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雾霾天气越来越频繁,且久久不散,大自然在开始对人类展开报复了么?还是怪兽来袭,奥特曼要开始打小怪兽?
唐蔓在这时候,又患了呼吸道疾病,嗓子痒,每天都在不停的咳嗽,唐蔓的妈妈叮嘱她去医院看看,林立和唐蔓从医院买了药,吃了一疗程,依旧不见好,后来又开始尝试网上的方子——蒜头煮汤来喝,才渐渐好了起来。
我们的生活难道就应该这样被溺死么?无法改变的命运,就这样走完这一生?周仑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也只有病痛和灾难到来的时候,又才唤起林立心里那股逃离的力量。
现实成了一道坎,跨不过去,往前抵达不了未来,往后也回不到过去。
那日,林立坐在下班回家的公交车上,一会儿上来一个戴着连衣帽的人,分不清到底是老者还是四五十岁的中年。这个人一上车后,就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在自言自语,估计是北方人。看到车窗外门店的招牌,会很认真地用标准的普通话将他们一一读出来,听到公交车里的语音报站和语音广告,会将它们一字一句地复述下来;看到车载视频上显示的时间,会脱口而出:快到七点了啊,然后掏出自己的手表一看,这时间不准,快了六分钟。然后开始叨念他似乎早已倒背如流的公交站和公交路线,一一将它们复述出来,末了快到达自己下车的公交站时,说了句:长沙市七中、德雅村(后来,他在德雅村站下了),胜利在望!又回到我住的地方了,这个破地方。一路上听她这语气,绝对不像一个疯子或者无聊着自说自话,而是一字一句,踏踏实实铿锵有力。
于是林立猜想:他是诗人还是疯子?还是一个负责勘察路线的某个地图软件公司的职员?或者一个醉鬼?还是只是一个孤独惯了喜欢自说自话的平常人?我多希望他是个浪漫的诗人,可以在不顾周遭环境的世界里,自说自话着自己的快乐。他或许是刚刚出去旅行或者流浪了一段时间,所以才用“又回到我住的地方了,一个破地方”,尽管“破”,但并未流露出嫌弃的语气。他这样自说自话着,自我打趣,自我调侃,殊不知,我们这些旁边的“正常人”对他这一切的行为举止,是感到如此差异,就连站在门口背着书包的中学生,都特意一百八十度扭头来打量这位自说自话的“诗人”——我姑且擅自以为他是一位诗人吧。
这是一个多么压抑而麻木的城市和时代啊,我们单调得连发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声音来自嘲的心思都没有了,我们只能这样小心翼翼地循环往复,为了我们周而复始却永远也达不成的梦想。
「二」
GOODBYE SUNSHINE
TAKE CARE OF YOURSELF
手机铃声响起,是林立过来的,周仑接起电话,林立带着醉意问周仑客栈转租的事情怎么样了。
周仑说:还没问,怎么?确定了真要走?
真走!他妈再也不想留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了。林立高声嚷着。唐蔓抢过电话,凑着话筒说,他跟部门同事聚会,喝高了。然后又迅速把手机递回给林立。
别听他的,没喝高,走,真走。林立也不像喝醉的样子,说话也字正腔圆,没有酒鬼那种说话拖泥带水的流氓气息,只是话比平时多了许多。
什么时候走?周仑问,居然没有问及林立为什么铁了心要走,想必是自己也早有逃离的打算。
明年春天怎么样?并且如果你客栈的事情好搞定的话,拿完今年的年终奖,现在都快十二月了,坚持一下,年终奖就到手。林立说。
好,说话算话,我一会儿就问。周仑说。
嗯,其实,我也不想逃避这些尖锐的问题。林立继续说着。雾霾、疾病、亚健康、挣钱、生存、结婚、生子、买车、买房,我知道这些问题,不能用逃避解决,它们终究还是需要有人站出来去面对,去解决它们,但我知道站出来的不该是我,站出来也势单力薄。
不会啊,我觉得你离开就是站了出来,离开也是最好的声援。周仑说。
你这样想么?林立问,没等周仑回答,又继续说起。我亦觉得,实在无心期望和改变,或许离开才是最好的改变,才是唯一的力量。我跟同事喝酒,一个还算聊得来得同事,跟他说起离开这城市,去大理丽江或者什么别的地方,他说:
你又来,你总不能把每次糟糕的失意都归结为社会的责任吧,有本事你去跳出这个怪圈,你去改变啊,为何要将自己拘泥于这惨不忍睹的现实里?你不去挣扎抗争,便只有永远被糟践玷污的命?
幸好林立的同事只用了“糟践”和“玷污”这两个词,而没用“强奸”,“强奸”这两个字已经被滥用了,任何场合都用得上。比如:每天晚上都要被加班,感觉就像被强奸一样;芙蓉路也太堵了,坐在公交车里感觉就像被强奸一样;中午点的外卖真难吃,感觉就像被强奸一样……“糟践”和“玷污”这两个字,反而更有力量,也会更让林立的血脉膨胀吧。
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回答他的吗?林立继续说着。我对他说,你说得对,也是怪我自己没种,没勇气去跳出和背叛,不过,我也确实想好了,离开这吸血鬼聚集之地,逃向自由和未知,还有理想。我总觉得,理想、自由和未知才是最好的长情与相伴,****、成就、功名、金钱、事业,他们终究也只是短暂的苦恼和欢愉,把自己交给理想、自由和未知,才能获得充实和洒脱。在这个城市,只要一生怜爱,一动凡心,一念痴嗔,便会把自己的灵魂囚禁,让你变得愚钝痴傻,受人和情境左右,沉陷其中,难以自拔。只有在通往理想、自由和未知的路上,你才能永远保持清醒、独立和睿智。
照你这么说,那你如何看待你和唐蔓之间的感情?也是一场短暂的苦恼和欢愉吗?周仑问。
不会,我们也算是知心知底的交流,我们会争执,争执之后又是相互提怜,而且我们也没苦恼啊。林立回答。
这么肯定?周仑问。
是的!林立斩钉截铁。但是,言归正传,总的来说,在这个城市里,只要我们足够死皮赖脸,就能够获得一些慰藉,功名、金钱、财富、爱情,可他们并不是永远,而是游戏,有了游戏,我们枯燥的城市生活才变得生动不无聊,才回有生死别离,为什么村镇里的老夫老妻能够一生相伴,为什么城市里的妻离子散如此普遍?因为从一开始,它们都只是游戏的需要,而非誓言。比如相亲,比如购房,比如购车,都是因为这个游戏的需要。
是啊,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戏,歌词里不是也有唱么?一场游戏一场梦。周仑问道。
那也是因为写词的人生活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城市里,不甘于踏实的生活,便得不到真切的始终。林立回答。
那你跟唐蔓,我跟陈嘉佳也是游戏了?周仑继续问到。
林立说,开始的时候是这样的,我们相爱彼此,相扶彼此,不正是为了游戏的需要么?若不是我们在橘洲音乐节春心荡漾,若不是因为我们在这个城市里寂寞得发慌,我们会去橘洲音乐节吗?我们会勾搭上吗?还有你跟陈嘉佳,以及你当初那个四月女孩,不都是为了这个游戏的需要吗?为了能够在这个城市里不无聊地生存下来。当然,我说这个,并不是不负责的意思,我只是站在了更高的角度上,来说明这个道理。而且,这个游戏,有的人负责,有的人不负责,你我都还算是负责的吧。
周仑回答,算是吧。
算是,那也是是,你当初对你那个四月女孩,为什么没死皮赖脸下去?你要是死皮赖脸下去了,也许……没得林立把话说完,周仑就把话抢了过来,说:
我是不想没有尽头和底线地死皮赖脸下去,我也死皮赖脸过,可是既然对方没有为我准备那个位置,我又何必为难人家呢,何况,这本来也是这个城市里的游戏的牺牲品。
你是说,你可能对人家不负责?林立问。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谁能保证善始善终,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谁能始终简单自持?你确定你能吗?周仑问。
林立顿了顿,回答到,我也不知道,但是现在我们几个不一样,现在我们几个都是患难与共达成共识了的。我们愿意抛开这城市里的欲望,去经历我们在村镇乡野的平淡,这才是真爱的考验,和真爱的真正意义。这不是游戏的需要,而是人生的需要,一段平淡渺小的人生的需要,不是吗?林立问。
我倒没想得这么深远,我只觉得在这里的一切都不值得,用无谓的忙碌,浇灭了亲情、健康、青春、激情,最后换来一点点可悲的金钱和物质,并且套入其中,好比车贷房贷,车子房子也许华丽光鲜,却要一辈子吃力地背负着,为其奔波忙碌,而你的身边却始终没有一个温情踏实的陪伴,亲情不在身边,说不定哪一天爱情也会陪葬,到最后还是孤独终老。周仑本想提及爷爷去世的事情,却被林立打断。
说起车子房子,我想到了田野和刘雯雯。林立说。上次田野跟我微信里聊天,说刘雯雯现在怀孕了,他们在深圳的布吉买了一套六十平米的房子,将来刘雯雯生孩子的时候,能够把自己的父母接过来,照顾刘雯雯。而之所以选择在深圳生孩子,是因为深圳的公共福利还不错,生孩子有社保,基本上不花钱,奶粉也可以从香港买过来,很方便,只是这房贷要背负二十年,突然就觉得亚历山大。你看吧,当我们的生活每天都是为了计较这些的时候,我们还能过得快乐起来么?更别谈理想梦想了。
是是,周仑顺着林立应声。
要是放在往常的交谈,我本想很玩笑地说一句,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可是我不能说,你知道么?我想想,这确实是很现实严肃的问题,人家已经过得不易,再说,就是落井下石。
你不是那样的人,周仑说。
林立说,不,我以前就是那样的人,损友,但是现在不能。我只是绝望痛心,当朋友之间因为车子、房子、婚姻这些玩意儿变得缄默或者严肃起来,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它们本该只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个工具,可现在,它们仿佛成了我们毕生的目标。想到这样的生活,我就觉得害怕,觉得糟糕,我不说它“恶心”,我现在不是能说“恶心”的人,就像我不能说“自作孽不可活”。后来我发微信给刘雯雯,说,恭喜,要当妈啦,你知道她怎么说的吗?她说,后悔死了!不该决定这么早生孩子,这么早买房。想想以后带孩子不到一百天,又要去上班,想到以后五口人一起挤在买的六十平米的房子里,就觉得头大,不过田野他是要多庆幸,有个姑娘这样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啊,不过,我可不想唐蔓跟着我这样,我宁愿我们过得平淡,也不要她背负起这么多压力和重任……所以,我是多庆幸,你还能跟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不苟且于他们的生活,我们四个人一起离开这地方……
周仑只记得林立那晚说了很多很多,或许他是真的有点喝高了,也或许他真的觉得孤独了,当大家都渐渐归于现实,各自独居一隅,忙碌着拼命捍卫起自己的小幸福和“工具”们时,生活就会变得越来越孤独,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爷爷就是鲜明的例子。
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好:
后来,你也知道那些无法认真敞开心扉的交谈、过往和陪伴,也终究只是你人生里的平凡的一段,一小段,面对强大的真诚,还是一如既往孤独的你,那些陪伴,也不叫做爱,更像习惯和依赖,更像彼此为了摆脱孤独而尝试毒品,然后说出一些荒诞的山盟海誓,说说而已,何必当真,人类最可笑的就是不能言行一致,而且,往往还不会为此遭受罪责。
周仑想想,也是很感谢命运厚待,还给自己身边留下了这么几个“不谙世事”的疯子,愿意过起“喂马劈柴,周游世界”的生活。
「三」
睡了一个上午,又睡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幸好有唐蔓在准备一日的饭菜。林立觉得自己仿佛整日的时光都在日光灯下度过,而窗外的天,却也是阴沉淅沥的,这南方的城市,总免不了烟雨,尽管它总是让你觉得抑郁难过,提不起多少兴致,但你也曾无比坚定地认为,下雨所带来的湿润总好过灰暗得让人窒息的雾霾,如此,你又渴望些什么呢?
昨日的工作、与部门同事的聚餐,以及与周仑的对话,就像一场噩梦那样猛烈,或者一场严重的病痛,要不是遇上周五,他也不会这么放纵吧。
林立在周六晚上醒来之后,对昨日的场景不断地生疑,然而它们又确实真真切切地发生过,只是难以置信。这场猛烈的噩梦或者病痛杀死了许多关于记忆的脑细胞,空留一张憔悴而又愕然的脸,不至于惊慌失措,却也哑口难辨。
林立问唐蔓,你看这城市的空气这么糟糕,你工作又这么累,生这病生那病的,我们离开这城市,去大理开客栈好不好?过神仙眷侣的生活。
唐蔓说,好啊,你这话都说了多少次了,什么时候真正过去?
我之前就想离开城市去那边来着,你说你那时候会同意我吗?林立问。
不会!唐蔓说。
你看,人分要经历了一些沉痛的意外,才能放弃一些美好的东西,才会去选择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你想通了?林立问。
是的,想通了。唐蔓说。
那好,明年春天,这回是真的,已经和周仑认认真真地商量了,他这两天就在打探消息。林立说。
虽然林立说了很多次,唐蔓也听了很多次,但她还是雀跃着说,好,迫不及待!就像第一次听到那样。这姑娘就像一个善良的天使,也许明知道是骗她的或者遥不可及的事情,依然会快乐地说,好啊!
不过这次,林立是真的想要离开。
「四」
第二日醒来,林立跑到阳台去晾晒昨晚洗了堆放在洗衣机里的衣服,看到窗外刺眼的光亮,天气终于结束了烟雨,有好转的迹象,林立决定要出去走一遭,也不是为了看这城市的繁华,而且他也知道,自己是有多厌倦公交车上那些大叔大妈们毫不收敛地高声谈吐着长沙话,他只是想看看外面的新绿和光明,看看这些生命力勃发的东西。
林立带着唐蔓出了门,决定先坐公交去太平街、橘子洲一路转转,晚上再把周仑和陈嘉佳一起叫出来吃个饭。
好在出门之后,也确实不为失望,在公交车里靠窗坐着,窗外的周日正午的城市道路反倒井然有序了,兴许是昨晚在酒吧疯狂买醉的人们都还未起床吧,来不及满满当当地把车驶在马路上。
道路两边,不两日,就重新栽出了几排树木,也就突然觉得这城市多了些希望,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觉悟到要开始治理环境的?对了PM2.5,铺天盖地的雾霾,可是为什么没有早点觉悟?林立自然也想不明白,或者不愿去想,因为他也知道,其中的利益关系有多复杂。
林立望着车窗外移动的光景,忽然顿悟:你需要明了的是如何在繁茂又荒芜的生活里善待生命和简单自持,你需要明了如何避开生命的繁缛去像野马一样抵达生命广袤和纵深,身之所至终究且往往优于心只所绊。
像墓志铭,像征讨前的檄文,像会师大会上的誓言,更像智者的细语喃喃。
「五」
十一月初的城市,烟雾蒙蒙,冬雨淅淅,迷蒙得看不到任何光彩与希望。然而你想要的希望与光彩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周仑想起了林立的叮嘱,便问了身在大理开客栈的朋友。
朋友说客栈刚刚才转出去,自己现在在杭州生活。不过,之前镇上还有另外一家客栈在寻求转租,可以问问。
说也奇怪,很多人都这样在城市和乡野之间来来往往,有的人铁了心的从城市里搬出来,有的人又心灰意冷地离开乡野,回到城市。朋友是属于心灰意冷回到城市的那一批,而周仑印象中的另外一个人,是属于铁了心要离开城市的那一批。
周仑记得,当初间隔年在大理双廊的时候,有一个来自深圳的女子,之前是在深圳的一家银行里做高管,后来放弃了那边的工作,在大理的双廊镇上开了一家客栈,他们还用心交谈过,说起了大城市了生活的种种,以及最后她是如何决定放弃都市生活,归于这里的。
朋友说,镇上还有客栈在转租,是镇上的宁静输给了都市的繁华?还是开客栈真的难以维持生计,负债累累?周仑很担心,如果自己与林立等出去之后,会不会有一天也不得已又回归到都市,周仑担心前者,更担心后者,毕竟,经济问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周仑问了朋友另外一家客栈转租的原因,朋友说,老板要移民加拿大,老板娘在加拿大生了孩子,两个人打算定居加拿大。客栈也是简装修,直接在当初村民的旧房子基础之上,稍加改造的,很多家具材料都维持了原样,翻新的也就在太阳能、玻璃窗、井、自来水系统等上面,费用好像是九十万,还剩十二年的期限,当初租下的时候是二十年期限。
周仑问朋友能否分期,如果可以,一年的转让费才七万多,当然,如果同意分期,第一年也许就要先付百分之五十,四十五万,也是一个巨大的数目,周仑觉得第一年最好付百分之二十比较好,争取一下。
朋友说,不清楚,建议最好是周仑自己询问,价钱固然重要,但是诚意也重要,亲自与客栈老板沟通,更能互相了解,朋友把客栈老板的联系方式给了周仑。
周仑先是给老板发了邮件,又发了短信,都没有回复。不会是已经转出去了吧,不如晚上再找林立、唐蔓吃饭,一起商量商量,自己跟陈嘉佳倒是渴望着离开,但是林立和唐蔓的态度不知道是否坚决,特别是林立,周五晚上喝酒之后说出的话,他可还记得?这时,林立也刚好打来电话,约大家一起晚上吃饭。
周仑说,好,正好有关于客栈的事情要与你商量。
「六」
饭间,周仑把客栈的情况告诉大家后,大家都表示支持,并让周仑一定要争取到。周仑才又打了电话,客栈老板很客气,也很知礼,说前几天在加拿大陪老婆,才回大理双廊处理客栈转租的事,没有来得及看邮件。在双廊已经跟好几个人谈过了,不过也幸好有好几个人,才不知道该选谁,也就一直没表态。
周仑说,我们也希望你先不急于表态,看看我们发给你的邮件,我知道自己不善于言语表达,说出来的也往往削弱了内心真诚的想法,邮件里的文字说明了我们为什么想要接手客栈的原因,也真心希望获得你的支持,明天早上,我再主动给你打电话。
客栈老板很知礼地说,好。最后,还没到第二天早上,当天晚上,客栈老板就回过来电话,说,接受周仑在邮件里提及的转让方式,转让费也不着急,可以分期付款,他也不是特别差钱,并说,如果你们年轻人手头不宽裕,第一年可以先不给转让费,让你们先经营,挣了钱,第二年再开始分期。
周仑说,这不行,分期付款本来就让资本产生贬值了,已经对我们是莫大的厚爱了,不能再让你遭受损失。大家望着周仑,也表示惊诧,然后又点头支持周仑的说法。
客栈老板说,没关系,只要我以后回大理的时候,有得住就行。
当然是有得住,以后你还当客栈是你的,只是这第一年是一定要给的,既是我们向你表决心,也能给我们提供动力。周仑说。
客栈老板说,也好,那第一年就十五万吧,之后,你们挣得多就多分期点,挣得少就少分期点,但是一定要在十二年内分期付完,这也是给你们的压力。另外,最好这两天就来大理,把转让手续办了,下周五我就又要飞加拿大,转让费晚些再转给我没关系。
周仑激动地说,好!谢谢!明天就请假过来。
挂了电话,几个人兴奋了半天。
林立说,好了,大家开始凑钱吧。不过我卡里只有四万多,每日转出额度有限,最多只能转一万,今天转一万,明天转一万,后天你到大理了再转一万,大后天再给转一万,四天四万。说完就开始拿起手机来转账。
唐蔓也说,对对,我卡里只有一万多,不过另外一张卡还有私房钱两万,只有三万。
好,三万就三万,剩下的算我和陈嘉佳的,嘉佳同学也有个小金库的吧。周仑说。
你怎么知道!陈嘉佳瞪着眼睛问周仑。算上小金库,差不多三万多点。
我也就三万多点,不过快发工资了,到时候也差不多四万多,而且,客栈老板也说可以缓缓,等发工资了一起打给他,明天我先过去把手续给办了。法人写我,没有问题吧?周仑笑着说。
没问题。大家就像在齐声回应答初中老师上课喊“起立”时的“老师好”。
「七」
周仑订了飞大理的机票,心中也觉得雀跃,也大概是离梦想越来越近了吧,如果开客栈现在是他的梦想的话。周仑坐在候机厅,又想起给客栈老板发的邮件。
顾先生,你好。
从朋友康康那里得知你的客栈要转租,特地来咨询,我与几个朋友想租下你的客栈。
我和我的朋友现居住长沙。我自己之前在外面经历了一年间隔年,之后回到城市工作,可发现,在城市里并不能找到我的生活目标。我亦知道,不能完全寄托于某个间隔年,或者某种逃避的心态,我只是觉得,现在清楚地认定,自己想要的生活,应该是与朋友一起分享,与那些在路上的人一起分享,而不是在城市里,循环往复,鼠目寸光,在孤独机械和琐碎中,在汽车尾气、PM2.5、地沟油中,等着病痛和死亡更早地、更频繁地、更意外地强加于身。
我的另外三个朋友,也是与我达成了一致意见,一起离开这城市,过另外一种生活,我们想在路上碰一碰形形色色的人,去拓展生命的宽度。所以,我与我的朋友请求你能将客栈转与我们。
另,有个不情之请,由于我们几个都是出接触社会几年,储蓄不多,不知可否对转让费分期付款,若首年能够支付全部转让费的20%,将是最佳。之后,若营收好,一定多收多付。
热切期待你的回复,万分感谢。
周仑边想,边摇头,边觉得好笑,这样不要脸的邮件,顾先生是怎么看得上的。就在这时,周仑手机收到一个久未联系的大学同学突然在微信里发过来一段文字,询问近来过得如何,并说了现在的他的状况:相比大学当初,现在的他只是越来越懒,缺乏或者说丧失了对生活的热爱和斗志。
周仑又丝毫不差地轻易就将自己摆在了“心理医生”“知心大叔”的位置上,仿佛成了那个“放心去玩、去放纵吧,玩累了就回来,我等你”的那个“我”,便好语相慰到:大家都差不多,换一个角度看问题,找到自己喜欢的状态。
周仑是有些羞于说起这些大道理的,更不想蛊惑人心地说“辞职吧”,“出去吧”,“离开吧”,“过你想过的生活”,放在前两年,刚从间隔年回来的时候,他也许会一下子洒脱着就把这些话说出口,但是现在,他知道,这些话只会显得无知和可笑。你没有清楚地了解别人的处境和苦难,没有深入地为他分析过问题,为什么就凭一己之见,说出那不负责任的话?
周仑甚至没向同学提及自己正打算和朋友去大理开客栈一事,因为至少这一刻,他还未能自我救赎。也许站在同学所期待的立场上,周仑能不由自主地向其分享一些什么,然而显然,最终周仑也未能真正为他的生活奉上些什么,末了只聊了聊,轻描淡写地说了说这两年各自生活的琐碎,仿佛人间也只能如此。周仑亦无法找到一条通往光明圣洁无憾的人生大道,每个人不过都是在坑坑洼洼的人生路上蹒跚前行,跌倒了站起来,继续走,最终找到自己喜欢的状态。
后来,大学同学又问到,你在长沙,工资不高,留下来是为了谁?
周仑想了半天,回复他:为了自己的生活。找了一个荒唐的原由——为了自己的生活。为姑娘为爱情吗?周仑没想过把爱情和姑娘一起埋葬在这里。为亲情吗?亲情像盛夏里穿着短裤去山上放牛的双腿,已经被茅草划了无数道口子。为理想?显然不是。只是为了自己的生活,生着,活着。
搁在两年前,周仑也许回答,为了梦想,在一座有文化底蕴的城市,有一个满意的生活状态,还有三五好友,如此,好过毕业之初,去到的那座城市。可是放至现在,他问周仑这个问题,周仑突然觉得会无从回答起,只能堂而皇之地回复:为了自己的生活,兴许还要加上两个字“苟且”,为了自己苟且的生活。
曾经,周仑还会为所有的离开义无反顾,而后,渐渐地徒留苟且,曾经还有个看似浪漫而坚定的理由,就像同学问及的那样,“你在长沙,工资不高,留下来是为了谁?”,周仑想过,留下来与那个四月姑娘续一份情缘,谁知末了,那姑娘也早早地离开了这城市。
谁让我们总是要历经了诸多磨难和错过之后,才用“看透”“得过且过”“将就”“算了吧”“铁石心肠”“这样也好”等,铸就起我们的成熟,尽管后来我们也知道“坚定”和“浪漫”是多么难能可贵,但是它们已经被磨难和错过磨去,再寻不回。
随着梦想被蹂躏,生活遭拖沓,最终酝酿成了后来的苟且,而周仑觉得自己似乎竟也未曾觉着这苟且有多坏,也能跟大多数人一样,不痛不痒地坚持下去,这份坚持,自然会博得他们的好评与夸赞,也是在这份迷药般的夸赞里,活得越来越“踏实”,像一只肥胖了或者老了的鸟,终究再也飞不起来。周仑亦无法拿捏,这种状态是有多好或者多坏。
现在,周仑坐在这候机厅里,想一想这种苟且,觉得也许只因自己从未踏实地将心交付于这座城市,亦从未认真地规划起远方,只是日复一日地将究,想起在年少一点的时代,自己对城市里的生活还是无比期待的,甚至无数次地在头脑中勾勒了将来在城市里的生活画面:家,阳台,阳台上的盆栽,房间里的书,台灯,还有海报,还有自己的吉他,自己的猫,以及自己站在窗台眺望的街灯和黄昏,在寒冬里拥抱的静谧和雪白,自己和自己的思想、微笑,还有情人朋友,一起游弋在咖啡馆里,大家互相打趣,一起分享着生活的美好……一切都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虽然现在依然有同事朋友爱人,但无异于孑然一身的茫然孤独。
是的,如果你热爱这城市,那么安于一份工作,租一套房或者买一套房,都是好的。可是你热爱这城市么?你开始热爱这城市了么?是不是真的?但是,如果到哪都是孤独,为什么不把更好的时光放在路上?你是真的看够了外面的繁华?而决定留在这城市?可当你置身其中的时候,会不会一如既往地把自己与这座城市生分地剥离开来?
是什么禁锢了你的脚步?
是夜吧。
是暗淡吧。
是阴翳吧。
是冰冷吧。
是什么让你留不下来?确定吗?
这次应该确定了,周仑想。
「八」
到达大理机场后,周仑先去双廊找顾先生看客栈。
顾先生瘦高,热情好客,自然不是城市里那种劝酒敬酒的热情,而是像他的身材那样,发自骨子里的瘦高风格的热情,结实雍容。
顾先生领周仑看客栈,客栈虽然没有靠着壮阔的洱海,算不得海景房,但也有靠着一个泊着渔船的小小港湾,也显得融和宁静,周仑一边看客栈,一边用手机拍着照片,想到回去也可以给林立、唐蔓、陈嘉佳他们看看。
当天,没有去直接办理客栈转接手续,而是晚上大家一起在客栈里做了一顿晚饭。开放式的厨房,吃饭的人也开放,无论你是房客、朋友,还是村民、陌生人,只要不拒绝大家的真诚和热情,都可以坐下来一起吃,虽然不是大鱼大肉,自然更谈不上山珍海味,但是氛围其乐融融。在这个静谧的山野,在这月光初照海风习习的洱海之滨,在这个出客栈门就需要打着手电寻路的小镇,大家再不相互帮助、相互温暖、相互笑谈,难道还像城里人那样,还像在城里的时候那样互相提防、责难、欺辱吗?
晚上,周仑躺在顾先生为他准备的二楼的房间里,房顶直接是椽木和瓦片,其中有一段是透明的玻璃瓦开设的天窗,还装了窗帘,拉开窗帘的绳子直接悬在床头。周仑关了灯,扯了绳子,拉开窗帘,天窗外的繁星,明亮地点缀着深邃的夜空,周仑望着它们,感受着四下的黑,感受着这静谧。
周仑起初很不习惯,无法入睡,习惯了大城市的嘈杂,也习惯了在嘈杂声中睡去,当这里的夜晚寂静到什么也听不到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的时候,就仿佛觉得,听着听着,心跳和呼吸会紧张起来,不断加快,无法安眠。
周仑拍了几张头顶的星空照片,连同白天拍的客栈的照片,一起发送到了与林立、唐蔓、陈嘉佳四个人所在的微信群,并得意地写了一句“很美,想想以后睡在这样的房间里,心里会不会有点小激动呢”。一发出去,他们三个就在群里吵开了,聊了半个多小时,才罢休。这下,周仑自己仿佛也心安了,美美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告诉自己的身体和大脑,可以安心睡觉了。
周仑翻过身,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枕头没有任何馨香,只有水的味道、阳光的味道,这一刻,他觉得城市好远,生活很近,至于理想,他也再无法拿捏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又在哪儿。他仿佛觉得理想好像夜空里的月亮和星星一样遥远,又像月光和星光一样时时刻刻披在身上。
第二日早晨,顾先生开着朋友的车载着周仑一起去大理下关的工商局办理手续,由于周仑已经订了这天下午回长沙的机票,为了赶时间,顾先生开车走洱东去的下关。行在洱东,洱西的苍山洱海的景色,尽收眼底。苍山闪着金光,洱海腾着微茫的雾气,飘渺,宁静,祥和。
客栈的转接手续还算顺利,或者说转很顺利,而接还要等两周,才能拿到新的证照,周仑到时候凭着单据和身份证去领取即可。
办完手续,已临近中午,想起还没吃早餐,两个人去路边吃了面条当早午餐,之后顾先生又开车把周仑送到大理机场,才自己回去。情深意重,莫不如是。
「九」
回到长沙后,周仑就递了辞呈,按规定,须得提前一个月申请,好在新招的人员很快到位,交接了一周后,也可以顺利离开了。倒是林立、唐蔓估计要半个多月。也好,反正客栈新的证照要两周才拿到。
周仑和陈嘉佳收拾了两日的行装,陈嘉佳便带了一些行李回了家,也没打算现在就告诉父母去大理和朋友开客栈的事情,想必他们也不一定特别理解,虽然他们希望她过得快乐、平安,但是离开他们去那么远,心里肯定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所以,陈嘉佳打算等在大理那边稳定了,再把消息告诉他们。
陈嘉佳离开之后,周仑在家又恶补了开客栈的一些功课,之后在等待林立和唐蔓辞职的过程中,日子就变得无味清闲起来。其实,也算不上清闲,只是为无所事事而不安,周仑忽觉得在城市里的精神生活如此贫穷,忙碌的工作日稍一停歇下来,便无所适从。加之宽带到期,房子也要退掉不再续租,不能联网,或者看电影,除了吃饭看书睡觉,别无消遣。吃饱了饭,容易嗜睡,看书用久了脑,也容易嗜睡。也许可以用金钱去清吧,咖啡吧,酒吧,电影院,商场去购买酒精食物,但却又会严重怀疑这种购买行为的意义和真实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不习惯于、不安于这样没有忙碌的平淡了?同时又怀疑那些繁华的灯红酒绿的充实?确实需要出去走走,找一个哪怕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交谈,再不出去,他觉得自己都要疯了。
周仑突然很想去城南的教堂看看,他还从来没有去过教堂。这个城市多的是方方正正地大楼,更有一座又一座拔地而起的各种大厦,可是那些建筑立面关住的都是人的躯体,人的思想像着城市的雾霾、流光一样,飘渺不定,四处流窜,甚至越流窜越稀薄,就像一缕烟,在空中飘得越久,就越容易被风吹散。而教堂那神圣庄严的样子,应该多少会叫人心安,可以在那里望着墙壁或者坐在树下,一个人无休无止地静默,静默是最好的方式,可以向上帝忏悔些什么,默许些什么,然后从上帝那里获得些什么。当然,如果在教堂那里遇到几个心善的信徒,彼此攀谈一番,则更好,可以从他们那里学到爱与踏实。
周仑出了门,坐在公交车里,看着那么多平地而起的高楼,看着黄昏时候城市里青蓝色的空气,弥漫着一股二氧化硫的味道。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而且,似乎根本就不会有赢的机会。
那些老人在那里跳舞着、运动着、快乐着,年轻人则在公交车里一脸麻木的紧绷着。年轻人用生命换金钱,老年人用金钱换生命,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却不肯去改变它。不如早早做个行动派,离开这城市,还你的城,把这座乌烟瘴气的城市还给你,还你的光鲜,还你的时尚。
下了车,刚迈上公交站台,身后的公交车,轰隆一声开走了,喷出一团热气、闷热的空气混着轮胎与路面摩擦之后发出的浓烈的橡胶恶臭,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甲醛等等,周仑觉得自己都快要中毒死掉了,也越发讨厌这座充满了化学气味的城市,并且觉着这座城市,仿佛马上就要自燃起来。这时候渴望逃离的心情,会是有多么热切。
周仑来到教堂,没有什么行人,又去立面看了看,近乎漆黑,会让人轻易地就想到那些魔幻片里的蝙蝠、吸血鬼一类,周仑也就没有再往立面走进去,而是坐在了教堂旁边的石阶上,这时候,才看到几个路人来来往往,有一些阿姨推着车,车里装着小孩,在公园的路上散步,有老大爷穿着几乎褪了色的背心跑步,周仑也不知道,这样的场景到底是荒凉落寞,还是平淡如水的知足,他坐在台阶上,兀自陷入沉思。
他自是明了,去大理是一场逃避,可他也更加坚定:在城市里的面对,已经完全没有意义。历经这些年的彷徨和拼搏,又想想这些年的灾难,特别是近两个月接踵而至的灾难。想当初第一次离开这城市,是为了更好地回来,现在离开这城市,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在城市里,明天起来还是没有任何突破,一样重复的日子睡觉了跟死猪一样。这一次是真的想通了,没必要在城市里继续混迹下去。
他自是明了,人生还算厚道,从一开始就给了你一个答案——死亡,所以不必彷徨。人生也不厚道,从一开始就给了你一个答案——死亡,逃脱不过。那么,既然早已知道这逃脱不过的结果,你该思考且常挂于心的该是,如何度过这过程了。
他自是明了,什么是爱情,什么是青春,什么是游戏,什么是白头,一路走到现在,除了感谢,别无其他。二三十载,嬉笑怒骂,生死别离,确确实实已经足够饱和地填充我们的生命。那么,现在是时候,让我们和岁月重归于好,回到孩子或年少的心态,让我依然为你们会心地微笑。
「十」
陈嘉佳从家里回来之后,周仑与她就起程去了大理,而林立和唐蔓在周仑和陈嘉佳离开长沙一周后,才从公司离开。
林立和唐蔓收拾好了行李,多出了很多旧衣物,突然想起烈士公园有一个“心得乐”超市——专门收集捐赠衣物和善款的地方,林立之前逛公园的时候,一直说要去捐赠的,而且,这多出的衣物也确实都很良好、干净,特别是唐蔓,好几双上好的鞋子,丢了怪可惜。
林立向唐蔓提议,不如捐给“心得乐”超市吧,我们一起送过去。
唐蔓说,对噢,走!
林立拎了一大袋的T恤、棉衣,唐蔓拎着自己的那几双鞋,走进了公交车。也是在这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长沙在不断地建设新的绿化带。
道路两旁,围起了栅栏,林立这才想起,原来之前那工人和机器在日复一日的忙碌,是在栽树。两排新栽的树就沿着各条马路铺展开,也算是一道新鲜的风景线,也确实会给人不少新的希望,虽然林立也不确定,这新的希望是什么。
看来,有关部门还是下了大力气和死命令及大把金钱来改善这城市的环境,人们叫嚣了半年的PM2.5,这次真的让有关部门、有关人员重视起来了吗?想着想着,林立又不由自主地唱起了李志的《这个世界会好吗》。
这个世界会好吗?
会好吗?
无论如何,去大理开客栈的大局已定,不容再动摇。而且,“他们”真正重视起了绿化,重视起这城市的合理建设、人性化建设,对其他继续战斗在这里的另外的“我们”,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再说,倘若有一天真的在大理经营不下去,如果再回长沙,也算有一个不坏的归处。
林立将好的衣服在烈士公园“心得乐”超市捐出之后,回到家里,又把把旧的衣物一笼统全部丢到了楼下的垃圾桶,把旧衣物旧鞋丢进垃圾桶的那一刻,他觉得如此兴奋和快乐,心里无比畅快,是因为它们代表了苦痛和劳累吗?还是扔掉它们之后,就注定会拥有崭新美好的新生活?他反复思忖着,并觉得真的有必要让某个心理学家写一本有关“扔掉旧衣物时,人会觉得兴奋和欢愉”的心理学著作,来解释一下人类的这种怪癖。
「十一」
第二日,林立和唐蔓跟合租的室友简单告别,虽然两个室友满是敬佩,但也必定满是质疑。
是呀,这是何苦呢?林立这时候都忍不住会这样给自己让步,但是似乎又觉得,离开才是更好的选择。
室友问起,那你以后都不会来大城市了?
林立回答说,来,偶尔进城看看你们,看看花花世界,还是可以的,但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长久居住。长久居住也可以,等到“他们”把城市的交通布置好,把城市的绿化布置好,把那些不必要的拥挤的高楼拆掉的时候,等走在城市的马路上听到的不只是轰鸣的机器声和马达声、还可以听到树上有鸟叫的时候,我就会回城市里长久居住。
林立回答得很骄傲,可是林立心里兀自在想:你又不是什么重要政客,也不是商贾VIP,也不是外星人遗落在地球上的标本,甚至不如一个濒临灭绝的保护动物。你来不来大城市居住,“他们”对交通、绿化、楼房做不做改善,跟你会有个半毛钱关系。这时候,林立还疑惑,这个“他们”和我们到底该怎么界定,是不是一路人?如果不是,“他们”是谁?“我们”又是谁?
林立本来觉得要郑重地跟两位室友道别一番,但最后还是只是简单了之,“记得常联系,欢迎以后来大理玩”,并付之一笑。林立也总是不擅长在口头上郑重地表达些什么,他甚至觉得口头上的那些表达和承诺一点都不靠谱,就像饭桌上喝醉后吐露的真言,即便当时信誓旦旦,但之后还是会变得无足轻重,难怪电视剧里很多关于应酬的情节,都是拿着合同去赴宴的,好在对方酒兴之至之时,马上把合同递过去,让对方马上签字,或者带上录音笔,录像机,这样才能把对方信誓旦旦的口头承诺,变成实打实的一纸合同。
但是之后,在开往大理的火车上,林立还是掏出手机,郑重地给两位室友写了一条长长的短信来告别,因为确实,很多人在一次告别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或者随着时间累积,再也不会认真想起,不如好好地对这次道别做一个总结,林立在短信里写到:
感谢这段时光,三年多了,不知不觉竟然一起合租了三年,从大学毕业开始,从二十三岁,到二十四岁,再到二十五岁,再到现在的二十六岁。二十六七岁,已经是很多人成家立业的年纪,有的甚至孩子都几岁了,而我们三个还能有缘在长沙这座城市一起合租。而二十六七岁,也许是时候彼此告个别,二十六七岁,都概要为自己的将来好好准备了吧,结婚生子,买车买房,去照顾自己的家室,又怎能一直与谁合租下去,只是我先撤出了。想想,这也何尝不是一段奇妙的时光,几个无知的少年,一起在城市里打拼,相依为命。当有一天我们都各自成家立业,只要有一个时刻,能够稍稍闲下心来去回味我们的过往,想必一定会想起这一段合租的时光。现在我要“关心粮食和蔬菜”,还要“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你们好好加油,也祝你们找到自己温暖的归属,有机会一定要来大理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