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对是一个不错的工作,工作简单,报酬丰富。也许是因为国人日渐富裕的原因,很多客人都愿意给一若这个总是微笑的服务员一点小费。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因为在某种程度上,终于再次摆脱了来自家庭的控制。那是美好的家庭,可是越是美好越是让她难受。和关心一起来的东西叫做压力,她一直都知道。
是叶城到汽车站接她的,她没有告诉苏澈。预备的惊喜果然使得苏澈之前的阴霾全都不见,苏澈的确是个大男孩了,在一若的心里,尽管他要比自己大很多可还是个孩子。她每日在叶城的客栈工作,享受着美丽的环境和毫无压力的时光。
柯以伦在不久后独自到达丽江,是在一个黄昏。他破天荒地坐了火车,在一堆人里挤了两个小时之后终于踏上了丽江的土地。这是他的人生当中相当不愉快的一段经历。他去到火车站的时候只有站票了,按理来说,像他这样的有钱人定然会甩出票子去买一张卧铺什么的,结果火车的卧铺已经变成硬卧改硬座。哭笑不得的柯家大少爷在硬卧车厢里站了两个小时,先后被三个要去丽江旅游的年轻女孩子搭讪。
柯以伦的颜值依旧无法抵挡。
下了火车之后,顺便经过了叶城的客栈。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从酒吧改成客栈之后的样子,还别说,改得还不错。看到正在收拾餐具的一若,柯以伦的回忆追溯到不久以前。在家里,她似乎永远都是最勤快的那一个。
“你来干嘛?”正在工作的一若很快就注意到站在门口不动的那个人了,也没有给他好脸色。
“我一个人在家无聊啊!来这还有哥们,你放心,爷只是顺道来看看你。”柯以伦一如既往地使用欠揍的语气。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柯以伦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能猜到一点。好歹认识了十三年,要是一点都猜不到那才不正常。可是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的,猜不到的拼命去猜,猜得到的非要假装猜不到。
于是带着这样的微笑,柯以伦离开了{这儿是大理}再次回到了丽江的家。推开门,一眼见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的苏青。他告诫自己不应该感到意外,可他还是生气了。一言不发地将背包扔进了卧室,他开始狂敲柯坤画室的门。画室内始终没有一点儿声响,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柯坤根本不在家。
“苏青。”柯以伦站在二楼大喊楼下女人的名字。
“怎么了,阿伦。”苏青许久才将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楼上的正在发怒的柯以伦脸上。
“我希望你能在今晚六点之前离开这栋房子,别忘了,这栋房子是我的。”柯以伦丝毫不留情面地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随后转身进了卧室。卧室的门被“砰”地砸上,这样的巨响就算是过路人都能听到了。
楼下的女人愣了好一会儿,实在是没有料到柯以伦会突然回家,更没想到他突然间会变得这么凶。苏青上楼收拾东西,潜意识里开始讨厌这种生活,这种寄生在柯坤身上的生活。很被动,而被动恰恰是她一直以来都不喜欢的东西。一个小时后,她收拾好了行李走出了柯以伦的房间,融入到游客中间,没有一丝违和感。丽江不是她的家乡,她在这里的确只是一个游客。
房子变得空荡荡,柯以伦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楼下的声响,默不作声。一若如今住在叶城的客栈里,这里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当他又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这里指的是亲生父亲。怎么可能不好奇,对于未知的那个父亲。他是做什么的,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别的孩子,知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想到这些,他跑到了书房,寻找那堆照片。
照片不见了,唯一的解释就是柯坤把它藏起来,或者是直接带走了。这天的柯以伦,翻遍了整个家,甚至是柯坤的画室都没有找到那些照片,也找不到任何关于亲生父亲的蛛丝马迹。
他一向喜欢喝酒,丽江不是个会缺酒的地方。
入夜之后,一若推开了这栋楼的门,而不是叩开的。进门之后,她打开了客厅的灯,看到了瘫在地上的柯以伦和那些杂七杂八的酒瓶。那个时候的一若,十八岁都不到,所以她会因为自己看到的场景而惊慌失措。她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柯以伦,若是五年后的她,毫无疑问会置之不理。
她把他拖上沙发,认认真真地打扫了客厅,然后坐在地毯上发呆。
柯以伦还在睡,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一若在夜里十点的时候打算走路到苏澈的画室。如果是步行,大概是半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她走得不慢,也不快,她想着只要看苏澈一眼就好了。事实上,她重回丽江到现在,只见过苏澈一次。
有一些东西在改变,改变得不快不慢,刚刚好。
几年后,她还是会怀念这个夜晚,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目击也是唯一一次目击那样的场面。两具肉体的交缠,他们不再是名义上的姐姐和弟弟,而仅仅只是男人和女人。她站在窗子外面,看了很久,直到她忍不住胃里的翻腾,躲到一边呕吐。她之所以怀念,只因为她终于明白她不爱他,因为除了震惊,她的心里没有更多余的痛了。
她是在月色里到达他的画室的,出于礼貌,她没有使用那把苏澈给她的钥匙。她敲了门,无人应答,于是她决定绕到窗子外面去。于是,她看到了上述的一切。
吐完了,她花两块钱买了一瓶水冲了冲口里的异味。最后还扔了两颗木糖醇到嘴里嚼着,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往回走。她的情感在发生质变,可是这一切她都不知道,她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往前走。
回到柯以伦的家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个小时的路程,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关上门,她进了厨房,因为她感到了深深的饥饿。洗着菜洗着菜,她忽然开始洗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嘴自己的耳朵。
现在,大家都脏了。
这是一个不眠的夜,注定是不眠夜。
柯以伦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五点。他看到整洁的客厅,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昨天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随后他看到了厨房里站着的一若,她的眼睛通红,显然哭过并且一夜没睡。她从来没有过彻夜不眠,这是唯一一次。
“怎么了?”他想了很久才开口。
“没事。你要吃什么,我做。”她朝他一笑,还是像个没事人一样。
“都行。”他没有回应她的笑容,转身离开。他现在有着自己的烦恼,没工夫理会一若的悲伤。在他看来,至多不过是情侣之间吵了一架而已。
这世界上本就是谁都不懂谁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