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相由心生。说的就是一种心态的转变。雨默再回静安,便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个地方,她并不觉得陌生,却也觉得亲切不起来,身边的风景可以用物是人非来形容,很久很久前,雨默总觉得,若是有一天,她再回到这里,一定有许多的感慨,亦或者,那童年在她心中深深扎下的压抑的根依然会左右着她的情绪,然而不过10年,她的心绪就已再不是当初的模样,她走在这寸她很熟悉的土地之上,一脸惆怅。
是不是每个孤儿都会体会如此的心境?雨默没有与太多孤儿成为朋友,因此并不知他人所想。她很想问问沈避安和任静池,回过头去,却看到二人面色凝重,更远处是徐妈欲言又止的表情,雨默叹息一声,加快了自己向前的脚步,跟在了徐爸的身边。
在雨默的记忆中,自已与徐爸的关系从来不是很熟络,只知道他是个沉默的男人,从不表露自己的情绪,也从不让人察觉出自己的情绪,对于他们三人的到来,徐爸也只是以沉默相对,在雨默看来,徐爸似乎更像是个远途而来的旧识。
“静安真的变得让我有些认不出了。”为了打破沉默,雨默只好先打开了话匣子。“不过,变化却都是好的,现在孩子比我们要幸福许多。”
面对雨默生硬的寒暄,徐爸出乎意料的回道,“我记得你,你是那个能看出别人心思的小女孩,现在倒是说话利索很多了么。”
雨默微微一愣,赶忙摇摇头,“那都是小孩子不懂事,谁能了解别人心中所想呢,不过是因为自幼过于敏感罢了。”
徐爸笑了笑,“人心并不难琢磨,你看避安,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他对我和徐妈充满了怒意与敌意。”
雨默惊讶,她转过头去,看到徐爸表情依旧平淡如常,仿佛这些话并非出自他的口中,雨默低下头去,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一个老人的悲伤。
悲伤。是的。从这个老人身上渐渐渗透出的,是一种沉重的,隐忍的,无奈的悲凉。
“丫头,不用安慰我。自作孽不可活,这道理我是懂,更何况,我当初在决定与你徐妈共同生活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今后会发生什么了。”
雨默不懂,亦或是似懂非懂。那个曾经让她呼之欲出的猜想再次浮上心中,她回头看到徐妈慈爱的双眼,不由得心中一沉。她想起一句话,有些秘密,藏起来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而有些秘密,藏起来是为了掩盖罪恶。
雨默默默叹息一声。罢了罢了,只是猜测而已,你已不是那个敏感过头的小女孩。她如是告诉自己。
徐妈邀请雨默一行人吃饭,照旧是在静安,徐妈的家中,几年过去,徐妈家中的摆设依然没有改变,这座房子仿佛被时间凝固在了某个时刻,再未向前。
雨默却觉得很是亲切,想起小时好几次被同伴疏远在外,后来被徐妈带到家中吃饭的情景,她不由得嗤嗤笑了起来。
“雨默,兀自笑什么呢?”任静池推了推雨默。
“只是想起儿时自己总是被别人排挤在外的经历。”雨默收了笑,笑颜却还留在脸上,“曾经最盼望,无非是有一天成长至今天这般大呢。觉得那时就会拥有了力量,觉得那时一切都会美好起来。”
“长大后,却发现不过是年龄的叠加,内心的那个小孩却依然还在。”任静池也笑着,接过话头。
雨默点点头,颇有感慨,“不过变化还是有的,就像如今我可以笑着说出那些事情,被欺负,被排挤,只身一人,无可依傍。这就是成长带来的好作用。”
说罢,雨默一愣,是不是有一天,她也能轻描淡写的将她与杨恩泽的故事如此微笑着说出来呢,一想,就觉得可怕。如果再深刻的噩梦都能够被淡化,那么爱情呢?在这世界当中,当真有时间无法改变的东西吗?
现在,雨默无法知道。
“哎呦,你们几个年轻孩子在我和你徐爸面前嚷老,是不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呐。”徐妈端来最后一道菜,笑眯眯的,“我的拿手菜,小鸡炖蘑菇。快来尝尝味道如何。”
“哇,夏天还能吃到这样的菜,简直是幸福。”雨默的眼睛晶晶亮,一转又想起这菜中的猫腻,于是心中又忐忑起来。
“避安,快吃,是你最爱的菜呢。徐妈可是从未忘记过。”任静池拉拉沈避安,一脸暧昧的表情。
沈避安皱起眉,提手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接着眉头渐渐舒展,不难看出,这菜的咸淡也的确是他喜欢的口味。
“雨默呀,现在还会被欺负吗?”徐妈坐下来,问雨默。
“上了大学就不会了,大家都是大人,懂得生活不易。再说雨默如此漂亮,想来以后少不了男人跟在身后献殷勤了,哪还容得了别人欺负呢。”沈避安替雨默回答道。
“一恍真是快。”徐妈感叹道,“还记得当年小小的你就那么走了,我一直很担心恩泽是否能待你温柔,现在,想必他也长大了吧,你们依然在一起吗?”
一话落下,雨默心中的苦涩又再次涌上心头,她只能生涩的笑笑,“他,恩泽他,待我是很好。”
这话不假。她想。至少时光倒退,他们温柔过彼此的心灵。
“现在,他不在我身边了。”雨默深吸一口气,平缓着自己内心的疼痛感,缓慢而艰难的说,“他,出国了。”
“哦哦,好,出国好,毕竟这孩子也经历了不少的事情,是个苦命的孩子。现在一切都好了就好。雨默啊,你怎么没有随他一起去呢?”
徐妈不明就里的询问再一次击中了雨默的软肋,她愣在原地,直到任静池递给她一页纸巾才回过神来,原来,眼泪是怎样流下的,雨默都感觉不到了。
“雨,雨默,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雨默的眼泪让徐妈慌张起来。
“知道说错了就不要说了。”沈避安低吼一声,起身替雨默擦眼泪,徐妈显然被这一声吼得不知所措了起来,直僵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你徐妈不知道状况,她毕竟将你养育成人,沈避安,你现在这样子,真是混蛋!”徐爸按捺不住怒气,将桌子拍得震天响。
雨默这才知道是自己失态将各自的怨念全部点燃,她忙擦干眼泪,表示自己无碍,却发现为时已晚。沈避安此时早遗忘了自己,他横起眉毛,一张脸上满是怒气。
“没有我,想必静安也没有此时的辉煌吧。我倒是记得,当初我奋力想离开这里,是谁左右阻拦,甚至背着我更改了我的入学志愿,若不是我发现得及时,是不是我如今依然被你们困在这里,给你们做事,当你们永远的免费招牌?!”
在沈避安的声讨声中,任静池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直接横在沈避安面前,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沈避安!你闭嘴!放在心里,你怎样怨恨徐爸徐妈都好,可放在嘴上,你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你的讨伐!”
“你知道什么……”
“你又知道什么!徐妈,那是你的亲生妈妈!”
雨默闭上眼睛,听到心中“咚”的一声,她遥想起多年前,沈避安离开的那一晚,徐妈对她说过的话,‘我曾拥有一个孩子,我怀有他的时候,才刚17岁,无论经济还是心智都不足以我将他留下,因此便作了孽……”那时,这个猜测就在雨默心中渐渐冒出小小叶尖,多年之后,答案终于得以落实。
雨默抬起头,看到沈避安的表情,心中一阵纠拧,她无法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他此时的心情,却也知道,此刻的沈避安该有多么矛盾与痛苦。她闭上眼睛,不忍再去看这一副画面。
“你以为,你编这一个谎话,我就会怎么样吗?”沈避安微微一笑,接着忽然软弱无力的坐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拉了拉任静池,如同一个小孩子一般问道,“不,这不是谎话,这是真的,对不对?静池,你不曾欺骗过我,你已经知道了很久了,是不是……”
任静池的嘴角动了动,她将沈避安轻轻拥入怀中,说道,“是的,是的,你该高兴才是,你拥有母亲,拥有爱你的人。”
“不,不,不。”在任静池怀中,沈避安仿佛回到童年,“那为什么,我记得我被养父母扔在街边,我到处讨饭,为了活命而偷拿小吃店的包子,我被人打过,被人骂过,我饥肠辘辘,祈求着我的父母给予我关爱,最终,我意识全无,昏倒在了路边,而那时,我所谓的父母又在什么地方!”
听着沈避安的呢喃,徐妈哭出声来,她颤抖着抚摸沈避安的背部,说道,“避安,是我的错误,是妈妈不好,妈妈也是无可奈何,可是把你送走的那几年,妈妈从没睡过一个好觉,一直在想着你,后来,妈妈在路边看到昏倒了的你,觉得那一定是上天的指意,让我有再与我的孩子在一起的机会。对不起,这么多年,妈妈一直在欺骗你……请你,请你原谅妈妈……”
“避安,原谅徐妈吧,抛弃你非她所愿,这么多年,她真的很痛苦。”
“不。”沈避安抬起头来,将任静池与徐妈推离自己的身边,他的脸上有着一种决绝的愤怒,“我不原谅,绝不原谅。”他一字一句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