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就算生命从未温柔相待(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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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逃避的少年

雨默近几日总是连着做相同的梦,相同的昏暗的背景,凌乱摆放的桌椅,边缘磨损了的白色长裙,有隔夜的晚饭,几只苍蝇绕过她的眼前,旋转一周落在雨默视线捕捉不到的地面一角,在梦里雨默看不见自己,也看不到更多的场景,她的视线只能不断的追随着那几只苍蝇,想着,为什么它们没有落在那些饭菜上面。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刚刚抽出一缕光芒,雨默翻身看了眼表,5点一刻,她松了口气,再次仰躺下来,距离起床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希望在这一个小时之内可以睡上一个好觉,最好这一觉可以让她的发热全部散掉。

雨默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五年,第一次生病了。

也许是长年生活在山林之中,良好的空气与健康的饮食使雨默的身体一向健壮,这些年来她都很少感冒发烧,而每一次生病,雨默都会做同一个梦,黑灰的背景下,同样凌乱陈旧的房间,一条皱巴巴的长裙,几只盘旋飞过的苍蝇,雨默被牢牢固定住的视线与身体,每一次做这样的梦,雨默都会感觉异常恐慌,这就像是一个预警,一边告诉雨默不可以再深入探究,一边为她带来疾病的侵扰。

一个小时后,雨默的期待落空,伴随着闹铃的响起,还有同样拉长着警报直线上升的头疼与咳嗽,雨默挣扎着想要起身,刚踏出一步,便感觉脚下一软,接着重重的跌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铺天盖地的黑暗慢慢咬上了她的双眼。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墨黑,雨默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体被两床被子紧紧覆盖着,额头上还搭着一只融化了的冰袋,雨默将冰袋拿下,侧过头,看到床头摆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姜水,一板还未拆封的感冒药,她拿起药匆匆吃下,再将姜水一股劲全部倒入胃中,然后继续倒头大睡。

一天时间已经浪费,为了不浪费更多的时间,雨默能做的只有尽快让自己恢复到最佳状态,期末考试在即,她还想在年级排名中再上升几个名次,如今在理科班,若要达到目标,她便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哪里还有时间可以让她悠悠闲闲的养病呢。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昏昏沉沉中雨默感觉有人一直在她身边,时而行走,时而叹息,时而抚摸她的额头,最后她的手被牢牢握住,自手心传来一点温暖宽厚,像一个亲吻,一直落到了她的心里去,迷茫中雨默睁开双眼,却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背影,是保妈吧,她想着,眼泪渐渐涌出眼眶,所谓母亲,也就是这样的存在了吧。

一天连着睡了超过12个小时,第二天醒来依然是凌晨,雨默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烧已经完全退了下去,身体也轻盈了许多,还有那么些病后带来的虚弱感,但也已经不碍事了,她起身下楼,听到厨房有微弱的走路声。

雨默轻轻推开厨房门,看见保妈正在灶台前煮一锅清粥,她见雨默醒来,忙说,“你快上去休息,这粥马上就好,然后我给你送到房间。”

雨默摇摇头,走过去抱住保妈,心中无限感动,“保妈不用再忙了,我已经没事了,现在也吃不下什么。”

“那怎么能行,吃不下也要吃一些,小小孩子,身体坏了以后可怎么办。”

“谢谢保妈,昨天照顾我一定累坏了。”

“昨天?”保妈惊讶中带着歉疚,“昨天我外出采购,直到晚上才回来,不知道你生了病,直到上楼才看到你昏睡在家,旁边有一张便贴条,说你生病不可以吃大鱼大肉,要我为你做一些清粥小菜,即使你说没胃口也要逼你吃下。”

说着,保妈将便贴条展开,递到雨默手中,雨默低头一看,然后默默的坐下来,她仰起头对保妈灿烂一笑,说,“我吃。”

那字迹是杨恩泽无疑,昨晚一直在她身边照料的,恐怕也是杨恩泽了吧。

吃了食物,雨默的元气便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天刚大亮,她就到了学校,果不其然,如雨默所料,杨恩泽要比她来得更早一些,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就只有他们两个。

对于雨默的到来,杨恩泽依旧选择漠视,雨默并不理会,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注视着他因熬夜而在眼底聚集出的一抹暗黑,轻轻的唤了一句,“恩泽。”

杨恩泽不为所动。

“恩泽,谢谢你。”雨默继续说。

隔了半响,杨恩泽终于回应了一句,“我只是不想让保妈再多操一份心。”

若不是为她担心,杨恩泽实在没必要连夜守在自己身边悉心照料,这样的温情,也并非谁人都愿意对她倾覆,哪怕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她也理应感恩。雨默想着,微微叹息一声,她决定尊重杨恩泽的决议,“也许是我太过自私,一心希望你能在我认为对的道路上行走,所以你才会如此抵触,这是我最后一次向你确认,恩泽,告诉我,你不再会回到我们的家。告诉我,你与许盈盈在一起很快乐。告诉我,你想要我怎样做。之后我不会再阻拦你的决定。”

杨恩泽顿了顿,接着抬起头凝视着雨默的双眼,他的眼神中不再有戾气,更多的是疲惫与孤独。

“我要你回去。回到你的文科班。”他轻轻的说。

“好。”雨默点点头。她知道这亦是她最好的选择。

“我要你为你自己的未来负责。”

“好。”雨默再次点头。

“雨默,现在的我什么也承担不起,不值得你如此用心。”

雨默笑了笑,“你始终是我的家人。”

“……家,你觉得我有家吗?我也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家。或许哪里都不是,我不认为我有回得去的地方。”

雨默蹲下来,握住他的手,就像昨夜他握住她那样,温柔而有力,她同样轻轻的应道,“你可以把有我在的地方,当作你的家和归宿。”

杨恩泽看看雨默,轻轻笑起来,他摇摇头,将手覆盖在雨默的侧脸上,一抹初升的太阳光正好打在他琥珀色的瞳孔上,一瞬间,近乎透明,“这对你并不公平,总有一天,你会向这个世界踏出脚步,你会经历,看到更多,你会身处更广阔的空间,甚至得到无尚的荣耀,直到那一刻之前,现在于你于我,这所有的故事都只是某种过去,在新的一天到来之前,雨默,你要如何相信你自己永不会改变呢?”

雨默沉默。

“雨默,这世间并不存在永恒,所以你若在意一件你无法掌控的事,你只能在它崩坏之前,远离它,各自为生,总好过老死不相往来。”

对于杨恩泽的话,雨默无法辩驳,她与杨恩泽一样并不相信天崩地裂的承诺,她原想让时间来证明,但恐怕杨恩泽对于时间都选择了视而不见,终究她不过只是一个人在唱着凄清的独角戏。

“如你所愿。”最后,她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便收拾课本,回到了文科班。

杨恩泽说得对,她依然有她自己的人生,那人生他杨恩泽不要,她何雨默绝不能不要。

回到文科班后,雨默将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书本上,一个月下来,她的成绩突飞猛进,她不再去找杨恩泽,有时经过他的班级,也只是微微停顿一下,便马上催促自己迈开脚步,偶尔碰到许盈盈,看到她趾高气扬的脸,雨默都只是笑笑,许盈盈的冷嘲热讽自那天起就越发的变本加厉,校园里关于雨默的风言风语自然也像个冒了头的小草苗一样蹭蹭的往上涨,面对这些雨默从未解释过一句。

清者自清。她总是相信时间会抚平一切,当然也包括她对杨恩泽的执念。

然而雨默能耐得下性子,她的朋友们却渐渐按捺不住,有人打抱不平,也有人模棱两可,“雨默,你与杨恩泽真的只是兄妹?”

“难道会是恋人?”每次面对这样的质疑,雨默总能够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角色设定,从一开始,她就只是杨恩泽的妹妹。

雨默将这些事情在信中零零星星的说给任静池听,她说我也不知道我对恩泽的感情是否能够称之为爱情,或许只是因此我们太过熟悉彼此,而将彼此当作了一种习惯,就好像你的手上一直生着一颗毒瘤,你经年累月的注视着它,盼望着它能从自己身体上剥离,而当有一天它真的从你身上离开了,你望着空落落的手背,也会有一丝怀念的吧。

显然杨恩泽并不是毒瘤。任静池在信纸上一字一句的回道,即使杨恩泽是个毒瘤,相信你也从未想过要将他摘除,那么,我宁愿将这种感情视作爱情。不过雨默,现下你大可将这些放置在一旁,记住你只有17岁,你的未来依旧漫长,而能让你拥有未来的,只有你自己。

任静池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将雨默心底最深处紧紧闭合的盒子打开,让她看到里面究竟藏着多少她不愿去发现的东西。雨默收起信纸,在学校树影斑驳的长廊下闭上眼睛,冬日阳光特有的温柔和煦让她的心情也变得宁静安和,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却透过白蒙蒙的雾气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