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班的节奏自是紧张躁动,而这紧张躁动间又穿插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散漫堕落。那是由一部分自认为完全没有希望继续升学的学生所带来的。教室里时常出现十几个人都不在的状况,老师面对空了接近一半的位置不再过多干涉,大家都专心于将有限的时间投入在有可能得到回报的事情上,不愿意再做无效率的投资。
高考对一些人来说意味着生活的开始,对另一些人却意味着真正的结束。两个月之后,他们或者回乡务农,或者外出务工,条件好的人可以选择学一门手艺,条件不好的,除了苦力没有别的前景可言。未知的命运使少年们迫不及待地开始狂欢和疏离,如同行将汇入大海的河流,奔腾得特别急。
斯宁以超乎预想的速度适应了这氛围,在熟悉的面孔间,她很快找回过去与同学相处的语感,因为药物减少,身体浮肿的状况得到了一定缓解,她看上去又是当初那个爱说爱笑的娃娃脸女生。但倘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在她流于表面的开朗里多了一些过去没有的偏执,不管是讨论某个专业的冷热门程度,还是猜测今年考题困难还是简单,抑或是班上哪对情侣可以坚持到毕业以后仍然不分手,无论何种,斯宁的言论总是集中在对自我意识的迫切表达上,而这些表达往往有坚硬内核,灰色悲观,比如她相信毕业一定会拆散所有情侣,断言今年的考题比往年难,又说所谓热门的专业会因为大家都这样想而走向冷门。这些略显沉重的视角,和她孩子般可爱的外貌显得不那么协调。休学时她读了一些书,单那些书名听起来都深不可测,同学们感到说服不了她,有时就半是信服半是不耐地停了讨论。斯宁仍旧写些东西,还是不遮挡,她内心渴望被了解,但临近毕业,没有谁真正关心她在想些什么。因为病痛的特殊体验,现在的斯宁看起来既天真又老道,既乐观又悲观,像一株被注入催长剂的植物,内外以不对称的姿态在发生改变。
初夏时小城照例有人来开展销会,斯宁逛了几次,好不容易才下决心向妈妈要十块钱买一本盗版的《王小波文集》,她想买的书还很多很多,可时间有限,钱也太有限了。在读过残章断节错字不少的《青铜时代》之后,斯宁就决定以后只买正版书。她为自己花钱买了漏洞百出的“烂书”而后悔不迭,尽管如此,她还是愿意将课余时间消磨在这些显然对考试毫无帮助的书籍里。
很快便是高考了,那两天一直下雨,阴郁的天色加重了人们心里的惴惴不安。斯宁小时候也很怕考试,有一次小学数学考试她考得砸了锅,只超过及格线,老师当众讽刺她平时的好成绩大概抄来的,她没法忘记那种昏天暗地的羞愧感。初中时斯宁仍旧热衷于作弊,她视力很好,小抄也做得好,每次考试多抄个三五十分不成问题,但不知从何时起,她看轻了考试这件事。觉得这不过是另一种游戏,跟游戏机里的打分没有区别,没必要自欺欺人。高中后她完全对作弊丧失兴趣,索性根本不在投机取巧的动作上花心思,最酷的是高一一次物理考试,老师要求不管能不能做完都必须坐满考试时间,而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收拾书包离开教室,留下一张空白了大半的试卷。
想起来斯宁的青春期是叛逆过的,逃学抽烟不在话下,当众挑衅老师,暗地里也试过用刀片划伤自己等等,似乎除了没有正经八百地早恋,其余都尝试。当然不是没有人追求,但这条界线在斯宁心里很是严肃,她希望找到一个让她足够投入的人。眼见身边的女孩子们谈恋爱,开始时的喜悦大多出自于虚荣心的满足,而结束时的悲伤仿佛是由于剧情需要,换一个对象,游戏重新开始,斯宁觉得这些挺没意思的,就像她先前玩过的那些叛逆,通通没意思。有一天妈妈无意间发现她手臂上的伤痕,问,这是怎么回事。她说,年少不懂事,以后不会了。语气之平淡,让妈妈连责怪的余地都没有。
就像雨季会过去那样,青春期也模模糊糊地过去了,片尾曲是校园里拉响的考试铃声。
语文和综合考都是斯宁所擅长且喜欢的,她做得很慢,很享受。英语则形同儿戏,多如牛毛的选择题像玩飞镖游戏,掷中哪个就是哪个,她一度完全放弃了知识全凭语感和直觉支配。数学更是让人发昏,那天斯宁很快将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根本不能勉强——人对自己不能做的事情心知肚明,不过不愿承认。斯宁不多花一分钟去思虑那些怪异的题目,那一年是七月高考的最后一年,她的位置正好在窗边,窗外的一棵桑树被盛夏的雨水和阳光浸泡得油润饱满,不远处的瓦房上一丝丝青烟缭绕。再远点,一座新修不久的小教堂,白色十字架坚定在灰暗的平房中神圣得很不真实,斯宁趴在草稿纸上胡乱涂写了几个句子,望着数百米外的雨中的十字架,迷迷糊糊地睡到了交卷时间。
那几天斯宁最幸福的体会就是妈妈一直在身边,没有去赴牌局,精心烹制好饭菜等她回来。爸爸的情绪也异乎寻常的平稳,没有再在饭桌上教训人。有次他忍不住问斯宁考得怎么样,妈妈打断他说,问这些干啥,考完就让她好好放松。斯宁想,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开明宽容的妈妈了,对此她是没有底气的,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最优秀的女儿。她能做的只是向妈妈投去感激的眼神,妈妈回之一笑,其中饱含了无比温暖的理解。
接下来就是等待。除了被撕掉的一本英语书,斯宁将所有课本打包至垃圾站,总共卖了48块钱。她用这些钱凑份子参加了几次同学聚会,那一阵他们老在聚,乡镇上来的同学租的房子未到期,十几个人围在逼仄闷热的空间里打扑克抽烟吃瓜子闲聊,影碟机里时断时续地放着不知所谓的周杰伦,到时间了一伙人就去近处的小馆子吃饭。总是同一张屏风后的同一张桌子,就像他们包断了似的,大家免不了喝点酒,感慨一番,却都没有显出因为高考结束而特别有的开心和不开心。
有次斯宁也喝多了点,等她意识到,已如坠大雾地被一个同班男孩抱着亲吻。竟是这样发生的,她郁郁地想到,那是初吻哎。但又如何呢?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没答案,于是她很平静接近无感地完成了这个仪式般的动作,然后推开了身边的这个男生。在啤酒味道外感触全无的亲吻中,斯宁意识到自己的骨子里有清醒残酷的成分,她预感会像对待考试那样,以漫不经心毫不在乎的姿态,对待很多可以想见的关系和感情。
喝过酒,皮肤分明是火炭般燃烧着,人却特别凉。斯宁一个人缓缓走在狂欢过后的寂静街道,盛夏的风将她吹得微微发抖。也许是因为感受到了某种哪怕仅仅是肢体上的亲密,才觉得孤独特别孤独吧。此刻皮肤所感受到的温度,比冬天还要凛冽。过了好几天,品足了这既冷又暖的滋味,斯宁才将这件事情告诉小耳,小耳的反应当然很惊讶,同时不无艳羡地说也算是一桩艳遇。说罢小耳提起来那个总是在校门口等她的校外男生,说他每晚都骑着车在她楼下盘旋不去,好几次她都要心软了,可是想到自己是要出去念书的,不能这么毁在他手里。小耳把“毁”字说得好严重,斯宁忍不住笑起来,谁毁谁呢,你消耗了青春和感情,他也同样,时间对每个人来说是平等的。
到8月上旬通知书才下来,斯宁原已不抱希望,准备收心踏踏实实地再念一年,谁知被封在EMS纸袋子里的文件还是寄到,大红色的“XX”军事学院的印章特别惹眼。以不太妙的成绩考上一所看起来还不错的学校,误打误撞,前途未知。因为是军事院校,斯宁不得不考虑身体是否能够应付,爸爸的说法是,去吧,锻炼锻炼也好。所有当过兵的人都无一例外有军队情结,那时斯宁根本不清楚自己对自由的向往,或者说正是军校几年枯燥单调的生活加速了她性情深处自由的燃烧。出于离开的迫切,她未多考虑就开始整理行装,爸妈花了些功夫拼凑学费,幸好是军事化管理的院校,最好的好处是用度比其他学校少些。
小耳因为志愿填报上的偏差,没考上好的学校,又被普通院校漏掉。她百般不愿地选择了留下来复读,经过一番争取,倒是获得了免去学费的名额。小耳意外落榜,她的父亲没有回来,母亲匆匆回过一次又走了,因为外公外婆身体不好,只好将小耳托付给妹妹照看。至于小耳自己的家,在那个暑假被母亲卖掉了,一部分用于还债,一部分用于和别人合伙做生意,还有很少的一点点留给妹妹,当做小耳的生活费。
小耳从外婆家搬到阿姨家那天,斯宁陪她一起,两个人坐在拉货的三轮车上,护着几件实际根本可有可无的行李,小耳没说话,像是快哭的样子。斯宁的心里也酸楚极了,她重复了几次,没关系,我去学校以后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小耳点点头,两人在阿姨家楼下分别,斯宁本想送上楼,小耳说还是算了吧,阿姨虽然人好,始终是别人家,不自在。
像所有最重要的路,斯宁去学校报道仍由妈妈引领。念书的城市离老家不是太远,不过6、7个小时车程,这次离开和往常不同,包括临行之前特地剪短的头发,全都不无和往昔分道扬镳的决然意味。斯宁一路没睡,望着车身外往后跑去的村庄和城镇,她有些激动,这激动被习惯性地掩盖在平静下。说来荒唐,她曾认为自己是个没什么情绪的人,后来才知那是病症的其中一种反应。这会儿她神情漠然地靠在椅背瞪着窗外,清楚自己离开了什么地方,尚且不知将去往何处。
在喧闹沸腾的汽车站下了车,斯宁和妈妈拎着行李走到不远处的火车站,站前的广场停靠着各个大学的迎新车,年轻的男孩女孩穿着自己最休闲而光鲜的衣服——既想出众,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隆重。斯宁观察了一下,重点院校的学生通常打扮比较单调干净,也有看上去很帅气的男孩子;纺织学院和音乐学院的女生最好看,男生则千奇百怪……她们找了很久才找到那所大学的校车。所谓校车,与别的学校很不一样,车身刷成军绿色,样子也有些古怪,更像卡车。这让斯宁挺失落的,她耻于与众不同。
车子开了很久,斯宁也不记得是多么久。兑换成她后来熟悉的交通方式,是转两次30分钟公车再坐一趟三块钱摩托车的时间。军绿色的校车带着一车眼神惶恐强作镇定的学生驶出市中心,驶上高架桥,最后离开城市。
田野渐渐出现在视线里,还有许多正在拆除的农村建筑,车上所有人都在发出“怎么这么远啊”“天啊,到底还有多久”之类的感叹,笔直寂寥的公路上,烈日的光芒火辣无情地流淌着,无视人们的焦急,隔很长的路才能看到一张路牌。近了,有人叹息:“唉,不是”。离城市越远,斯宁越是慌张,这种慌张里不无惧怕,她走出了一个小城,如今又要被送进另一个小城,也许还不如她离开的那里呢。各种预想在她的心里互相搏斗,还要竭力做出不失望的样子,怕别人看穿了她的虚荣。
颠簸着,颠簸着,经过一条很长的不平整的沙石路,学校终于是到了。大门非常气派,站岗的哨兵帅得惊天动地,军装笔挺,神圣不可侵犯。毫无疑问,这马上安抚了学生们不安的心情,他们拎着行李在各自家长的陪同下从小门鱼贯而入,几个穿军装戴肩章的女兵步履端正地将他们带到报名处。多盲目,没有人带领他们参观一下学校,也没有过多的介绍,一切在事后想起蒙昧至极,所有的学生,包括家长,像一群被驯服的奶牛,被奇怪荒诞的乖觉所支配,依次拿出通知书和银行卡,交了学费充了饭卡,然后去库房排队领属于自己的那一套军绿与白色的生活用品,再然后走进宿舍。
斯宁素来善于自我安慰,但进房间的那一刻她还是没法控制地感到绝望,就像一脚踏空跌进陷阱那样。空荡荡的屋子里四张破烂的床,她挑一张最里面的坐下去,床垫立即发出抗议的嘎吱嘎吱,她不安地弹起来。这房间,除了顶上灰蒙蒙的一只电灯,什么也没有。戴肩章的女军官说,这是由废弃的招待所改装成的学生宿舍,条件有限,请谅解,毕竟念书不是享乐。这话里有一半威严一半安慰,斯宁只好咧嘴笑笑,倒是妈妈,挺理解地点头。女军官走后,她们马上去走廊尽头检阅厕所,四个水龙头四个蹲位无比惨淡地相对而设,斯宁不再说一句话,她晓得一开口就要哭起来。
坐在床边发了好一会儿呆,妈妈才说,去镇上买点日用品吧,盆啊,饭盒啊,他们发的不够。斯宁没动,像一坨僵化的水泥那样坐着,这时进来了另外两个女生,同样踩空的表情,她们互相极为勉强地笑了笑算作招呼。走吧,总得吃点东西。妈妈又说。斯宁这才艰难地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腿走出去,妈妈在身后和同学的家长招呼寒暄,她只觉得胸口压了块巨石,很痛,很重,难以呼吸。
坐三轮摩托到镇上是三块钱。沿途扬起的尘烟,将绿的田地渲染得落魄灰败。颠得快吐了,才在据说是最繁华的一条街上被放下。她们开始了简单的采买。脸盆,牙具,洗浴用品,最后走进药店准备买些日常药物。药店门口有排蓝色的塑料凳,斯宁累得心慌,一屁股坐下来,妈妈问她,要买些什么药?她不响。妈妈又问了一次,斯宁还是没说话,只是很猛烈地摇头,摇头,停不下地摇头,然后她一下就哭了。
哭什么啊,小宁,跟妈妈说。妈妈的声音好疲惫,也好温柔,只有很少的时候,她才叫女儿小宁。
妈妈,我觉得被骗了,我们刚才去的那里,根本不像大学。斯宁一边抽噎一边宣泄着胸中委屈,她想象中的大学有整洁的宿舍,明亮的教学楼,宽敞的绿化带,神圣的图书馆,一切应该让人感觉积极又轻松,而不是现在这样的重重压迫。她说,那里就像监狱。
军事院校就是这样的吧……看得出来妈妈也心情复杂。
我知道,可我还是觉得难受,妈妈,我难受啊。斯宁抓过妈妈的手捂着胸口,那里正在剧烈地起伏。妈妈一手抚着她的胸口,一手拍着她的背说,别哭,别哭,有什么难受的好好说,一哭就更难受了不是吗。
斯宁却说不出来,单单重复着摇头和抽噎。
要不然我们退了学费回去,回去再念一年。妈妈说。
听了这句话,斯宁的心里闪过一丝温暖的火光,她几乎即刻愉悦起来,但很快黯然。
会被扣钱吧?而且爸爸会失望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来念军校了,爸爸很骄傲呢。
那有什么,如果学校不好念也白念啊。
我也不知道它好不好,只是跟想象中的差别太大了。
嗯,其实我也觉得怪怪的。回去退钱,别哭了好吗?乖。妈妈摸着斯宁的头安抚。
可是,可是如果我回家,别人不会以为是学校有问题,只会说我吃不得苦。
……那你打算怎么办啊……妈妈问斯宁,在具体的生活问题上,她一向将主动权和选择权都交给女儿,以此锻炼她的独立能力。
哭了好一阵,斯宁觉得痛快多了,她知道妈妈是理解并且支持她的,这让她不那么憋屈,也不那么急着背叛一切。关键在于只要想走,她还是有自由的。所以尽管不大情愿,斯宁还是说,念念再说吧。也许是我太不成熟了,现实和想象总是有差别的啊。就像安慰妈妈那样,斯宁实际是在安慰自己。她们买了些感冒消炎退烧清火的药之后,在街边的一间饭店吃了过后对斯宁说来很丰富的一顿饭,有炒菜和汤,然后她们在路边招了三轮摩托,绝望平静地带着新的盆盆碗碗们回了学校。
这时宿舍里另外三个女孩都来了。一个很静,看上去有些清高,名字也诗意,叫古月,自己在床边慢慢地叠着几件衣服;一个作运动打扮,高大帅气,叫彭歌。指挥着爸妈铺床单套被套;另一个个子很娇小,看上去有些古灵精怪的漂亮女孩叫田雨,一边和她妈妈细声说话,一边在抱怨什么。她们互相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就算是认识了。
夜里妈妈和斯宁挤在那张破床上睡觉,因为没有窗帘,如银的月光直直地从窗口照进来,楼下是一条小河,在安静中河水淌过河床,漫过小石子和水草,声音响亮地淙淙流动。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妈妈太累了,很快就睡过去,在静夜中发出轻微的鼾声。斯宁借着月光静静地很仔细地看着妈妈的脸,虽然已经做了勇敢留下来的决定,但她心里弥漫着说不尽的痛和怕,想到就要离开妈妈,走进这看起来一点都不美好的大学生活,她恨不得将妈妈摇醒,说,走吧妈妈,我们回去。
这种类似于婴儿脱离母体的痛苦,斯宁从理智上明白,就算她置身于另一所完美的大学也不会得到缓解。她真正感到害怕的,是就要离开妈妈独自一个人面对可能到来的所有生活考验,这中间很有可能会有困难和欺骗,会有想象不到的打击,比起这些,跟陌生的同学如何熟识相处已经不是难题。人为什么要随着成长变得有意识有记性,斯宁深切相信自己现在所领悟到的痛苦恐慌,比婴儿时期要难受许多。因为婴儿是不自知的,也是没有记性的。斯宁忽然发现,记得和了解,原来才是一个人痛苦的根源。十八年前她离开母体的时候必定是哭着,虽然现在已不复那一刻从温暖羊水中突然脱落的记忆,仅仅留下的是对刺目光线的厌恶,但她可以想见自己离开母体,暴露于刺目光线之下,感到的却是成年人骤然掉入黑洞般彻底的孤单无助。于是她哭。
那天夜里,斯宁很想多看看妈妈,想一直看着妈妈,不睡觉,她的目光细细地从妈妈的头发额头到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来回画圈,舍不得闭上眼睛。她希望能将这张脸刻下来,好好地揣在怀里,稳稳地贴在胸前,随时暖手。可舟车劳顿,加上疲倦伤心,斯宁很快就在周身微酸的汗味里睡着了。那一觉非常短促,睁眼就是天亮,淙淙的水声吵醒了她,士兵们出操的声音井然有序地响起。所有人都还睡着,斯宁醒在床上,为自己的惊醒懊恼至极,因为她知道,分别的时刻已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