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畅快要喝醉之前,我必须要确保在他方圆十米范围之内没有局部特征比较突出的女性,甚至男性。从以往零星的忘情真心话里推断,刘畅的母亲应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但他对自己的母亲有很深的印象,脑海里时不时地会闪现同样一个片段,就像《1Q84》里天吾想起母亲的画面那样,至于他想起的是什么画面,应该不难想象。这种行为有一个很希腊的名字:伊底庇斯情结,俗称恋母情结。
对此我自己的理解为,他断奶断得挺晚的。
那天晚上很不幸,被刘畅逮着一个女孩。
夏天里女孩穿得火辣很正常,但是那天晚上那个妙龄女孩,穿得过于少了,而且发育得也过于好了。你见过比贝爷看见高脂肪含量的嘎嘣脆就恨不得一口咬上去还要兴奋的状态吗?我见过。我还没来得急摁住刘畅,他就扑了上去。但刘畅这人就是讲原则,即使喝醉了也这样,只扒衣服上嘴,多余动作没有。
夜宵摊的老板知道刘畅有这毛病,听见女孩尖叫,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架起刘畅的胳膊往回拽。能在夜里穿那么少单独出门的女孩如果不是脑残那就非等闲之辈,我敢肯定她属于后者,看着那只十厘米高的高跟鞋踹上刘畅裤裆的时候,我都替他疼得慌。
踢完那一脚,那个女生整理好上衣,确切的说,是把那块二十厘米见方的布料挪到了它该在的位置。见她准备再来一脚,我忙冲上去给她道歉解释,那个女生甩了我一巴掌,骂道,没酒量就别装逼在这喝酒,操!
我一股火气窜上来,抬手准备回一巴掌,那个女孩扬着脸说,打啊!有本事你打啊!
但是火爆的镜头发生之前总是要带有一段长长的回想,比如《火影忍者》里鸣人搓螺旋丸之前要出现黑白的画面。我脑海里也出现了黑白画面,我在努力地搜索记忆,陈浩南打过女人吗?山鸡打过女人吗?
于是我放下了手,女孩骂了一句“窝囊废”,大步走开。
这一个夜晚和我们预期的不大一样,但也恰到好处,就算是刘畅也需要一点刺激来分散注意,刺激有很多种,抽烟、喝酒、打架、毒品、女人。
但是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今晚这样也就够了。
夜市不是灯塔,指不了我们方向,但是起码它能让问题消失一段时间,哪怕是一小会儿。要我和刘畅面对面坐着一本正经地给他说该怎么怎么办,我说不出口,他听不进去,还不如像今晚这样,肆意地小闹一通,虽化不开淤血,但止得了疼痛。
老板娘给我们一人盛了一碗银耳汤,喝完之后,刘畅清醒了很多。可能是刚才挨了一巴掌的缘故,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疼,找老板要了块冰敷在脸上。估计女孩那一脚这会儿才起作用,刘畅一个劲儿地捂着裤裆,我拿着冰块问他,要吗?
刘畅摇头,不方便。
我说,放进去还有内裤给你兜着,有什么不方便。
我过去搀着他,跟老板娘和老板打过招呼,回了学校。
回去的时候大概是三点过,正是夜市里热闹的时候。关于这个时候的夜市,哈哥有一句特别文艺的感慨:多少寂寞的灵魂在燃烧。在我看来灵魂不是升华就是堕落,至于燃烧,可能是坟场鬼火。我和刘畅走了一路吐了一路,吐到学校的时候,肚子饿了。
我说,要不咱再折回去买点吃的?
他说,都快天亮了,挨到六点去食堂吃。
早上做完广播体操,我就听见自己的名字回响在偌大的操场上空,我们班的同学全都齐刷刷地转头过来看我。我虽然算不上好学生,但是被广播通知去校长办公室,也是头一次。班主任走过来拍我的肩膀,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小子最好是去拿奖状的。
校长让我把昨晚的事情交代清楚,我说心想昨天晚上的出逃接近完美,不仅处变不惊而且还能随机应变,便说,不知道校长您说的是什么事?
校长把卷子啪地拍在我面前,我才想起昨晚回来的时候忘记收卷子了。我第一次觉得有强迫症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就算是不用交的作业卷我也会写上名字,所以今天我出现在了校长办公室。时候来我发现自己的逻辑是错误的,不是因为强迫症所以我被发现,也不是因为忘了收卷子所以被发现,而是因为做了这件事情所以被发现。
这种时候,低头认错不丢人,谁叫我忘了收卷子呢?
鉴于我之前没有什么不良记录,而且认错态度良好,不会被记过处分,但是会全校通告批评,要大家引以为戒。下午五点开始校园广播,我听见自己的班级和名字足足被念了十遍,我不知道弄校园广播的那群人是干什么吃的,因为念的这十遍,每一遍的内容都不尽相同。
笑笑跑过来问我,真的?
我说,嗯。
笑笑说,怪不得你不陪我,大晚上跑出去干什么?
我说,有点事。
笑笑问,会陪我看星星的,对吧?
我说,嗯。
刘畅也走过来,我看他一脸愧疚,刚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安慰他,他就被那个男生拖走了。
笑笑问我,你说他拉刘畅去哪?
我说,跟上去看不就知道了。
笑笑说,不,万一是去上厕所呢?
我拉起笑笑说,走啦。
自己所在的高中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地下停车场对于重重重压下的情侣来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安慰。我们学校就有一个地下停车场,规模还不小,老师们停车停得也很通情达理,总是隔一个车位停一辆车。虽然停车场本就黑暗,两个人鼻子贴鼻子也未必能看见对方,但是有车做天然的格挡,还是能让偷偷亲热的情侣安全感倍增。
我和笑笑尾随他们俩一路跟到了停车场门口,看见刘畅被生拉硬拽地拖了进去。
笑笑瞪大了眼睛看我,好像在说不会吧,难道刘畅今天要肉身不保?
我回笑笑一脸坏笑,好像在说你猜的没错哦。
笑笑小声问我,怎么办?
我说,送两杯红酒和蜡烛进去?
笑笑踢了我一脚,别贫,我说真的。
我说,人家是你情我愿,把梁山伯和祝英台拆散这种事,我们不能做。
笑笑抬脚准备再踢我一脚,我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我跑回宿舍拿了手电过来,站在车库门口,先用手电往里面闪了两下,然后学着教导处主任的声音大喊,都给我出来!车库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瞬间停止,这种情况我相信他们是遇见过的,里面的人心里唯一的问题就是教导处主任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走。
所谓枪打出头鸟,没人愿意先出来,他们宁肯坐以待毙。我也本无意破坏其余人的美好夜晚,叫到那个男生的名字,呵斥道,我给你十分钟时间,十分钟之后出现在我办公室里!然后我拉着笑笑躲在了一边,笑笑憋着想笑又不敢笑出声,一个劲儿地掐我。
过了两分钟就看见那个男生和刘畅走了出来,那个男生对刘畅说,我一个人去就好。
我生怕刘畅犯轴要跟着去,就拉着笑笑假装刚从车库里出来,冲他们俩喊,你们也在啊,刚才吓死人了。
那个男生没什么反应,转身就走。
刘畅一脸诧异,说,你们怎么也在这?
我说,咱们操场说去。
到了操场,我把手电打开,喊道,都给我出来!
笑笑终于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刘畅白了我一眼,是你啊?!
我说,怎么样,把你初吻保住了吧,不用谢我了。
刘畅说,我得去把他叫回来。
我突然就有点火了,你什么意思啊!你别告诉我你真喜欢他!
刘畅说,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我一把把手电甩在地上,爱去去你的,老子不管了!
刘畅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有我的方法,相信我。
我没搭理他,往操场另外一头走去,笑笑追了上来,问我,干嘛发这么大火?
我说,大姨夫来了。
笑笑朝我屁股踢了一脚,说,叫你别贫嘴。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头顶乌云密布,天际却亮得刺眼,我对笑笑说,要下雨了,回教室吧。
笑笑说,我还以为你要耍酷淋雨呢。
我说,大姨夫来了,受不得冷。
没等笑笑踢来,我一溜烟跑回了教室。
刘畅和那个男生的关系就这样暧昧不清地一直持续到了高考结束。我们班毕业聚餐的时候,他跟着刘畅一起来了,我们班的人都认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如果没看见刘畅屁股后边儿有他跟着反倒会觉得奇怪。
席间那个男生被一群女生拉过去聊刘畅的八卦,我提起酒瓶坐到刘畅旁边,问他,都毕业了,还准备一直这么耗着?
刘畅酒杯里的就一饮而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笑,难不成你还舍不得?
刘畅苦笑,或许吧。
夜里唱完KTV,我送笑笑回家,在路口等出租的时候,笑笑问我,吃饭的时候你和刘畅说了什么?我看你和他说完话脸色就一直不好。
我扯起自己脸颊上的肉说,苦瓜脸,脸色就没好过。
笑笑说,还为刘畅和那个男生的事?
我没答话,探头出去看远处有没有出租车。
笑笑扯我的肩膀,说,我跟你说,其实那个男生和刘畅挺像的,吃饭的时候听他说,他也是从小就没了爸爸。
我说,刘畅是没了妈。
笑笑望着我说,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他们俩才会……
我看了一眼笑笑,说,这是什么强盗逻辑,你意思是刘畅把他当妈,他把刘畅当爸?
笑笑不置可否,我也不认同这种乱伦的理论。我其实很想去找刘畅问个明白,这个事情堵在我心里实在难受,就跟半夜断烟一样,看见铅笔头都想拿来嘬。
但是笑笑说,问明白了又能怎么样?
我一时答不上来,后来回想,笑笑当时说的这句话,也像是自言自语。
把笑笑送到笑笑家楼下,临走的时候笑笑问我,我的同学录你什么时候给我?
我说,等我想好写什么,写好了就给你。
笑笑说,你会写的,对吧?
我说,嗯,会写的。
之后大家各自上了大学,刘畅和那个男生虽然分数接近,但是也没能被同一所大学录取,一个在广州一个在上海,相隔千里。大一下的时候刘畅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交了女朋友。
我问他,是女朋友吗?
他呵呵一笑,对,女朋友。
他总算是摆脱了那个男生的纠缠,至少我是这么认为。我也不想再问刘畅对那个男生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因为笑笑说了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每个人身边总是人来人往,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和我们有所瓜葛,无论这些瓜葛是好是坏,总是幸运的。
有时候我们处心积虑,却往往被时间一笔带过。
我这次来广州本来没有打算联系刘畅,先不说暑假我们俩就厮混了一个假期,我认为真正的朋友往往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见面,而且像国庆这样的假期刘畅一般都会一口气找好几份兼职,我并不想打乱他的生活节奏。生活节奏这种东西很微妙,一旦被打乱,就很难恢复。就像上小学的时候从六月到就九月捉了足足三个月的蛐蛐儿,再回到教室满脑袋都是蛐蛐儿的叫声,没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完全没办法弄清老师头顶到底有没有触角。
刘畅白天会在书店里打零工,女朋友会等他下班和他一起去吃饭,晚上到肯德基戳薯条儿,夜里回学校旁边的合租房,肚子饿的时候女朋友会给他下一碗面。好吧,关于他女朋友的桥段是我的意淫,因为我觉得刘畅的女朋友需要有举案齐眉的贤妻范儿,不然配不上他那颗悬壶济世的心。
我是和刘畅一起在学校机房填高考志愿的时候才知道他原来想当医生,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填了一个护校。
我从不知道他对医疗事业如此热诚,我问他,你怎么没告诉过我你想当医生?
他笑,你不也没告诉过我你喜欢建筑?
他这一问我才发现我和刘畅呆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谈论过理想,讨论过未来,我想这才是我和他成为朋友的原因。就像汗流浃背地走在街上,面前走过的都是同你一样叫嚷着天热的人,只有一个人悠闲地走到你面前,对你说,唉哟,你看起来很热哦。对于我和刘畅,对方都是那个优哉游哉的人。
我小的时候热播过一部电视剧叫做《神医喜来乐》,我每天晚上七点半就会抬根小板凳坐在电视机前面守着,倒不是剧情有多么吸引我,虽然现在回头看李保田老先生的演技确实精湛,不过那时候我最喜欢的桥段是喜来乐偷跑去对面的饭馆,因为这样我就能看见赛西施了。我那时候也想当一个医生,开两服药,刚才还死去活来的人就好了,不过后来我被《古惑仔》给蛊惑得想当一个大佬,说两句话,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就挂了。不过这两样我都没沾上边,救人和杀人,都没有那么容易。
我问刘畅,你也看过《神医喜来乐》?
他说,没有。
我问,那你怎么想着当医生的?
他说,如果当年不是因为县医院的医生误诊,我妈也不会死。
我想说就算你学了医,做了医生,也不能让庸医变成神医,你不应该背负这些东西,不是你的错,应该去追求你真正喜欢的。但是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我说,一定要做一个好医生。
他说,你也一定要当上一个好建筑师。
这是我和刘畅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谈论梦想谈论未来。
我和刘畅还在研究哪个学校放在第几个志愿录取希望大的时候,正巧看见考全校第一的同学刚在我们对面坐下。
他还在开机的时候,旁边的同学问他,嘿,哥们儿,准备怎么填?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第一清华,北大保底。
等他填完志愿关机走人,问他那同学嘴巴都还没合上,我和刘畅笑得也合不上嘴。
我对刘畅说,我要是能有这么高分,现在也不至于焦头烂额了。
他说,那也得你受的了人家之前受的苦。
我说,也是,而且就算受得了苦我也不一定能像他那样,这玩意儿还得说天赋。
刘畅说,能吃苦也是天赋。
最后刘畅得到是中山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学临床医学,毕业之后在外科工作,我觉得他喝醉之后,更喜欢到妇科溜达。
虽说不打算联系刘畅,但是毕竟到了和中山大学沾边的地方,还是想打个电话给他,无奈手机丢了,我也只好当做是天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