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男盗女娼(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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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白妈已经睡了,白小七正靠在陪护床上看书,吉普轻手轻脚推开病房的门,手里还提着一个大旅行包。

他示意白小七不要出声,坐在她床头的椅子上。两人都怕吵了白妈休息,脸凑近,把声音压到最低。

“你怎么回来了?”白小七问。

“来护理我丈母娘啊。我已经把我老丈人安全送回家了,这会儿他应该已经睡了,放心吧。”

泪痕还凝在脸上,白小七的皮肤有点儿绷绷的,看到吉普回来,她的神经也下意识地绷紧了。她瞥一眼地上的旅行包,总觉着事出蹊跷,问他:“你不回家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我的那个家你是知道的……”吉普全不以为意,从包里掏出毛巾和洗漱用品,进了卫生间。

白小七在心里大概丈量了一下拉开的旅行包。以这个包的容量来看,吉普似乎早准备出了离家三两天需要带的东西。难道他果真跟邱慈摊牌,在闹离婚了?白小七警觉自己对吉普居然有所期盼,赶紧收回心猿意马的眼光,又假装在看书了。

吉普已经洗漱完毕。“我跟西域说好了,借一间医生休息室睡。明天一早我就过来。”他在白小七脸颊上轻吻了一下,又看一眼熟睡的白妈,意犹未尽地把嘴唇凑到白小七耳际:“小七,我真想你啊……”

吉普带着热气的呼吸直冲到白小七脑袋里。以往的激情纠缠像一记耳光打在白小七本来就不太坚定的意识上,瞬间令她心旌摇曳。吉普的脸平滑地移动,埋进她散在脖颈间的长头发里,搔得她身心都痒痒的。“你总是这么香……”

白妈在睡梦中适时翻了个身,白小七和吉普两人一下被惊散了。但白妈并没醒来。

吉普看看白小七,白小七看看吉普,都尴尬地笑笑。吉普拎起地上的旅行包,“那我走啦。”白小七心思一动:“包就放这儿吧,医生休息室人来人往的,别再丢了。”

“没关系的。”吉普提着包走出了病房。

第二天一早,白妈空腹抽了血之后,又进到一间拉着金属门的检查室做脑部核磁。吉普让白小七在门外的长椅上等,自己去超市买了面包和牛奶,先拿出一半给白小七当了早饭,又收好其他的,自言自语道:“等我丈母娘检查完了就可以吃了,折腾一早上了,也该饿了吧?”

白小七看向吉普。他正把她喝光的牛奶纸盒四角抻开,挤出空气,压平,一丝不苟得像个默背手工课步骤的孩子。他的心思越发模糊不清了——之前种种,实在无法令她相信他是真的,甚至对他稍有松懈又马上警惕起来,生怕又在圈套中一脚踩空。可如果他是假的,他对白小七如此,又对白爸、白妈如此,到底是图什么?

吉普早上回来时,又把旅行包提了回来,还换了一身浅灰色的运动装,终于把带颜嫣赴宴穿的深灰色西装脱了,这多少让他显得顺眼了一些。白小七突然想到:吉普在带颜嫣赴宴的第二天上午出现,还穿着前一夜的衣服——一套平时很少穿的正装,那么大概可以猜测,他当晚跟颜嫣在一起,并没有回家,接到老白的电话匆匆忙忙就出来了,没想到或者来不及换衣服。而如果他昨晚是回家收拾了行李再来医院的话,大可以跟邱慈撒个谎说要出差去外地,从从容容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再出门。可吉普昨晚回到医院时并没有换衣服。所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提出离婚或者因为其他原因跟邱慈闹掰了,于是怒气冲冲狼狈不堪地胡乱把东西塞进包里就出门了。第二,昨晚吉普根本没有回家。

第一种假设很快被白小七自己推翻了——昨晚她看过旅行包拉开的样子,包里的东西码得整整齐齐,整齐到不像是吉普这样粗线条的男人可以做到的,多半是邱慈收拾的。可如果不回家的话,旅行包里的那些洗漱用品和衣物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吉普把牛奶盒压平整,抬头冲白小七笑。他的笑里有那一夜爽约的理亏,有希望白小七不要追问的请求,也有对自己鞍前马后表现积极的邀宠。白小七权当对这一切全看不到,并未回报以微笑。她这会儿记挂着母亲的病情,只能暂时把关于吉普的悬案搁置一旁。

检查室厚重的金属门刚拉开一道缝,吉普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扶白妈坐在长椅上休息。白小七并不了解检查的内容,总归是怕妈妈受委屈,抓着白妈的手问长问短:“还晕吗?这个检查疼吗?会不会有副作用?”

吉普站在一旁撕开面包的袋子,递给白妈,又对着白小七说:“我都问过西域了,他打包票说这个检查不疼不痒,没有副作用,而且非常有用,你别瞎操心了。”

白妈欣慰地接过早餐:“好多了,没那么晕了。”

三人回病房的路上,正好看到王早和佳薇一前一后走出住院部的背影。

“对了,佳薇今天出院啊!咱们都忙忘了。”吉普说见白小七并没有追上去的意思,大概觉得奇怪,“要不要去送送?”

白小七剜了吉普一眼。“没事,她那儿有王早呢。”

“我上次就想问你呢,那俩孩子在一块儿啦?”白妈问。

“是吧。”白小七随口应付。

“好事啊!这不是两个你最好的朋友吗,就是佳薇长得那么好看,跟小王好像稍稍委屈了点。”白妈说。

白小七一时无言,倒是吉普讨了个巧:“小七随阿姨,长得这么好看,跟了我也受委屈啦,所以我得好好表现。”

“呦,”一句话把白妈哄得乐开了花,“我可没这个意思。”又冲女儿说:“看小陈这嘴啊,跟抹了蜜似的。”

当天下午出了检查结果,说白妈的血脂只是稍高了些,没到会引发眩晕的地步;头部核磁检查的结果彻底排除了脑部病灶的可能。大夫建议再去五官科看看,会不会是耳朵引起的——白妈正在更年期尾声,时不时会有耳鸣。西域赶紧为白妈预约了第二天五官科的专家号。

吃了药之后,眩晕症状得到控制,白妈嘟嘟囔囔要回家,说什么也不在医院再住一晚了。老白也打了几次电话来,听说还要住院做检查,总担心白妈是有不好的病,而白小七怕他受不了瞒着他,于是非要请假到医院来护理。摁下个葫芦起来个瓢,白小七两头都安抚不住,怕白妈来回折腾身体受不了,又怕老白一着急心脏病再犯,一筹莫展地在走廊里来回踱步。

吉普走过来,跟白小七说:“别烦心了,我跟我丈母娘商量好了——一会儿西域下班,开车送你妈妈回家。明天一早西域上班,再带她过来做检查。这个病房还是留着,明天白天检查完等结果的几个小时也可以在这儿休息。这样,我丈母娘累不着,我老丈人也不用来回折腾了。”

“西域接送?那也不顺路啊。”

“稍稍拐个小弯就到了,多大点事啊。”

白小七这才定了定心。“最近佳薇和我妈都住院,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什么呐!”吉普做出不满的神色,眼神斜上方一挑,“你不是我媳妇儿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妈就是我妈呀!”

吉普的语气和神态让白小七想起两人一起去超市买礼物,为吉普初次登门做准备的那一天。那时她尚未坐实那些离谱的猜测,更没有被逼面对更加离谱的真相。从见到邱慈到现在,她跟吉普似乎很久没有如此轻松地相处了。他小心翼翼,她也小心翼翼,仿佛各自心怀鬼胎。又或者,确实各自心怀鬼胎吧。

老白和白妈都欣然接受了吉普的安排。西域下班前过来接白妈,白小七也简单收拾了东西,准备一起回家。白妈却对女儿说:“小七啊,你别跟我们走了。你跟小陈也好几天没好好吃顿饭了,晚上在外头好好吃点儿,放松一下。”

又对吉普和西域说:“等阿姨好了,请你们吃大餐。”

听了这话,白小七身旁的吉普轻轻捏了她的手一下。她侧目看到他一脸志得意满的笑容。是志得意满于成功地虏获丈母娘的信任和欣赏吧,白小七想。然而,这柔柔的一捏所传达的意思又远不至于此。

白妈和西域一走,吉普便“咔哒”一声给房门上了锁,回身冲白小七走来。

“把窗帘也拉上吧。”她说,声音颤巍巍的,像悬在琴弦上。

吉普嘴角立刻浮出一弯笑来。

“唰”,窗帘也拉上了。吉普与白小七这对男女独处一室,却因为光线昏暗,无须四目相对,无法四目相对。这正是白小七要的——她并不想看到吉普的脸,细究将她融化在怀抱里的是怎样一个千疮百孔的灵魂,又在法律意义上属于哪个特定的女人。她此刻只贪恋这个现成的怀抱,雄性的、粗糙的、迫不及待的、汗涔涔的、气喘吁吁的,带她上天入地千遍万遍也不知疲倦的,男人的怀抱。

吉普微微打鼾的时候,白小七全身的绵软无力才刚刚褪去。她抓过自己的手机,登陆了吉普的旧微信。

朋友圈里依然一片祥和之气,甚至是肃杀,因为这一两天来,吉普、邱慈和颜嫣都没有更新状态。微信代收的QQ消息里倒有颜嫣的两条留言,发自昨天夜里:

第一条留言很长:

“他说有事不能带我去沙漠了,作为弥补,带我去海边玩,机票都买好了,结果上午接了个电话,说他妈妈突发急病住院,急匆匆就走了。晚上他来找我,说他妈妈的状态得到了控制。我提出要去医院探望老人,他死活不肯,说他妈妈还在ICU,见不了人。我质问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他生气了,最后不欢而散。我开车跟踪他,发现他确实把车停在了医院的停车场。我想他没有骗我,是我想多了吧。”

所有的谜底都在颜嫣的留言中解开了。吉普本来打算在酒会后的第二天带颜嫣出游,没成想突然接到老白的电话,打乱了计划。因此,他自然也就早收拾好了行李,跟邱慈也圆好了谎,昨晚送老白到家再回到医院时,直接把行李从车上拿下里就OK了。

第二条留言倒是言简意赅:

“无论你是谁,请你不要再挑拨我们的关系了。我爱他,我想他也爱我。”

白小七把床单裹在身上,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拉开地上的大旅行包,翻拣几下,果然找到了两张印着吉普名字的、去往附近某海滨城市的机票。

医院的棉质床单突然缀满了刺,扎得白小七的皮肤渗出了冰凉凉的血,痛感先是星星点点,很快连成片,灌注了整个身体。吉普的鼾声从她身后飘过来,一声声重锤一样打在她的天灵盖上。

哈,你爱他,他也爱你?这世界上真有这么不可救药的女人!爱爱爱,有多爱,我倒想看看呢!

白小七在手机键盘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吉普家的详细住址和邱慈的电话号码敲出来,并附言:

“你信我不信我不重要,我是谁也不重要,爱不爱更不重要。真相就在那里,你自己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