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默再次见到杨恩泽的时候,新学期已经开始了几天,高二文理分班,她并不知道杨恩泽的选择,只是在新班级中没有见到杨恩泽的身影,于是便急忙更改了志向,从文科班慌慌张张的搬到了理科班。
果不其然,在理科班学生名单中,杨恩泽的名字就排在第一位,尽管比起理科成绩,杨恩泽的文科成绩要更胜一筹。
雨默是在下午第一节课,由理科班导师带领,腼腆的站在新班级的讲台上的,这一年,雨默17岁,身体已经发育成熟,明眸皓齿,肌肤胜雪,身段修长且拥有一头漆黑柔软的长卷发,这对于女生数量本就稀缺的理科班男生来讲,无疑有如从密布的乌云层中照射出一条绚烂甜蜜的光芒来。
全班屏息且隐隐的发出了一阵惊呼。雨默抬起头,与杨恩泽四目相对,她看到杨恩泽微微皱了皱眉,很快,便将视线扭转到了一旁。
雨默的座位被安排在靠窗的倒数第二排,而杨恩泽则在另一端靠墙的正数第一排,他们之间正好间隔了一整个班级的人数,整个下午雨默都坐在座位上看杨恩泽一动不动的背影,她屏息凝神,只有在杨恩泽听课听得累了,动动肩膀扭扭脖颈的时候,雨默才敢跟着松一口气。
她不知道她的恐惧缘于哪里,这是她此生第一次认真的去注视一个人,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双手双眼该摆放在哪里,才能让心中的闷痛变得柔和一些。
一天课程终于结束,铃声刚响杨恩泽便从座位上站起,目不斜视的向雨默走来,雨默抬起头,看到他一脸怒气,“何雨默,文科班呆得好好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全班寂静,目光齐齐的聚向哑口无言的雨默与怒气冲冲的杨恩泽。
“我其实,并不喜欢……”
“撒谎,难道我会不知道你的志愿是文学?”
雨默咬住下唇,手指在身下默默绞到一起,杨恩泽的质问使她感到十分无助,所有人都认为她自小便不像个孩子,而现在,雨默却觉自己不过是个学龄前幼童,她张开嘴巴,手舞足蹈,拼劲全力,竟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杨恩泽见雨默沉默,目光变得更加黯淡,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命令的口吻说道,“回你的文科班去。”
雨默摇头,她似乎只剩下了摇头,“除非你按时回家,不让保妈担心,整整两个月,我们几乎见不到,你的身影,保妈时常流泪,还曾经想要报警,恩泽,你并非是孩子了,不该让保妈在如此的,年岁还日夜为你操心。”
“呵。”杨恩泽冷笑一声,“说得好像你是这家的主人一样。”他摆摆手,此时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远处插了进来,还没有见到人,雨默便已经知道了来者是谁。
“恩泽,我们该回去了。”出现在雨默面前的是许盈盈,那个聒噪的,声音尖脆的,永远不知疲惫的女生。
雨默静静的望着挽进杨恩泽手臂的那双细白的手,忽然就觉得好笑,接着她真的轻轻的笑了几声,“不回家原来就是这样?就好像你真的喜欢她一样。”
她以最快的速度向杨恩泽回击了一句,接着提起书包转身离开。那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全数散尽,只剩下深深的失望,不可能不失望,她想,是谁都好,哪怕他并不愿意她留在他的身边,但是那个人,雨默也不希望会是许盈盈。
如果人心终究脱离不掉善妒,丑恶,孤独与愤怒,那么雨默比起痛恶杨恩泽,更加痛恶此时被这些情感牢牢抓住的自己,她有什么资格怀揣恶意呢?她是杨恩泽的谁?充其量无非便是个寄宿者罢了。
回到家,雨默忍住情绪,告诉了保妈杨恩泽的去向,保妈听后,一脸担忧暴露无遗,“自己有家为什么不愿回来?还跑去与陌生女孩厮混,不行,雨默,你要把恩泽带回来。”
“不愿留下的人抓也抓不住,不在这里的心求也求不回。”雨默默下眼帘,对保妈说也似对自己说,“他毕竟是自由身,谁也强迫不来。”
“歪路一早就该遏制,这个时期的男孩都叛逆,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如何向他妈妈交待啊,恩泽这孩子如今怎么这样不懂事……”说着,保妈鼻尖一酸,又快要落下泪来,雨默一见连忙上前为保妈擦泪,说,“保妈放心,我会把恩泽带回家里来,他会回来的。”虽然,她心中的酸楚与苦涩并不比保妈要少。
傍晚,雨默给杨恩泽拨去电话,刚响两声便被按断,雨默想了想,给杨恩泽发去一条信息,简单明了,只有三个字,“胆小鬼。”她不知道杨恩泽有没有看到,只是再拨打过去之后,便有机械的女音提示,杨恩泽已经关机。
一日后,理科班主任找雨默谈话,委婉的要求她重新回到文科班,雨默摇头,“我的成绩已经达到,到理科班的读书标准,学校说过,一切均以个人意愿为主。”
理科班主任面有难色,犹豫了一阵后,说,“可以是可以,只是杨恩泽天天都会跑到办公室来,说若不把你调回到文科班,他便天天驻扎在办公室,起初我以为他是无理取闹,但是看了你以往的成绩后,也觉得你还是回到文科班比较有利于未来发展,也会拥有更多的选择,为什么偏偏要这么执着于理科班呢?”
雨默无言以对,她不得不承认,相较于文科,她读起理科来的确艰难许多,那些繁杂的数字,逻辑,圆角,等线,仿佛带着利刺的小兵,表情邪恶且完全不知和善为何物,而相较理科,雨默在与文字相处的时候,内心舒畅愉悦,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舞会。
即使成绩尚还跟得上,但究竟勉强与否,也只有她自己有最深切的体会。
见雨默沉默,理科班主任继续说,“何雨默,你们现在的每一个选择,都有可能决定你一生的走向,无论什么原因,都不可马虎强求,你要知道你自己的人生还很漫长,一个选择可以成就你,当然一个选择也可以毁掉你。”
面对这样的循循善诱,雨默无言以对,她不知道应该庆幸她遇到了一个拥有责任心的班主任,还是应该感谢杨恩泽的良苦用心,道理终归是明白的,但若人能将每一个道理都融会贯通,做起来毫无情感阻隔,便也就不能称之为人了罢。
人终究是很笨拙的生物。
雨默最终点了点头,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内心一般,她的眼神开始一点点坚定起来,“我不想我的选择伴随着后悔,我不能想象太长远的未来,至少现在,我一点也不想后悔。”
“你所坚持的事就那么重要?重要到足以让你拿人生的可能性来博一把?”
“是。”雨默不假思索。她无比确定。
正是因为人生还长,任何一个错误的决定都会在时间的洪流中拥有重新改过的机会,但是人心的方向错了,却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那年那刻,她对这般想法异常笃定。
就这样,之后的一个月,理科班主任再也没有找雨默谈过话,杨恩泽也一如既往,每天与许盈盈腻在一起,每每经过雨默的身边,都笑得异常开心,那笑声虚假得仿佛他得到了这世间所有的珍宝。
渐渐习惯下来后,雨默便也能够平和相对,面对杨恩泽,她既不选择视而不见,也不表现悲痛难过,上课下课,课间碰面,放学后的擦身而过,每一次短暂的碰面,她都会仰起面孔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柔软灿烂,在黄昏温润的遮罩下,竟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时不时的,杨恩泽依然会凶神恶煞的命令雨默离开他的班级,语言从最初的直白慢慢变得尖锐刺耳,“何雨默,你连话都说不好,还打算做好数学题?”“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脑袋有病啊?”“你还有没有点自己的生活啊?”“你这样简直可笑,你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虽然每一句都直中雨默的命门,她亦不曾动摇分毫,面对这样的语言攻击,雨默永远都只有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你什么时候回家,我什么时候离开。”雨默已经做好了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许盈盈,一日放学的铃声刚刚响过一遍,她便冲入雨默的教室,面红耳赤的对着雨默破口大骂,“何雨默,你不要再扰恩泽,你是变态吗?明明有血缘关系,还总缠着恩泽,你以为小时候你与恩泽扮过家家酒便真的可以成为他的什么人吗?现在大家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雨默凝视着许盈盈因爱而变得狰狞的面目,过去在电视里,小说中,看到的爱情是都会使人变得美丽和煦的,现在她才知道,原来有一种爱也是可以使人瞬间变得丑陋的。
众目睽睽之下,雨默不想与许盈盈争辩,她只是重复了许盈盈的最后一句话,“是的,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
说罢她向杨恩泽的方向望了一眼,在看到他的表情刹那,雨默便知道了,她所说的话,许盈盈不懂,杨恩泽却是懂得的。
恩泽,总有一天,你势必要像个真正的大人一样面对周遭的一切,无论是被迫成长,还是无能为力,就像最初你别无选择一样,如今,你依然别无选择。
17岁的杨恩泽,在雨默看来,胆小懦弱,没有担当且任性妄为,但即便是这样,她的目光却仍旧无法从他的身上撤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