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阿姨的电话响了，找叔叔的。叔叔一拍口袋，又忘带手机了。通完电话后，说是同事请他吃饭，推脱不去了。没等两分钟，电话又响了，阿姨躲到一边回了电话。回头告诉陈诚和吴小庭，家里来了客人，她和叔叔要先回去招待客人，又嘱咐吴小庭他们好好玩。他们一走，陈诚便忍不住笑起来，对吴小庭说：
“你爸真逗，原以为是那种很古板的人呢，没想到不仅丢东西，还会在家半夜起来画图。”
“哎，我们家都习惯了，每次出去全家都替他操心，我妈和我都要仔细帮他理东西，不然肯定出问题。他画图可是出于兴趣，灵感来的时候，半夜也要起来开电脑。都五十了，还跟年轻人一样学时髦的新技术。”
“你好意思说，你爸这么聪明，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学渣。你这么高大威猛，比爸妈都高出半头，肯定是变异出来的。”
“你才是变异的。我以前学习很好的，后来都是看小说才落后的。我也不笨啊，就是看不进教材，一上课就头疼。学霸有什么了不起，起码学渣不会像学霸挨学校处分。”
“哟，你还方仲永啊。挨处分，那说明我的人生有故事。我跟你说，昨晚你爸教育我了，让我好好工作，好好写程序，相信社会正能量，还说未来是IT产业爆发的时代。我擦，你爸要不是因为你娘俩，估计现在就是马云刘强东了。”
“哈哈，我爸就这样。社会正能量我都听了不知多少遍了，他说上一句我都能背下一句了。现在还整天要我复习英语日语，我都受不了他了。而且小时候他都不跟我怎么说话，说起话就是这些大道理，整天凶巴巴的，他讲我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都不跟他说话。”
“那你们什么时候和好的？”
“大一时，他没事就给我发些文诌诌的短信，还给我时不时发些邮件，推荐些文章音乐，让我受宠若惊。大一寒假时，他第一次到车站接我，居然没认出我。”
“那肯定认不出来了。你爸看见你一定心都凉了，好端端的大姑娘变得又胖又丑。没准还要怀疑是不是骗子冒充女儿呢？”
“混蛋！幸亏你是男的，你要是女的肯定比蔡明还要毒舌。你怎么不在你朋友面前贫嘴，怎么不在我爸妈面前贫嘴。”
“你们家阴盛阳衰，我一个人敌不过你奶奶、你妈妈。”
“你们家才阴盛阳衰。我们家还是爸爸做主啊。什么事都是他最后拍板。再说我哪有那么胖，要怪也得怪上海太养人。陈诚我跟你说我下决心减肥了，一定要减肥给你看。”
“这就对了嘛。你看你十年前多漂亮。现在你不仅要追赶我的身高，还要追赶我的体重啊。”
“哪有那么重。现在我也是超模体重，不就脸盘大些，腿粗些嘛。我跟你说，我们在无锡住的地方不是离体育馆近嘛，以后夏天来了我就天天去游泳，其他季节就跑步。你来监督我。”
“我当然要监督你，减不了肥罚你跪搓衣板。”
“哼，陈诚，你是不是男人。整天就知道欺负我。早知道如此，当初我才不会答应你的表白。”
“什么啊，有没有搞错啊。明明是你向我表白的。我看你这么可怜，才勉为其难答应的。”
“妈的，我要爆粗口了。陈诚，你个混蛋你别跑。”
——
中午吴小庭带他吃当地的小吃。陈诚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炒年糕，油而不腻，黏而不粘。下午去了天井湖。但这些湖泊公园挤满了人，使两人无甚兴趣，天气也变热了，于是他们便坐公交回家了。
到701，陈诚有幸近距离观察了这个国企综合体。和405一样，有自己的居民区、幼儿园、学校、医院等一切必要的附属机构。但是总体上要比405干净整洁，居民看起来也要比405的富裕。社区很安静，街上行人很少，大家仿佛都躲在自己家里忙着什么。陈诚突然想起赵小雷的一首歌《南方姑娘》，觉得自己这个北方人跑到南方见丈母娘了。又升起一种奇怪的想法，觉得自己跟吴小庭的恋爱就像是405和701的恋爱，也像是黄河和长江的恋爱，北方和南方的恋爱。
家门前有条废弃的铁路，通往深山里的火车轮轴厂，是以前员工坐火车上班的线路。陈诚很感兴趣，趁太阳尚未落山，请吴小庭带他参观。铁路两旁长满了常绿草木，山上积雪融化形成的水流沿着排水沟欢快地向下流淌。时不时看见一处水塘，悠闲的水牛没在水里，只把头留在外面。有白色的水鸟落在牛角上，落在浅水处啄泥巴。陈诚不禁打趣吴小庭，说你们这的水牛这么不怕冷，现在就钻水里散热了。吴小庭说春天来了，今天白天不挺热嘛，你不就换布鞋了嘛。陈诚就等着她这句话，反驳说那你怎么穿得像头奶牛。吴小庭白了他一眼，说为了防感冒，要春捂秋冻。
天色渐晚，工厂还很远，近处有个大山谷，有公路贯通，便去了山谷。两旁的山上长满了松树，风一吹过，便传来阵阵涛声，非常美妙。谷底有积水，立满了去年的竹子、芦苇、柳树，还在等着春风染绿。公路很窄，左侧是几米深的山沟，右侧紧贴着山体。为了防止泥土落到公路上，用石块垒了一道半米高的石墙。荒草很茂盛，把枝叶伸到路上，拦去了行人的去路。离石墙不远处的山体上时不时有座石碑，有的是死人的，有的是土地神的，残留着新烧的纸灰。公路通往山顶的寺庙，少有人走。山谷空荡幽静，远离人间的喧嚣。陈诚很喜欢这里，想起了长沙乡下的山区。只是那里的山区住满了纯朴的农民，种满了低矮的水稻。
公路走势越来越高，到山谷的尽头忽然右拐。与另一条横向的大山谷交汇，形成了个风口。站到公路拐弯处，除了背后的大山，其余三个方向都是十几米深的山涧。松涛汹涌，送来呼呼的大风，吹得衣服烈烈作响，头发也吹乱了。他们停了下来，吴小庭把头埋进陈诚怀里。陈诚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闻到她的长发散发出的淡淡的香味。风很大，吹过来的感觉像是中学时骑摩托车超速行驶，令他心旷神怡。对面的松树林树梢随着北风形成一道道波浪，像是未来在向他殷勤地招手。
晚饭由奶奶下厨，全家就在爷爷奶奶家吃饭。他们坚持使用传统的土灶、柴火，烧出来的饭菜就有种不一样的味道。他们知道陈诚有喝酒的习惯，就准备了白酒和红酒。喝白酒的居然是奶奶和陈诚，爷爷血压高不敢喝酒，其余人喝红酒。奶奶烧菜简直像是做艺术品，米饭能蒸两个小时，五花肉用小火从早上煨到中午。生活对于她来说就是做饭，老两口一顿简直的家常饭至少要烧两三个小时，她吃饭又慢，每次又要喝几杯白酒，每顿饭至少要吃两个小时。往往是刚吃过饭，火还没灭，就要准备下一顿饭了。陈诚觉得她之所以话少，是把话藏在了土灶里的每一道火光里、铁锅里的每一粒米里、陶壶里的每一滴肉汁里了。每一顿饭菜都饱含了她对生活满满的爱和眷恋。只有一次，奶奶喝多了，才多说了些话，说爷爷可怜，兄弟姐妹都不在铜陵，说吴小庭可怜，没有兄弟姐妹。除此之外，总是沉默寡言的，全家人都害怕她。
饭菜很美味，倒是那种高浓度的白酒让陈诚喝得难受。奶奶酒量惊人，也不说话，她喝一杯，陈诚就得赶紧陪一杯。叔叔话也很少，一直笑着，有点傻傻的。还是爷爷和阿姨很会说话，爷爷的话幽默可爱，阿姨的话犀利明快。吴小庭话也不多，跑前跑后给大家盛饭，兴灾乐祸地看着陈诚求救的眼神。这就是陈诚和他们全家第一次吃饭，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翌日下了雨，他们躲在家里打牌。中午吃过饭，叔叔阿姨送陈诚和吴小庭坐大巴回无锡。两人本来打算在无锡休息两天再去杭州玩，却都等不及了。到无锡收拾了下行李，就搭晚上的火车去了杭州。像不靠谱的私奔的情侣，什么也不顾了。
八
没有车票，靠吴小庭的甜言蜜语混上了火车。宾馆是在车上临时订的，就在西湖旁的茅家埠，一家汉庭店刚好剩最后一间房。在宾馆安顿好躺上床已是凌晨两点了，两人又困又乏，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里陈诚醒来了。他平躺着，吴小庭向着他侧卧。她的右手搭在他的左胸上，刚好抓住那里的胸肌，那块胸肌还是当兵时锻炼出来的。脸贴在他的右肩上，能感受到从她的鼻孔呼出的热气。她的下半身还穿着紧身秋裤，右腿搭在他的胯骨上，秋裤的棉布擦着他裸着的双腿，令他很不舒服。他的手滑过她的肋骨，乳房，落在她的头发上。她的皮肤并不光滑，有点干燥，乳房也不大，但摸起来很温暖。脸倒很细腻光滑，头发又长又直，散发出一种香味。他尤其喜欢她的耳朵，像是镶了块美玉，让他忍不住就想摸一下。他感觉到****硬了起来，隔着内裤和她的秋裤，顶到了她的大腿，让他感觉涨得难受。
这是他们第一次睡觉。尽管没有裸睡的习惯，他还是很想和她脱光了衣服一起抱着睡觉。但她死活不愿意脱衣服，更别提性爱了。他便只好安慰自己，认为这是害羞的少女应有的矜持。他保留了内裤，而她也做了妥协，脱掉了上衣。
他找到她的耳朵，用大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拿捏。黑夜里看不清她的脸庞，安静得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岁月仿佛集中到了他的指头间，天地万物只化为她的那只美玉般的耳朵。他在黑暗中望着吴小庭，觉得两人像是前世就认识了一样，经过命运的轮回，又重新走到了一起。这个他一开始并不喜欢的女孩，现在却让他产生紧紧的依赖感。他终于理解了书中的一句话：婚姻中最重要的不是爱情，而是稳定。他意识到，这个女孩，就是那个将要陪伴自己余生的费尔米纳了。
他把她的手拿开，抽出腿，用被子给她盖好，穿上衣服，出了门。前台的服务员在边玩手机边耗时间，丝毫不在意他。陈诚看了下表，才凌晨四点。从玻璃大门走出去没几步，寒冷的空气就逼得陈诚重新回到了店里。他从前台买了一盒烟，要了包免费的火柴。一出门，就点上了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感觉舒适极了，味道不如当年的冲，滋味更加诱人。躲过酒店的灯火，来到一片黑暗的弄堂里，才发现这是一片由旧弄堂改造成的服务区。由手机导航引导，走了五分钟，来到一片湖水旁，找了个木椅坐下。没有风，非常清冷，湖水轻轻拍打着堤岸。他满心喜欢这幽静清冷的暗夜，就像他多年前喜欢到高中时的民国古屋一样。自从他大学毕业到上海、江阴工作，已经再没有感受过这种远离人群的孤独的喜悦了。可是这种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他连续抽了六支烟，还是抵挡不住寒冷和瞌睡，便回酒店了。路上把剩下的烟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筒里。吴小庭还在睡觉，像只熟睡中的猫，一动不动。陈诚涮了牙，把烟味抾掉，钻进了被窝。
他们在西湖呆了三天。第一天早上坐旅游专线到断堤，一路上被沿途的风景所吸引。参天的巨树，精致的老建筑，令人啧啧称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穷其一生不曾见过这般美妙的风景，像刘姥姥的外孙板儿一样在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穷其一生不能超越、不能磨灭的印象。
西湖的山水花木，每一样都得到了千年文化的滋养，处处显示出精致和典雅。常年被郁郁葱葱的植被覆盖的孤山，新开着梅花。西冷印社依山而建，格局精巧，石庐青苔，山泉清冷，处处印留着先辈的痕迹。沿印社直上很快就到了孤山山顶，虽无北方大山的雄壮，却更显南方山脉的温婉。沿孤山山脚往前走，便是苏小小墓。西湖留下了太多的爱情故事，又如梁山伯祝英台、雷锋塔下压着的白蛇。西湖美景太多，而游人则专门聚集到了有名的景点。因为人多，反而打扰了景点的清静，糟蹋了其原来的魅力。陈诚和吴小庭便避开人群，专捡人少的地方去。
沿着苏堤一直走，便到了花港观鱼，那里确实挤了一大堆游客在喂鱼。在这种春寒料峭的季节，这个风景并无可观之处，就像夏季去漠河、冬季去北戴河那样并不能看到她最美的一面。在附近的杨公堤知味观吃了著名的“虾爆鳝面”、“东坡肉”、“宋嫂鱼羮”、“葱包绘”等，顿觉恢复了体力。
出门时陈诚怂恿吴小庭穿得很单薄，午后太阳已缩回后山，天气渐冷，便打车回酒店取衣服。发现杨公堤离酒店很近，再研究下地图，发现酒店背靠飞来峰，就在茅家埠风景区，便决定沿早上相反的方向去三台云水、于歉祠，而且是步行。步行的妙处是可以看到更详细更清晰的风景，而且摒弃电子导航而用纸质地图、请教路人寻找路线别有一番风味。路上看到了格调高大上的各类宾馆、疗养院、茶馆，也看到了类似日本动漫里常见的马路弯道，发现了绝佳的人像摄影角度。来到于谦祠，感慨这个挽大厦于即倒、却受到不公正对待的悲剧人物。少有人游览，墓冢上冷冷清清地放着几束鲜花，与不远处花港观鱼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西湖有三杰，岳飞，于谦，张苍水，也算给这个极尽秀美的地方，增添了几分正气。
离开于歉祠，只管往下走，按地图寻找三台云水，一路上风景绝佳。溪水湍湍，梅花烂漫，古木吐香，呼气如兰。石子路引导他们穿过正值花季的梅花，穿过各种经历寒冬依然茂盛的灌木丛，穿过顽固点缀在清冷溪流中的石头，穿过足能追溯到明朝洪武年间、却依然不减生命力的参天树林。来到一座石桥上，看到对面平静清澈的一片湖水。这时询问路人，才发现已经走过三台云水，对面就是浴鹄湾，而他们却还在拿着地图，苦苦寻找三台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