚,我势要屠洗太原城,捉了他大卸八块。李存孝慎重地说:我们并没有损失什么,没必要将事情闹得太大,按照计划,还是返回大本营,从长计议。李存信固执己见:我是统帅,由我说了算,即使不屠城,也要将太原城弄他个鸡犬不宁。
我把我和李冉的经历告诉李存信和李存孝,李存信很是担心李冉,他把她拉住,关切地问:我以为你被陈景思抓走了,真是让我担惊受怕,还要准备屠城救你。李冉漠然说:我命大,没你死不了的。李存信仍热情地说:不,这次我一定要管着你,不能让你在出事了。她拽着李冉的胳膊,任由她挣扎不已,结果还是带着她离去了。
我把述律平介绍给了李存孝,他俩的个性有相似之处,均天生豪放,谈话颇是投机。一时间我也心花怒放,突发奇想,希望述律平和我们结为义兄妹。述律平欢呼赞成,我当即取来海碗,盛满酒,三人跪下来,存孝为大,我为中,述律平为小,依次用刀割破手指,滴血于酒中,立了誓:天地为证,今为兄妹,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然后依次喝了一大口,述律平虽为女性,饮酒之态犹若男儿,我和存孝不禁大为赞叹。
29、
李存信虽然没有血屠太原城,但是他派兵洗劫了太原城,百姓惶惶不安,家中财产俱被劫掠一空,悲声漫街。知府王文凯不敢阻止,陈景思则害怕李存信报复,藏了起来。倒是周德威仁勇所在,独自一人来到大街上,提槊拦击沙陀兵。
李存孝去找李存信,请求他下令停止,李存信避而不见。存孝无奈,和我述律平三人来到大街上阻止,但是沙陀兵根本不听存孝的命令,唯遵李存信之令。存孝一时性起,打伤了几个沙陀兵,但是仍旧不能禁止他们,只好作罢。
述律平向存孝直言:大哥,沙陀人比我们回鹘人凶恨多了,没有一点军纪。
李存孝苦笑道:义父这个人本性豪爽,却过于骄纵,任由自己的部下胡作非为。
述律平凝重地说:如此恶性养兵,有一天终会被百姓所弃。
李存孝有点不同意地说:也许会如此,但是在这个乱世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又能说得准。
忽听得前面打斗声不断,循声望去,原来是周德威到了,他挥舞着槊,如一只野狼,将潮水般涌来的沙陀兵打得落花流水。不一会,便杀到了我们面前,周德威看见李存孝,眼冒红光,将槊头往地上狠狠地一击,愤愤地说:李存孝,你纵容部下鱼肉百姓,今天我要亲手杀了你。
我急忙辩解道:周将军,这不关我大哥的事,是李存信的命令。
周德威怒发冲冠,戟指着我们道:哼,就是你们这帮沙陀兵干的好事,上次被李存信李存孝这两小子逃走,今天我要将李存孝大卸八块了。
李存孝把握着手中的戟,从容有裕地说:这场架看来时是难躲得过去了,上次与你打成平手,不过瘾,这次我造了方天画戟,与你再试试。
周德威大喝道:好,老夫纵横沙场四十多年,未有人能打败我,李克用也不过与我打成平手。
李存孝哈哈一笑:果然有赵将廉颇之风,不过今日你可能晚节不保。他提起方天画戟,苍鹰般扑向周德威。
周德威挺槊架住方天画戟,一槊一戟,立刻缠斗起来。槊虽然也是重型兵器,但是较之李存孝纯铁铸就的方天画戟还是逊了一筹,而且也没有戟的千变万化。周德威虽然阅历丰富,毕竟年迈,力气没有李存孝充足,数十招下来,已经气喘吁吁,月牙刃神出鬼没,在他的身上四处游走,令他应接不暇。过不多时,李存孝便占了上风,乘周德威后退之际,扬手飞起一戟,如泰山压顶般向周德威当头砸下,周德威仓皇失措地横槊拦截,但是力不从心,被重如磐石的戟压得跪倒在了地上,月牙刃滑到了他的脖子旁。
李存孝洋洋自得地说:周将军,怎么样,你服不服?
周德威叹一口气说:你厉害,我服你,我既然已经晚节不保,你不如给我一刀,让我痛痛快快地离去。
李存孝肃然道:周将军此言差矣,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为区区小事自寻短见。存孝得罪了,周将军请起。他拿开了戟。
周德威依旧跪着,向李存孝抱拳道:李将军后起之秀,武功了得,老朽敬佩不已。但我恳请将军下令禁止沙陀兵鱼肉百姓。
李存孝无奈地说:实不相瞒,命令是我四哥李存信下的,他是全军统帅,我没有权力阻止。
周德威惋惜地说:可怜无辜百姓,身家积蓄尽被抢去,以后如何安身立命?
李存孝思虑道:周将军心系黎民,可谓宅心仁厚。我回去会禀报义父,将百姓的财物悉数归还。
周德威站了起来,作揖道:这样最好,那我在这里谢过李将军了,今日唐突冒犯李将军,还请李将军见谅。
李存孝抱拳还礼,回了几句谦辞,周德威离去了。
述律平赞赏李存孝:想不到大哥武功这么高强,真是当之无愧的沙陀第一勇士。
我附和道:那是当然的,大哥现在有了这把方天画戟,如虎添翼,恐怕李克用也不是对手。
述律平好奇地说:那一定能也打败耶律阿保机了。
我借题发挥道:大哥曾经打败过耶律阿保机啊。我便将一年前在代北李克用与耶律阿保机决战的经过告诉了述律平。述律平大为赞叹,要求跟李存孝学武,李存孝欣然应诺。
30、
夜幕降临下来,一切都寂静了,但是太原城今晚注定是不安定的,随时都可以听见隐隐的哭啼声传来。李冉待在李存信的军帐里,被绑在一支柱子上,她兀自在挣扎,喋喋地骂:李存信,你不是我四哥了,你是恶魔,我说过以后不用你管我了,你还缠着我,真是无耻。李存信坐在东首的虎皮椅上,翘着二郎腿,凝视着李冉,平淡地问:冉妹,你说李存孝厉害,还是我厉害?
李冉愤愤地说:当然存孝哥哥厉害,这是世人皆知的。
李存信又问:那你到底喜欢我,还是李存孝?
李冉说:我当然喜欢存孝哥哥了,论文论武,你那里都不比他强。
李存信表情突然变得很阴森,他腾身站起,几乎是嘶叫:冉妹,你可知道,自小到大,我一直都喜欢你,我宁愿管着你,不让你惹是生非,不让你学坏的东西。但是,你突然喜欢上了李存孝,我是多么伤心。
李冉倔强地说:我就是喜欢存孝哥哥,我就是不喜欢你,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李存信怒不可遏,弯腰抓起地上的一坛酒,咕咕地喝了几口,扔下酒坛,阴阴地笑道:哼,你不喜欢我,我让你从此以后谁也不能喜欢,只属于我一人。他快步走到李冉的面前,眼睛里露出了兽一般血红的光,紧紧地盯着她。李冉吓得浑身打战,期期艾艾地问:你想、你想做什么?
李存信哈哈大笑,伸手撕裂了李冉的衣襟,李冉早已魂不附体,畏缩着身子,乞求道:四哥,四哥,你不要这样啊。我以后一定会听你的话。她的眼里渗出了泪水,李存信失去人性,继续撕扯,纽扣俱被拉断,衣衫敞开,露出了红色的肚兜。李冉求饶无用,只好放声大喊:救命啊,谁来救我。泪如雨下,李冉脸庞如同被水洗过的花骨朵,渐渐浮肿起来。
我和述律平在月色下练剑,巧合的是述律平居然学过拜火教的武功。原来拜火教是回鹘的国教,唐廷曾下旨要求回鹘灭亡拜火教,述律平的父亲述律婆姑迫于淫威,不得不放逐拜火教众,把他们送到了总教地波斯。述律平那时年纪尚小,和述律婆姑交好的教皇只教了她一些简单的功夫,后来拜火教移去波斯,她便很少学武了。所幸述律平先前有点滴根基,人有极具灵性,一点即通,武功进步快于常人。
月亮西斜时,忽听得远处的李存孝的军帐里传出了女人的哭喊声,声音似曾相识。我停下了剑,奇怪地问述律平:月里朵,好像是李冉的哭声。述律平竖起耳朵听,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哭喊声消失了。我疑惑地说:难道是我听错了。述律平判断道:今天长安城里那么多家被抢,有人肯定要哭上个把月。月亮渐渐隐入了乌云里,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回去各自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