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七像被蜜蜂蜇了耳朵,嗞的疼了一下之后是一段铺天盖地的空白。她单手撑住门框,打量对面的女人:个子比她矮差不多十厘米,黑长头发,面色苍白,两眼间距离稍远。豆绿色长袖T恤,牛仔裤,虽然朴素,却很整齐,看起来像是正要出门。
“你怎么有我家钥匙?”
吉普的妻子并没有咄咄逼人,她脸上写着区别于喜怒哀乐之外的又一种情绪。事到如今,白小七必须面对眼前的这个烂摊子,而不是一路尖叫着逃离现场。白小七全身疲软,像烧到油枯的灯,她指指门边上的沙发:“我可以进去坐一会吗?”
女人迟疑了一下,后退几步,给白小七闪出一条路。
白小七刚在沙发上坐下,女人又问:“你怎么有我家钥匙?”
白小七感觉到有些异样:有女人没头没脑地找上门来,正房太太理应急火攻心,搞不好还要仪态尽失,大打出手,总之大概不会反复纠结于钥匙的来历——这重要吗?
“钥匙吗?陈朗给我的。”说完,白小七在沙发上正正身子。
“不可能!”
白小七突然明白了——这个女人满脸的情绪不是别的,是恐惧。
她大概不知道白小七其人,却清楚丈夫的秉性,他在外总归是有女人的,作为妻子,她对此无能为力,长期以来只能掩耳盗铃。因此,他有什么样的女人,几个女人,甚至她们是不是找上门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不会因为她们放弃已有的家,这才是事关正房太太名分地位的大事。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她一再追问钥匙的来历,因为在她眼中,钥匙才是为白小七找上门来这件事定调的关键。
知己知彼,白小七镇定了些,话锋一转:“我今天来有别的事。”
“什么事?”
“陈朗欠我钱。”
女人没搭茬儿。可话说到这一步,白小七已经释然得多,无所谓对方的反应。“你就是邱慈吧?”
女人含混地“嗯”了一声,继而惊讶地抬眼看了白小七一眼。白小七铁着脸,心里发出一声冷笑。真相如多米诺骨牌,缺的只是轻推一下。王早说的是对的,早知如此,她何苦来这一趟?若能真的甘心不问,不如趁吉普失踪切断联系,以后想起来都是好的回忆,这下都腌臜了,救也救不回。在这一刻,白小七对人的信任,终于连番被薛立平和吉普摧毁殆尽,可另一个打不死伤不着的女人却活了,是专门来为故去的白小七复仇的——白小七受过所有的苦,都得有人来偿。
“陈朗欠你多少钱?”
“你现在给他打个电话,让他现在回家,我们当面对质。”白小七知道邱慈不会也不敢打这个电话,她只是要进一步验证自己的判断。
邱慈果真没说话。
“我先前不知道他已婚,陈朗没有告诉我,我也是受害者。现在事实是这样,我也不想再发什么抱怨,更没想破坏你们的家庭——我不是来示威的。但是陈朗欠我钱这个事跟他已婚未婚都没关系。”
邱慈束手站在沙发边上,眼睛盯着地板。“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到了这一步,还在刨根问底些没用的问题。“相亲会认识的,陈朗是那里的VIP会员。”
“我之前跟他说过不要去相亲会,那里都是严肃的想恋爱结婚的人。”
“现在这都不重要了,只要他把钱还我,以后我不会再跟他有瓜葛了。他欠我的钱分两块:一是前几天他去我家拜访我爸妈买东西的钱是我垫的;二是他之前说要带我一起回福建开会,现在这个情况,我不可能去了,他得把机票的损失补给我。”其实这点钱根本不值一提,白小七步步为营,一心把突然找上门来这件事合理化。
“那等他晚上回来我侧面问问他。”
这句回答让白小七大大地惊讶了,她宁可相信这只是邱慈在没有确定欠钱是否属实的情况下的缓兵之计——外面的女人已经找上门来了,作为妻子,还要“等他晚上回来”,而且只敢“侧面”问问……难道要捉奸在床才敢正面问?
白小七正在感慨,邱慈又问:“钥匙不是他给你的吧?”
这问话让白小七彻底没了脾气,她甚至不再自怜,因为面前这个有名有份的女人明显比她可怜得多。
“不是,我自己配的。”算了,这样的对手不值得周旋。
确定白小七不是吉普发来的人肉离婚书,邱慈陡然放松,坐在沙发上。她的眉眼也就此舒展开来,两只眼睛因此离得更远,神情淡薄,也多少有点蠢。“我知道你可能会有点看不起我,不过我作为一个女人,必须保护自己的家庭。除非哪天我自己不想过了,不然任何人都不能拆散我的家——陈朗呢,我跟他认识十多年了,他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是个惯犯。但是他有他的好处,他的工资卡在我这儿,他每天晚上都会回家,他对我父母很好,他的家人对我也很好……所以,我想这个家还不到非拆不可的时候。希望你理解我。”
这番话掏心掏肺,只是白小七自觉没有义务理解邱慈,没有义务理解任何人。她说:“钱的事你看怎么处理,要是方便的话现在还我也行,省着回头我还得找陈朗。”
“还是等他晚上回来我问问他吧。”
白小七环顾客厅,目光所及是婚纱照上吉普幸福的表情,怎么看都显得猥琐,于是收回眼光。“你做什么工作的?”
“之前有个工作,后来辞了,最近身体不是太好。”
“你说你们认识十多年了?”
“恩,从小就认识,结婚快十年了。”
“你们有孩子吗?”
“没有。”
白小七起身,“我们留个手机号吧,方便回头联系,钱的事情究竟怎么解决,希望你们俩尽快给我答复。”
“好的。”
白小七想起来邱慈似乎也要出门,“你去哪?我开车了,拉你一段吧。”
“我去医院复查,前两天做了个小手术。”
“哪个医院?”
“市医院。”
“正好顺路,我带你吧。”
邱慈最终没有推辞,两人一起上了电梯。
“你多大?”电梯下降,邱慈问。
“刚过了29岁生日。”
“你小我5岁。”
“那我叫你一声姐吧。”这话说出来,白小七感觉到一阵羞臊——还姐妹相称,二女共侍一夫吗?
邱慈笑笑,没再说话。车上了立交桥,白小七有点晃神,下错了出口。邱慈问她:“你想什么呢?”
“想怎么跟我父母说。”白小七叹一口气。
“跟老人还是不要说出实情了,怕他们受不了。”
就着话头,邱慈问了吉普去白小七家里拜访父母的细节,白小七如实回答。邱慈的脸色扭曲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白小七想,邱慈虽然活得悲凉了点,城府应该不浅,说不准打上门来也不是第一次撞见——这样想着,就不知该对她另眼相看,还是更轻视她。
邱慈下车,白小七一个人开回去的路上,突然想到西域就在市医院上班,所以他应该一早就知道吉普已婚。那么西域几次若有若无的暗示,如今想想都有了指向。白小七正感叹自己如何掉进了深坑,王早打电话来:“小七你在哪?”
“开车呢,怎么了,找到姚蓓蓓了?”
“没有。晚上有事吗,一起喝点?”
“行,你在哪呢,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