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郊外,一栋破旧的居民房。上面用白色油漆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这儿离市区稍微有点远,甚至可以说这几栋房屋在这里就像是被人类遗弃的建筑物,孤立无援。一若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带自己到这里来,她想知道原因,可是她不想问。她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明明对不起自己的人是苏澈,为什么现在看来却像是自己的错。
“三楼中间的那间住的就是我们家。”苏澈指着一间房,声音还是像猫咪的毛一样的轻柔:“我高一以前都是住在那里。”
“然后呢?”一若冷声问。
“后来,我和妈妈遇到苏青的爸爸,然后生活就变好了。”他说得轻巧,但是谁都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有着很多的心酸。
“我的父亲是个美术老师,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夕阳下画画,画上的人永远都是我的母亲。我母亲年轻时是个很美丽的女人。”苏澈的声音渐渐变小,仿佛已经走入回忆:“我想,我的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一若在苏澈的声音里抬头看着三楼中间的房子,看着爬满黑色污迹的阳台。
时间就这么静止了。
“一若,你让我感觉到我还年轻,我看见你就好像看见曾经的我自己,我以前真的是打算好好爱你。”他突然间毫无预兆地抱住她,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了她。
他说的是爱……
“我爱你,真的,我现在还爱你。”
他的声音就像是梦魇,过了很久之后还时常萦绕在她的耳边。这样的话出自他的口,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总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许下诺言,自己用自己的诺言牵绊住自己的。但是他说了,声音很温柔,像是冬末清晨的阳光。
“你太脏了,你知道你挽不回我。”
“你说了那么多,说得好像苏青的出现对你有多重要似的。可那些不是你和她上床的理由。”
“那天我想挽回你,我跑到你的画室,对你说出一堆不要脸的话。你拒绝了。”
“以后,不再有了,我们都脏了。”
苏澈放开了一若,看着她冷然的表情,想起了那天跑到他画室门口说胡话的那个她。那个时候的她还一心一意想要挽回自己,可是自己怎么能把她弄脏呢!他把她带到曾经居住过的破房子,也并不是挽留。从一开始不久知道了,知道长久不了,知道得不到。
爱过,必须爱过。苏澈喜欢这个有着一双美丽眼睛的白山茶似的女孩,他也清楚知道自己已经把她的心弄脏了。
“阿澈,我今晚就要成为别人的女人。”出于报复,一若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道。
出于报复。一若很清楚自己说这句话的初衷,她看着苏澈迅速冷掉的神色,看着他迅速流露出的悲伤。她明白自己还喜欢着苏澈,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不是因为在乎,不会出现报复。
一若自己跳上了公交车,她没有理会那个站在公交站台一言不发的苏澈。她在心里思索着那么一个人,可以和自己上床而以后又不至于很尴尬的男人。
【完结】
接下来就是几个小番外……交代一下其他人
我们这飘渺的浮生
好像那大海里的孤舟
……
倦了的舟子只是在舟子中呻唤
怒了的海涛还是在海中泛滥
——郭沫若
【苏澈】
总有一天每个人都会以拥有你的一幅画为幸福。
四年前的一天,一个十八岁不足三个月的女孩子这么对我说的。她和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幸福的光,就好像那不仅仅是有关于我的未来。
现在,我举着一杯香槟酒,站在我获奖的油画前接受世纪文化的采访,可是,这个时候我想起了那个女孩,不足十八岁的汤一若。
接受采访的地方十分安静,但是一堵墙之后很是喧闹。这是一个拍卖会,汇集着这座城市的各界名流。所要的拍卖的正是我的那幅画,在此之前要拍卖的是孤儿院里孩子们稚嫩的笔迹,压轴的才是我的那幅油画。拍卖所得将全部捐给那所孤儿院。
结束了采访之后,站在二楼上往下看,看那些不是手里拿着香槟就是端着昂贵红酒的人觉得的真是讽刺。他们喝的一杯酒就可以做一个孤儿的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了。可是,我把自己的酒杯放到自己的眼前,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指责这些人,因为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灯光辉煌,在各大媒体的共同注视下,有钱人们将用钱来换取所谓的慈善家这个名称。
门打开了,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走了进来,黑色的西装,深红色的领带,一看就知道是柯坤了。柯坤是个商人,但同时他也是个画家。他的身后跟着一位黑色晚礼服的美女,妖娆的身段总是令人忍不住遐想。
柯坤伸手给她,她伸手的同时看到二楼的我。
我们的目光相接,很快错开。那个女人叫苏青,是我的姐姐,但我们毫无血缘关系。
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环境,匆匆和主办方说了一声,先行离开。停车场内很安静,只有自己一个人。手机响了,是来自苏青的短信,内容很简单:今晚,我去你那里。
已经有些倦了,因为这些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情,以及根本不想要的回忆。
四年前的丽江,我想和现在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但是自那年的事情发生以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
现在我是个画家,很多人来买我的画,也有很多人愿意出钱到我的画廊里看我的画,走的时候还肯掏出四十八块人民币来买我的画册。我当然不会拒绝,可是我一直想要问问:你们有多少人看出了我想表达的东西。
算了,现在的人只是为了附庸风雅而已,甚至于我其实也只是为了附庸风雅而已。
我离开了那个该死的拍卖会,把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认真开车上面,但是我忍不住想起了十八岁的汤一若。
总的来说我对我目前的生活感到很满意。起码我再也不用依附于任何人生活。是的,我再也不想靠着我姐姐苏青过日子,再也不想用柯奎的钱。
我是个有名的画家了。
如果有机会,我会这么对一若说。
四年前我的生活糟糕透了。那个时候读大二,晚上在丽江的一家叫BIGBIG的酒吧做歌手,白天的时候会在街头给别人画素描。画素描的日子只持续了三天,因为第四天的时候有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年轻女人问我:“你会画油画吗?我一直想要一幅。”
然后我去了她的家,在她们家的阳台上,她穿着她最性感的裙子躺在贵妃榻上。我一直在那里画了很久,然后她给我介绍了更多的女人。她们大多都是有钱人家年轻的太太,无所事事。她叫ADA,她的丈夫比她大二十一岁,非常有钱但是长时间不着家。
老实说,我必须感谢这个女人,通过她我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在街头画素描只能赚小钱,但是油画就不一样了。我缺钱,缺一大笔钱,开学就要交学费。
我知道这个只比我大一两岁的女人绝对不止是欣赏我的才华那么简单,她看着我的时候,我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欲望。欲望这东西我曾经在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人身上看到过。可是我现在不想说她,虽然我的回忆中必须有她。
一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前提是如果那里也可以称为家的话,我看到了ADA。看样子在我家门口等了我很久了。
她在哭。
“我老公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
“男人都是这样的。”我当时的确是醉了,否则我不会那么愚蠢地把她带进我小小的房子。只有一张床,别的地方放的都是画画用的东西,还有一把昂贵的吉他。
这就是四年前我所拥有的最为宝贵的一切了,当然,还有住在下关的我的母亲。
那天晚上我通宵为ADA画了一幅画,就是《泰坦尼克号》中杰克为罗斯画的那种。那是我卖的最贵的画。ADA给了我四千块。
四千块的一幅粗糙的小油画,就算是我成名以后估计也就卖到这个价了。
“我以为我们会发生点什么的,或者,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发生点什么。”第二天早上ADA的心情彻底恢复了,在我狭小的房子里画了精致的妆容,然后带着那幅画风情万种地离开了。
真是该死,到家了。我停止了回忆,因为我在家门口看到了一辆宝马。
“你真是慢。”苏青倚在门口对着我笑,不得不说笑得真是好看。
“是你太快了。”我小心翼翼从她身边进入到我的房子,在这个过程中避免自己碰到她的身体。
“阿澈,我去洗澡了。”她从我的身后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样的身体接触,我叹了口气,我的小心翼翼完全是白费了。
刚刚我还看见他跟柯奎在一起,这一会儿又出现在了我的房子,这个柯奎对她还真是信任。这样的女人单独出门,危险系数太大。
在冰箱里找到一瓶啤酒,至从我出名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喝啤酒这种东西。
客厅的桌子上还是放着我的旧相册,旁边是我新出的画册,一幅幅随性而作的画配着温暖的文字。我敢打赌一若一定会喜欢这本画册的,但是我现在没有办法知道她的想法。我们已经太久没有联系。不,确切的说是我一直没有办法找到她。
如果我能找到她。
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太愚蠢了,我从不相信如果这种东西。
“什么时候你能在你的家里放一本全是我的照片的相册呢?”苏青的声音很是性感,就像是她的人一样。
“你走吧!”我没有看她,但是我知道现在她深黑色的长发一定是湿漉漉的搭在肩上,脸上还有着水珠,好看的锁骨在洁白的浴巾中若隐若现。这样的她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但是今天我不想看。
旁若无人地坐下来拿过我的啤酒就开始喝,随意翻着我的新画册,小声读着上面的句子。
这个女人总是这样,当你下逐客令之后还能够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旁若无人随心所欲地做她喜欢做的事情。
“那我走?”我带着戏谑的语气。
“哦。”她竟然以为我是在宣布我的决定。
“柯奎会怀疑你的,你赶紧回去吧!”我端出柯奎来,但是我好像忘记了,苏青这个女人似乎是谁都不怕的。
苏青扬起头对着我妩媚一笑:“你放心,柯奎再怎么怀疑都不可能猜到我喜欢的人是我的弟弟苏澈。”
我想我的目光是冷了起来的,但是苏青什么没有见过,她还是那么妩媚的微笑着说:“他永远都不知道我爬上的是你的床。”
“你给我出去。”我从沙发上跳起来,像个疯子一样对着她喊。
苏青还是那个样子,坐在沙发上,怡然自得地翻着我的画册,喝着我刚刚喝过几口的啤酒。我恨这个样子的她。在她的面前我好像从来都只是一个爱发脾气的小孩,而她就像是一个母亲总是能够容忍我的一切,包括我的歇斯底里甚至我的背叛。
“你滚,滚出我的房子。”我继续喊,用我最大的音量。
“你叫我滚?”苏青站了起来,好笑地看着我:“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居然叫我滚。”
一切,我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真是笑话。如今的地位是我自己努力争取得到的。那一幅幅价值不菲的画都是我自己亲手一笔笔画出来的。但是我没有那么说,我只是抱起了她,粗鲁的动作完成的公主抱。
苏青的脸上是惊讶,但是很快她就笑了起来,双手搂着我的脖子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她会错意了,我并不是上楼上的卧室,而是到了门口。我把裹着浴巾的苏青丢到我的门口,和她一起丢出去的还有她的名牌手提包。落地玻璃外面的她狠狠瞪着我,我甚至能够看到她的身体在发抖。我知道这一次她被我气得不轻,但是我很享受这一秒钟。这种享受的极致程度胜于我站在镜头前的时光。
我当着她的面开了一瓶香槟,对着她举了举酒杯。
可是我知道我还是那个输家。我和苏青之间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开始我高二那年,每一次之后我都后悔万分。按理来说一个男人不应该这么没种,但是这个女人偏偏是我的姐姐。虽然只是名义上的,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只要一想到我和自己的姐姐上床我就觉得内疚甚至还有一点儿恶心。
我无法离开她,我读书的学费生活费无一不来自于她,并且她还养活了我的母亲和她的父亲。
我上一次想要离开她,是因为一若。
我终于开始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了。
不过,我现在又不相信了。四年前我二十一岁,读大三,四年后我二十五岁,是个画家。哦,别再说我是画家了。
不知道现在的一若还会不会去打篮球。我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不用画画的日子就是清闲,有时为了画画我常常会熬夜到很晚。在那个时候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叫一若的女孩儿。
我真的很喜欢她。
我真的很爱她。
虽然我已经不配使用爱这个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