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胡同里绕来绕去,终于把自己给绕了进去,这根本就是一座迷宫,走到底才发现是个死胡同。我想起了在生物实验室里看到用福尔马林浸泡的人脑,我直勾勾地盯着那千沟万壑的大脑沟回看,那里头全是屎胡同,我细细一想觉得用大肠来比喻更贴切一些,因为它至少还有一个与外界相连的出口,那便是人们拉粑粑的工具。
话说我在胡同里迷了路,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坨迷了路的屎,在这里面滚来滚去愣是拉不出来,便秘不仅是便秘者的悲哀,还包含了屎的无奈。
说说我为什么像一条蛔虫在这条死胡同里游来游去,我是来找我堂哥的,他就住在这条肠道里,这里的房子千篇一律,全是低矮的砖瓦平房,灰色的墙深褐色的瓦,看起来就像两排蛀了虫的牙,此时我被围困在这两排黑牙之间,可怜虫一条。
在别人眼里我堂哥一直是个怪人,在我眼里他一点都不怪,我打心底里崇拜他,不过我有七、八年没见过他了。
我在胡同里走来走去走得也有点累了,想找个地方歇脚,在一扇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我背对那扇门,这扇门不同别家,房门上长满了青苔,把手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门环早已不知所踪,整扇门好像已被虫子蛀空,只要轻轻一推便会化作一堆木屑,房门紧闭但门中央也还是空出了一道缝,我坐在石阶上,背部感受到一阵阴风吹来,席卷全身,带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和若离若即的狐臊味。闻到这味我突然来了尿意,看四下无人顿生歹意现场作案,想必身后这个屋子已被遗弃多年无人居住,我站起身来掏出作案工具,正对着门缝尿水跻身入室,我旋小开关,控制水的冲量,我生怕用力过猛这扇门就轰然倒塌。
妈的。又是哪个王八兔崽子。里面一个声音叫唤道。我尿到一半又不能中途停下,只好接着把它尿完。老于,是你个****吗?那声音就像是中了一枪。大粪,是我,我说。
大家都叫我老于,但并不是因为我老,纯粹表示亲昵。当然,大粪不是我堂哥的本名,他的名字没人记得,他的父母大概也忘了。其实他原来不叫大粪,他曾经有过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叫做达芬奇。大家都知道达芬奇会画画,我堂哥也会画画,在我看来他画画不会输给达芬奇。达芬奇五岁的时候开始画鸡蛋,我堂哥四岁的时候开始画画,画的也是一个类似鸡蛋的东西。他基本上是自学成才无师自通,这点又比达芬奇略高一筹。唯一的缺憾是没人看得懂他的画,许多人曾一度认定他是现代模糊印象派的创始人,大家对他寄予厚望一朝威名远扬光宗耀祖家乡沾光。
大粪画的是一个比鸡蛋长且扁的东西,他每天就画呀画,吃完饭就画画,睡醒就画,有时候不画完一幅画他甚至可以不上厕所,因此他的括约肌也较别人的发达,撒尿时长也往往是他人的三倍长。
大粪比同龄人早一年去上学,结果比他们多上了两年幼儿园,当时的幼儿园是一年制,没有大中小之分。大粪被留级是有原因的,因为他除了画画什么也不会,教了大粪三年幼儿园的班主任曾质疑大粪的脑子有问题,但这一看法立刻被社会舆论压了下去,人们一致认为大粪是个天才,因此普通的老师教不了他。
大家叫他大粪是有原因的:后来他的画技大有长进,终于把那个又长又扁的东西画得栩栩如生,大家渐渐看懂他画的东西,他却因此被冠上了“大粪”这个名字,竟然大家都这么叫,我也就跟着这么叫。
就知道是你这龟孙子。在大粪开门的时候我立马收起作案工具,朝他笑了笑。其实他骂我是龟孙子并不妥,如果我是龟孙子的话,那么他也是龟孙子,而且他还是龟的大孙子。
大粪把门打开一个更大的缝,他一半在明处一半在暗处,黑白相间看起来像个阴阳人。我侧身闪过门缝来到屋里,他拉开一盏白炽灯,光束从头顶倾泻下来洒在他身上,我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让我感到伤心的是他未婚先秃,一望无际的地中海伫立起一座座灯塔,胡子从腮帮子延伸到下巴,足足有半尺来长,像一只吸附其上的壁虎。我觉得上帝在造他的时候刚好是斗鸡眼,把他的毛发给颠倒过来,上秃下旺。我觉得八年的时光在大粪身上所起的变化全在毛发和胡须上。当然,我很想知道他胯下的那片沟壑长出毛丛了没,他离开那会儿还是一片沙漠,而其他同龄人都已成丘林。还记得临走时他深情地握住我的手激动的问道,你胯下长草了没?当时我才上初一,一贫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