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桩显而易见的轮奸案,有好几个人证,他们看施暴者醉酒没敢制止,但立刻报警;还有物证,那个高中生女孩身体里的****已经匹配。这叫我非常恶心。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我宁愿表哥一辈子阳痿,有性功能障碍,不能与女生发生关系,也不想他惹出这种事来。
我唯一欣慰的是,女孩醒过来了,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能吃东西,脸上的伤估计要一个月才能恢复。人活着就好,表哥应该不至于被判死刑。从道义上来讲,我盼着他死,这种社会的垃圾、渣滓,早死早好,但他好歹是我表哥,他要真死了,舅舅舅妈也要伤心死,哪有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
我对那个女孩很抱歉,是我表哥毁了她的人生。也许她本可以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嫁个好老公,生儿育女,过平凡生活。现在发生这种事,还有什么将来呢。上午在机房写程序,把某个函数取名成:BESTWISHESFORYOU,变量名取作:QI。我不知她全名叫什么,也不能光明正大找她说些什么,只能这样尽一点心意,或者说,歉意。
法院的判决书很快下来:朱某判处有期徒刑12年,剥夺政治权利2年;张某判处有期徒刑10年;周某有期徒刑3年,缓刑3年。当庭向受害人家人道歉,主犯朱某向法院交八万元赔偿款。
舅舅终于在闲言碎语里听到这件事,得知判决时,大骂一声“畜生”,气得晕过去,送去医院的路上,居然在昏迷中呕出血来。中午妈妈又打来电话,掉着眼泪说,才从医院回去没一个礼拜,又过来了。她喃喃自语:“云祥这个身体哪能受这个刺激?那个小畜生,早晚要把他爸爸气死。”她的难过不无道理,年头死了妈妈,五月份丈夫病发,七月份侄子出事,现在弟弟又住院。这日子怎么好?还有那八万块,我知道在这么严重的案子里,八万块赔偿不算多,可是,舅舅舅妈还有钱吗?
姐姐在舅舅住院第二天就回东台了。她辞掉工作,把屋里东西都收拾了,跟水产市场的管理说了说,楼上的宿舍再宽限些日子,妈妈过两天就回来打理。至于她,日后还来不来上海,再看情况,先回去看看爸爸和舅舅。
她走前打电话给我,直到这时才告诉我,早在爸爸复发在仁济医院住院,姑姑来上海照顾爸爸时,就给她介绍了个男生。我气急败坏,说姑姑介绍的男的你也要?看都不要看,直接回绝。姑姑一个农村妇女能给你介绍什么男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庄稼汉,你也要?少说得是个都市白领吧。你真会喜欢没前途的庄稼汉?
姐姐叹气说:“小生,你姐姐我已经28岁了。”
“28岁怎么了?”我说,“上海28岁没结婚的女人多了去了。”
我以为她会说“我们农村不是上海”,谁知她只说:“他是和尚。”
和尚?这在我们乡下是很好的职业。人都吃五谷杂粮,逃不了生老病死,你病了就得吃药,你死了就得下葬入土,还得请和尚来念经超度。现在的和尚不比从前要吃斋念佛、一心向善、普度众生、研究佛法。现在的“和尚”只是一份很普通的工作,酒肉照吃,婚照结,孩子照生,但头发要剃光头。别人家里死了人,请和尚去念经吃斋饭,和尚们就集体穿上一边红一边黄的袈裟,年纪大的会穿一边黑一边黄的袈裟,拿个掉了漆的木鱼敲着,念经超度。
一趟葬礼,请多少和尚来,要看东家的排场。但再怎么穷也得有两三个,念上七天的经书,往后每次烧七都得把那几个葬礼上的和尚请回来,不能另请别的和尚,不合礼制。都要提前约好,和尚们都会排好日程表,不能有误差。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礼制的问题,哪个和尚误了日子,往后再没人会请你去念经,饭碗就要丢掉。
也就是说,但凡家里死了人,你请了这位和尚,就等于要管他十四天的饭菜和工钱。饭菜倒容易,来吃斋饭的亲戚朋友们吃什么,和尚也吃什么。“斋饭”在我们乡下只是个客套话,实际上吃的,肯定有鸡鸭鱼肉,不然要给人家瞧不起。葬礼这么大一件事,几乎跟婚礼齐平重要,哪能马虎?但凡有个能当家的,都不会随便凑活了办这事。
和尚的工钱可不便宜。我们那边按一天两百块算,这一个和尚念经一回,就得给两千八的工钱。虽说念一回就得十四天,但并不是整天都在同一家念经,得看你家的人是什么时辰死的。早上死的就早上念,晚上死的就晚上念,也就念两个钟头。所以常有和尚念完这家,匆匆吃完,有的连吃饭也顾不上,就跑去另一家念经,不能误了时辰。
之前外婆过世,下葬前请了三个和尚,下葬后只留了一个和尚。我记得那和尚姓冯,叫冯光龙,眉毛长得连在一块,毛笔字倒写得很不错,练过。他们除了念经书,还要给人写招魂幡和灵位。姓名、出生年月、生辰八字、儿女姓名、直系子孙姓名,用标准的小楷写在红纸上。毛笔字的小楷可比黑色签字笔的小楷难写多了。
“就是外婆死的时候,到舅舅家念经的那个和尚,姓冯的那个。妈妈、舅妈都喊他小冯的。你说他一字眉的那个,两根眉毛长了连在一起。他二十六岁,比我小两岁,还没结婚。爸爸也是和尚,妈妈跟着一块做和尚生意,家里条件还不错。”姐姐说。
这叫什么话?他家里条件还不错?所以呢?就是可交往的对象了?他家里条件还不错,关你什么事?你喜欢他吗?你认识他吗?你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吗?他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吗?谈恋爱哪能这么谈的?不是喜欢不喜欢才最重要吗?
“你姐姐我都28岁了。不熟悉没关系,可以慢慢认识。”她说,“他也挺关心我的。”
冯光龙每天都给她打长途电话,有事没事都问候两句。有时她一个人住水产市场,夜里怕,就给冯光龙打电话说两句,他都陪着她说说话。端午节那两天冯光龙来上海玩,我姐陪他看世博会。人挺老实的,话不多,但稳重。
“晚上他睡哪儿的?”我问。
“一块睡水产市场的。”姐姐说,“你放心,他睡的你的床。”
听得出姐姐口气里的意思,已经觉得那个冯光龙是可依靠的,可结婚的了。但是,他们才认识多久?一两个月?我都不放心。
姐姐说:“都是同村人,他的家世、人品,姑姑都晓得,爸妈虽然这些年一直在上海,回去后也都问清楚了,爷爷奶奶也晓得他们家的情况,骗不了人。你放心。我们家的情况,他们家也一清二楚,爸爸都病成那个样子,他都没嫌弃我家的情况。”
这叫我怎么放心?这明显还是在看家底过日子,根本不是谈恋爱结婚。我姐嫁过去了,真会幸福?真会开心?万一哪天那个冯光龙在外头养了别的女人呢?仅仅为了太太平平过日子而走在一起,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能这样?
“你姐姐我都28岁了,找个不错的男的,太太平平过日子就好。他挺不错的,能过日子。之前爸爸回东台住院的时候,他出力不少。你以为东台医院的病房床位比上海容易?还好他的二姨娘在东台医院当护士长,帮忙争取到了床位,还三天两头跑过来问候,炖了好几回排骨汤、鸡汤送过去。妈妈不好意思,说太麻烦人家,他二姨娘会说话,说‘应该的,应该的’,让妈妈有事就找她。连爸爸吃的那个环孢素的胶囊,价钱实际上更贵,就因为他的二姨娘四处托人找关系,出了好多情面,打折又打折,便宜了一大半,不然爸爸哪能吃药看到今天?这回舅舅住院,也是找的他二姨娘帮忙的。妈妈都感觉不好意思,他二姨娘倒好,说‘应该的,应该的’,已经把爸妈看一家人了。”姐姐似有隐瞒,想了想还是说,“爸爸住院时,他塞了两万块钱给我,让我给妈妈。你看,他也蛮贴心的,怕直接给爸妈,他们不要,由我给。这回他又要塞钱给我,我没要。不能再要了。”
我笑,是这么讲没错。但也可以说,这样直接让你欠他人情呀。不知是我太聪明了,想太多,还是那个冯光龙真的老实稳重,我就是不放心,怕委屈了她。虽然我不得不承认,这么说来,这个冯光龙的确对我家有恩情。
“妈妈都晓得?”我问。
“晓得。妈妈也说,多亏有他二姨娘在。现在爸爸出院了,我也放心。他爸妈的意思是说,早点领证结婚,办喜酒。他爷爷早就死了,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耳朵不好,估计也活不久。想趁他奶奶还在,看着孙子结婚,最好能抱一抱曾孙。本来准备这两天回东台跟他领证的,十一国庆节办喜酒,哪晓得舅舅又住院了,肯定要缓一缓。”她叹气,“我先回东台看看,你好好照顾自己。”
回头看爸妈的婚姻,他们是娃娃亲,早在五六岁时,爷爷跟外公就给他们定了亲事。他们是我们村最后一辈定娃娃亲的。从小一起长大,也算青梅竹马,有感情。这种感情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所产生的依赖关系,不是一见钟情的心动。这些年在上海打工,他们相互扶持,爸爸生病后更是相濡以沫,不离不弃,几乎是一对模范夫妻。可是,他们之间有过爱情和激情吗。我质疑。他们在一起,更多的是过日子,抚育儿女,养家糊口。他们把这叫做责任。我不是不负责的人,但我觉得两个人要组成一个家庭,首先要的还是相爱。否则往后的几十年怎么熬?即便两个人都不成熟,不会过日子,可以共同成长呀。难不成他们一辈子这样凄楚可怜,竟没有过心动的时候吗。
现在姐姐跟那个冯光龙,总觉得他们在找一个能过日子的人过日子。我们的对话里,她动不动就要插一句:“你姐姐我都28岁了。”28岁,难道是很恐怖的事情吗。我不懂。
她听我口气不放心,说:“爸爸现在这个毛病,家里现在这个样子,爱华又出这种事情,我也不想挑,找个老实稳重的过日子就好。再说他们家条件还不错。他没嫌我,我哪能嫌他?你以后找女朋友,千万别提爱华,就当没他这个人。”
我无话可说,再说下去谁都要难过。是的,从爸爸的病开始,我们一家人的命都翻天覆地,表哥的这件事更是雪上加霜,让我们整个家族臭名昭著。因为村里人谈论的,不是朱爱华那个年轻人,而是朱云祥的儿子、朱云娣的侄子。别人的平安康乐的生活,我们羡慕不来。
“你自己决定吧。”我说。
还能怎么样呢?我是连学费都叫不齐全的人,如何去与生活的臂膀抗衡?再说这是她的人生,我出于姐弟情意把该说的都说了,决策权还是在她手里。
我没跟任何人提我姐要结婚的事,也没跟任何人提我表哥的事,包括季宇。他看我心情不好,问我怎么了。我拿爸爸的病搪塞,跟他讲我爸的病史。我总是这样,当生活里发生某样重大变故时,就拿一件相对较小的变故来哄骗别人。这两者的效果不一样,讲爸爸的病,会得到同情;讲表哥强奸打人,会得到鄙夷。我不想要同情,但我更不想要鄙夷。可我有倾诉欲,憋在心里难受死了。
“你刚说那个药叫什么来着?”季宇问我,“是叫环孢素胶囊吗?”
晚上九点,我们在他寝室吹空调,他吃着香辣五香干,在看一部叫《阴齿》的CULT电影。讲的是一个****里长了牙齿的女生。她漂亮,性感,但同时冷淡。与同龄人性开放的观念不同,她觉得性行为必须要建立在深厚而真挚的情感的基础上,甚至在学校成立了一个恪守童贞的社团。后来他被学校里某个帅气阳光的男孩吸引,两个人情投意合,频繁约会。某次约会途中,男孩开始抚摸她,想与她亲热,她觉得进展太快,反抗。男孩以为她是欲拒还迎,不顾她的反抗继续亲热,甚至有点强暴的意味,结果就在他们发生性行为的时候,女生的下体把男生的****咬断了。血淋淋的一个东西从女生下体掉在地上。
“猴子,过来看,快看。”季宇按了暂停,咬了口五香干说,“你看这个****,道具做得太逼真了,跟真的一样。但是你看这边,看这个被咬断的横截面,仔细看,看出来是模型了吧,里面连血管都没,完全是做了个****的模型泡了泡红色的涂料。对了,你刚刚说那个药叫什么来着?”
我停留在画面和电影情节里,说:“这很不符合科学逻辑,****里怎么会长出牙齿来?将来她生小孩的话,岂不是要剁成肉酱了?非要剖腹产吗?还有哪个男人敢要她?来月经的时候不会咬伤自己?”
“猴子,你不要这样。看恐怖片就图一刺激,干嘛那么认真,还搞逻辑推理。又不是推理小说。情节研究得太透彻,光顾着找前后逻辑漏洞,那就太没劲了。接着看接着看。”他按了继续播放,又问我,“你刚刚说的那个药是不是叫环孢素胶囊?”
我说是这个名字,医生说是用来抵抗血小板减少性紫癜的。
“回头帮你问问我妈。”季宇说,“我妈做药品检测的,经常出差去别的药物公司做质量检测,一些药开过包装做检测了,厂家都会免费送她,反正也不能拿出去卖。我家很多乱七八糟的药,尤其保健品,什么维生素、钙片的,吃都吃不掉。你爸要吃钙片吗?八月份回去我给你带点。反正厂家免费送的,都是我妈检测过的正规产品。”他世博志愿者也是做到八月份。
“不用了,我爸是血液病,好像不缺钙。”
“年纪大了都会钙质流失的,你妈妈要是到了更年期的话,更要补钙,不然很容易小腿抽筋。回头我给你带几瓶。”他捏捏我的脸,亲了我一口,又拿纸巾擦擦黏在我脸上的五香干碎末和辣椒皮,有些害羞地说,“死猴子,干嘛跟我客气。”
我妈的确经常睡着了、小腿抽筋惊醒。我在家时,有时她大白天睡得好好的,忽然叫嚷起来,我就知道她腿抽筋了,赶紧去给她捏。原以为是她过度疲劳的关系,难道是因为年岁大了,缺钙?那给她补补吧。在季宇脸上亲了口,说:“好,多带两瓶,我让爸妈都吃。”季宇虽然整天吃辣,皮肤却很好,嫩嫩的。我亲吻他脸颊时,闻到一股藏在辣椒油味道下面隐隐的奶香味。我说:“你喝牛奶了?”
他点点头:“早上喝了,怎么了?”
“我闻到你身上有股奶香味。”仔细嗅了两下,的确是奶香味。
“有吗?”他闻了闻手腕和胳膊,说,“没有呀。”问我,“是沐浴乳的味道吗?”
我摇头,不像沐浴乳,像牛奶,像刚出生的婴儿身上的那股肉肉的味道。就像,我想起来了,就像从前我在郑飞身上闻到的那股味道。闻着,整个身体都舒服极了。
其实我与季宇的亲密行为很少,至多不过吃过晚饭,在交大或华师大散步时,在无人的小路上,两个人牵牵手。拥抱很少,亲吻更没有,今天是他头一回亲我,也是我头一回亲他,只亲了脸颊。我想亲他嘴唇,怕他不好意思,他太害羞。
前两天我们看《发条橙》,讲的是一个不恶不做的年轻男生的故事,他喜欢一边听贝多芬,一边强暴女性。没想到刚看完这部片子没几天,表哥就出这种事。那时我抱着季宇看电影,他靠在我怀里吃五香干。我并不很喜欢看这种CULT电影,常常心不在焉,就在看电影时顺手把季宇的衬衫扣子给解开了。
那晚季宇穿的是黑白色的格子衬衫,我刚解了三个扣子,他坐起来按了暂停,说:“看这个男的,他的眼妆,下面的假睫毛贴得好酷,我也想贴贴看,改天叫王安阳帮我们贴。”说完才发现自己衣衫褴褛,胸口都露出来,看我坏笑,赶紧扣扣子,说,“你什么时候解开的,我都没感觉到。”
我说:“谁叫你看电影看那么认真。”
季宇撅着嘴说:“好看呀!你不觉得这片子很好看吗,很有社会讽刺意味的。你看这个男的,他一开始……”
那时我看着他红润的嘴唇,吃了香辣五香干后更加红润的嘴唇,特别想亲他。
“我怎么没闻到奶香味?”季宇皱着眉头说,“是我感冒了,鼻塞吗。这两天在世博园晒得很厉害,路上地铁空调又很冷,一冷一热的,真怕感冒。”他说着就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对了,我那个表姑妈醒了,昨天早上醒的,刚醒的时候还糊里糊涂的,现在已经能喝一碗小米粥了,人都还认识,脑子没坏掉,但暂时不敢告诉她表姑夫已经过世,缓一缓再说。”
“暂时别说了。”就怕跟我舅舅听到表哥出事一样的反应,我说,“先搁一搁吧。”
“嗯,我也这么觉得,他们家还真可怜。你说,……”
“季宇。”我示意他别说话,慢慢凑过去。我承认我是个情感饥渴,但更******的男生。在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我是十足正常的男生,想跟恋爱的那个人亲热。
他红着脸瞅着我,不避让了,只笑笑说:“你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