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红色时代(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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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将近八年没见着大粪,我当然很想见他,况且他一直都是我心中的偶像,从我10岁那年开始他就成了我永远瞻望的高度和奋勇向上的标尺。不过我来此的目的不只是为了看他,我想让他帮忙找个地儿住。

我堂哥现在的状态是这样的,他住在一间不足六十平米的平房里,四面围墙,屋顶上开了一道小小的天窗,用一块透明玻璃盖住,上面落了一些脏物,细看来像鸟屎,墙上的白灰纷纷脱落裸露出灰色的砖块。地板上灌了水泥,却仍旧坑坑洼洼。东南面的角落摆了一张破败不堪的床,像一副常年居住的棺材,床脚不得不用一本书给垫着。这房间除了一张床之外,其余的地方都被画板颜料画笔等画具填满,在这拥挤不堪的空间里,弥漫的是一股颜料味和阵阵的尿骚味,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大粪以前一直在画的那个东西,难以想象如今他已将它画成了四维,未闻其画先闻其味,神乎其神。

大粪将床上的画板挪到床脚的一边,空出一块地让我坐下,上面布满灰尘,我拍拍床单,潮湿油腻粘性十足,还有几颗饭粒,我说,我站着便好,站着便好。

他说那你就站着吧,说完他自己往下一坐,几颗米粒被压死在他的裤底。他说,我现在也没什么可以招待你的,要不我放首歌给你听吧。我说好。于是他站起身来,扬起了一方尘埃,几颗米粒像一枚枚徽章别在他的裤底。他翻箱倒柜的在找什么东西,一边找一边说,别急,别急,你先坐一会儿。我是不急,但我也不想坐,还有,我并不想听什么音乐,是他自己想听,或者他是想让我听因为他自己觉得好听。

好一会儿他才略带激动地说,找到了找到了。只见他把一盒磁带举到我的眼前,上面赫然写了几个醒目的大字:红歌经典——红太阳颂。然后他就把磁带插进卡槽里,一首首斗志的昂扬的旋律在一块块画板间弹来弹去。听歌的时候大粪会情不自禁站起身来全身抖哆嗦。我说,大粪,你这是干啥?他说,好!好!我说,大粪,好什么?他说。歌好,歌好。但我觉得是音箱好,在我看来,这间屋子里最昂贵的就要数这对音箱了。

这对音响我认得,这些歌儿我也听了不下千遍,早已烂熟于心,这都要归功于大粪。说了你也许不信,这对音响有十多年的历史,这些唱片也是十多年前起他一张一张攒起来的,这些唱片播放了不下千百次,唱坏了几架单放机,卡过上千次带,但始终如一的是这对音响,不改昔日雄风声震四海。

大粪有五年没回家了,也就是说五年前他回过家。这八年来他就回过一次家,家乡人看到他回来都涕泗纵横,当时人们觉得进京的人就是高人一等,山沟沟里翻身。当时我正在镇上的学校上课,几天后才知道他回来跑到车站去找他,他早已搭上去北京的车了。话说大粪回到家,一句话也没说,大家都以为他进京后成哑巴了,大粪幼儿园的班主任跑过来操一口严重的家乡口音的普通话问道:你是不是把家乡话给忘了?大粪仍旧默不作声,跑进自己房间瞎捣腾一阵,然后灰头灰脸的爬出来,怀抱着一摞磁带和一对音箱,然后又滚回北京去了。

大粪与一切与时俱进的高科技电子产品绝缘,电脑、MP3、手机他都应有尽无,但他还是每天去逛一些年久失修的影像店翻找磁带。对此我很不解,我曾就此问过他,他的回答是:那些东西会吞噬人们的灵魂,忘记血的教训。我大体上还是能听得懂这句话,他的意思是,我们曾经有过光荣,也有过教训,记住红色的光荣忘记血的教训。然而不幸的是,这两样东西我都看不到,因为我是个红绿色弱,对红色的光荣和血的教训都不敏感。

我一直将他认定为我红色的启蒙者,他从初二开始听红歌,那时候我才上小学三年级。每个礼拜回来我都会发现他又瘦了一圈,他经常把我拉到一边悄声说,我有一样好东西要给你看。我期待着她从身后拿出冰棍或者玩具超人,后来发现是我自己想太多,只见他慢慢的从胸口中掏出一张磁带,然后他就让我跟他共同沉浸在那红色的熏陶下,我对红色的理解很大一部分是那些年我们一起听的红歌。现在我眼前的这对音箱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引吭高歌到如今。

现在重新听到这些歌儿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情,但我不觉得时间是一把杀猪刀,我觉得时间是一个饲料厂,它用饲料把我们都喂养成一头头猪。大粪却不禁感慨起来,他感叹时间是一把阉割刀,把那些刚要发情的公猪扼杀在****里。我又听懂了他的这句话,他的意思是,现在大家都叫他大粪,而不是达芬奇,在大粪之前大家又都是称他为达芬奇,他可能因此认为自己便真的是达芬奇,这就好比一个人刚刚要****却一刀落下去。

临走时我问大粪,你现在还画那玩意儿吗?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画它了。我在心里念道,时间果真是一把阉割刀!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