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男盗女娼(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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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北方的春末阴晴莫测,前一天碧空万里,傍晚已经可以单衣单裤出门砸地摊,后一天就狂风大作乌云密卷,末日来临般运着气,分分钟就要雨雪混杂着甩下来。王早跟白小七约在她家附近的小酒馆,免得她回头还要开车。白小七走着熟悉的路线,却好像迷路在丛林里,进三步,退三步,来来回回绕圈,看不到曙光。懵懵懂懂到了地儿,雨夹雪终于降临人间,汤汤水水裹着雪片抽来踹去,每个行人都一脸潮乎乎的衰相。

白小七关上车门,一路跑向酒馆,推门太猛,几乎把自己闪了个趔趄。王早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小桌,看她到了,无声地咧了一下嘴。她在王早对面坐定,来回甩甩头发上的水滴。

两人都没说话,肃穆地等待上菜上酒,像十年未见,一肚子话不知如何说起。窗外已经是一片呼呼啦啦的白雾,雨雪打在酒馆的老式木头窗棂和窗玻璃上,叮叮哒哒地响。白小七突然想到与老薛分手那天也下了雪,却比今天这雪端庄干净得多。也不过是三个月光景,人心都被糟践成什么样了?本来铁板一块,而今都是碎玻璃了吧。

两人无声地望着窗外。老板端来温好的酒,问他们:“还有人过来吗?我再加几副碗筷?”

王早收回目光,笑笑:“没有,就我们俩人。”

“我看你们俩扯着脖子等着,以为还有人要来呢——这天气,不出来也好,路不好走啊!”胖大的中年老板捧着肚子笑笑,放下酒菜回身进了后厨,动作与老白头儿有几分相似。白小七疲惫懊恼地垂下眼睑。

该说些什么呢。雪夜,两个失意的人。

几盅酒下肚,身体和脸色都温热些,白小七讲了刚刚在吉普家发生的一幕。

“你就那么开门进去了?”王早有些惊讶。

“对。”

“白爷,嗨……”王早沉吟一声,没有再说下去。沉吟里有太多的情绪,他不说她也知道,无非心疼、后怕,责怪——责怪她怎么又看走了眼,又那么鲁莽。

王早没有再提起姚蓓蓓,白小七也没问,想来应当还是杳无音信。仿佛又回到王早等待姚蓓蓓回国而白小七被永远挣扎在生计边缘的薛立平搁置一边的日子,两人像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互相安慰,互相勉励,用朴素的行动诉说着祝愿和陪伴……然而,到头来,并没有迎来苦等的善果。

被叵测的命运摆了一道又一道之后,白小七抿着盅里的小酒,体察到自己的心像此时搁在窗外的那些守了一冬的大白菜,由绿到黑,从嫩变老,本来的水灵都蜕去了。挨了冻,落了雪,又得了暖,化了雪,以为终于完事了,没成想在这样一个操蛋的天气里再次挨冻落雪……她白小七到底是做错什么了,值得如此被反复摧残?

“这事不算完。”白小七突然吐出这么一句。

王早开始说劝她的话,无非早抽身早好,不要在人渣身上浪费时间,你在明处,他在暗处,你怎么跟他斗;他老婆那样说,证明他确是惯犯,他什么路数,你又不知,你个清清白白的人犯不着……白小七全没有听进去。“反正不能就这么完了。”

王早又叹一口气,没再说话。

雨雪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酒还没喝完,天地已经清静。微醺着出来,车扔在小酒馆门口,王早步行送白小七回家,一路啰唆:“一会儿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钱咱不要了吧”,“福建也别回去了,最近社里忙,你走也不好”……白小七不答话,眼神放空,只管叮叮叮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家走。

进了家门,白妈在涂药膏,疼得龇牙咧嘴,五官都扭曲了。

“可回来个人了,快帮我涂一下肩膀这儿。”白妈把药膏递过去。

白小七一边涂一边问:“我爸呢?”

“你爸最近不是心脏不舒服吗,今天我让他去医院检查了,医院说得观察他的情况,给他戴一个监视器,戴24小时。他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天气太不好了,他先在医院挂个床,在那儿将就一宿,明天早上直接看心脏监视结果。”

“住院了?!这么严重!”白小七吓了一跳。

“不算住院,就是懒得来回折腾,没事,我们俩刚通过电话。”白妈忍着疼安慰女儿。“对了,你这是跟谁喝酒去了?这一身的味儿。”

“跟王早喝点儿,说单位的事。”白小七的父母都知道王早。“妈,你这身上的癣怎么越来越多啊,也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已经好多了,坚持涂药就能好,去医院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反正就是疼,晚上疼得睡不着觉。真是老了,什么病都得。”白妈叹口气。“我说小七,你单独跟王早吃饭,小陈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不会的,他见过王早,不会多想的。”白小七涂药的手停了一下。

“怎么了,药膏不够了?”白妈问。

“不是,涂完了。”

白妈把药膏盖子拧紧,收在抽屉里。“小七啊,上次你说跟小陈一起去福建开会,就这几天了吧?”

“嗯,这周末的航班。”

“你大学毕业之后还没回去过呢,现在有小陈陪你,我们也放心了。”白妈欣慰地笑笑。“你爸刚才电话里一直问你怎么还没回来,担心你雪天开车不安全,你给他给打个电话吧。”

“行,我现在就打。”白小七掏出手机。

老白的声音略显疲惫,大概是快睡着了,又被电话弄醒。他一再说自己“蛮好”,让白小七不用担心,明天他就回家住了。又问:“你妈说你过几天要回福建,用不用爸开车送你去机场啊?”

“不用啦爸,你好好休息吧。”

“对对,现在有小陈了,就不需要爸啦,哈哈。”

白小七跟着附和了两声干笑,嘱咐老白夜里盖好被子别着凉,收了线。白妈还在欣慰地笑:“小七啊,我跟你爸都觉得小陈这孩子比那个薛立平强多了……这段时间虽然我们俩身体都不大舒服,但心里头真是敞亮啊。”

白小七看着妈妈身上一块一块尚未吸收完全的白色药膏,又想想在医院病房带着监视器独自入睡的爸爸,咬咬牙决计不取消福建之行,也决不能让父母知道整件事的真相——至少不是现在。

白小七躺在床上,想吉普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在家了——邱慈不是说他天天晚上都会回家吗?那么他现在应该知道白小七偷配了钥匙,闯进他的家门,假借索要欠款与他的妻子对话。

白小七把手机拿过来。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微信——白小七想,如果她不追究下去,陈朗这个人该跟他的从天而降一样,嗖一下就此消失了吧。

那么邱慈该是如何与他复述这件事呢。然而我怎能不追究,又该如何追究呢——白小七想。

第二天一早上班,白小七给吉普拨电话,他居然接了,语气冷硬:“什么事?”

“我的钱什么时候还我?”

“你把账号给我,10点前到账。”

10点钟,白小七登陆网银,钱没有到。再拨电话给吉普,拒接。

一股火蹭蹭蹿上来,白小七拿起外套和包冲出办公室,一转弯跟王早结结实实撞在一处。

白小七没心情顾念被撞疼的肩膀,继续风风火火地跑向电梯口。王早有所警觉,紧随其后,拽住她的胳膊。

“干嘛?!”白小七灼灼地瞪着王早。

“别去,小七,别去。”

“别管我!”电梯到了,白小七挣脱王早,冲进电梯。

门缓缓关上,白小七涨红的眼睛与王早煞白的脸色也被缓缓地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