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为心事重重,而且那重好像也施加给了摩托车,车轮慢慢悠悠,居然还被一个年轻人跑步超了过去。
路上有车向他鸣笛,示意他靠边让开。两辆小卡车驶过,小为看了一眼,车上的东西大部分他都叫不出名字,但是他看到有桌子,似乎像是乒乓球桌,还有竖着摆放的厚厚的深绿色垫子。
小为脑海里突然想起上次的假光男,和他之间的约定。此时距上次赛车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星期了,他决定要比,但是摩托车的发动机始终是个麻烦,他转路向修车铺开去。因为地点比较偏僻,以前没有车的小为很少去,所以问路问了半天。刚到那里,他就被大大的招牌震住了——“车城武装”,小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门口停着一辆老旧的轿车,似乎是SANTANA2000,虽然上面的是“SANTANA200”。老板正陪着着他的孩子玩耍,看到小为后,放下了孩子,微笑着朝他走来,问小为:“摩托车怎么了?”
小为把发动机的问题告诉他,说:“你看看能不能修,不过如果修好会影响速度的话那我不介意你帮我换一个,越好越好。”
老板这时蹲下,说:“我看看。”没过一会儿,他发出“咦”的一声。小为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有多麻烦?”
老板站起身来,没有立即回话,看了看车头后视镜被锯掉后留下的痕迹,说道:“这车我记得,上次在我这修过了。”
小为说:“怎么可能?”
老板说:“我修过的痕迹我能看的出来,我还记得上次来的时候缺了左边的后视镜,这个右边的怎么了?”
小为感到不可思议,半天回过神来,说:“留着难看,我给拆了。”
老板说感叹一声说:“唉,年轻人啊。”
小为说:“但是我从没见过你,你怎么会修过我车?”
老板说:“我是修车,不是修你。上次那个人真的不是你吗?”
小为说:“你都记得我的车,还不记得人吗?”
老板说:“都说了我是修车,不是修人。上次你从头到尾都带着头盔,根本看不清你的脸,不过声音我模模糊糊地还记得一点,就是你的音色。”
小为一时云雾里,但是很快清醒,吩咐老板说:“好,不管那些了。这样吧,你把你能买到的最好的发动机给我换上,再过一个多星期,我有场比赛。”
老板说:“没得换,现在你摩托车上的就是我这里最好的。上次换的,你是真不记得了?”话刚说完,原先在地上玩耍的小孩莫名其妙哭了起来,老板回头去照看。
过了半晌,小为边掏腰包边说:“那这样吧,你帮我把车做个全身检查,一点小毛病也不能放过。大概要多少钱,你……”他中断了说话,因为他放在裤兜里的钱包不见了,他突然想起跑步超过他和摩托车的那个年轻人。
老板抱着孩子问:“怎么了?”
小为很快镇定下来,说:“你上次经手这车,除了发动机之外,还记得有什么毛病吗?”
老板抱着孩子,摇摇头说:“没什么了,上次全都修好了。”
自己的车用了别人的钱修好,小为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毕竟不是公务员嘛,他又变得心事重重。告别了老板,推着摩托车出了车铺,这时原本已经恢复到抽噎状态的小孩却又哭了起来。
但是才走没几步路,小为就被两个陌生人拦了下来。一个拿着话筒的女的,和一个站在她身后扛摄像机的男子。女人对小为说:“你好,我是省电视台的记者,请允许我们耽误你几分钟时间采访一下你,好吗?”
头顶的太阳射出的光打在三人的脸上,这就是所谓日的****。小为满头大汗,说:“行,去树荫底下吧。”走的过程中,小为看了看旁边的二人,他们居然有影子,心里升起一股羡慕之情。
到树下,小为停好摩托车,三人站定。女记者了解了小为的姓名之后,拿着话筒问道:“你好,能说说自从影子消失以来,你的生活受到了哪些影响吗?”
小为想了想,说道:“没办法照镜子;吃不到盐了;一个星期要开好几次广播大会;我去政府拿东西被当成了上访群众;政府工作变得繁忙了,说没时间接待上访;我的钱包在几十分钟前被人偷了,我还记得那个人的模样;我的摩托车被人修了,状态相当猛,不信,我可以带你兜风试试……”
女记者这时叫停,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等等,请你向观众们重点谈谈没了影子会怎么样?”
小为说:“哦,这样啊,但是能说的我刚才都说了,你们自己回去剪剪应该就行了。”说罢就骑上了摩托车。
看着小为远去的背影,女记者这时在身后小声说了一句,“真没素质”。
这天接下来的时间里,记者又在小镇采访了半天,但是小镇很多的居民出于警惕都拒绝了他们的采访,记者无奈,只能拍一些群众生活的镜头。之后,按照惯例,二人又去了镇政府采访领导并期望为采访寻求便利。到的时候,政府领导正在召开“安理会”,在座的大部分人员都是来自石塘镇管辖内的行政村的各个村委会。书记和镇长觉得此事还没有到必须要透露的地步,所以拒绝了他们的采访,就在女记者在门口抗议,不肯离去时,摄像记者发现了一个令他们自己惊讶的事实——他们自己的影子也都不见了。
二人惶恐万分,但是很快镇定下来,觉得这其实也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迅速赶回台里制作新闻。但是由于事关重大,上级并没有允许播出这则新闻,反倒是负责这条新闻的两个记者很快被隔离,政府决定安排专家对其进行科学和系统的观察。这是记者在那天之后发生的事情。
而杜小为在那天撇下记者之后,心里的打算是像无业游民一样在小镇晃个半天。但是开出之后没有两百米,摩托车突然就没了动静,小为一看油表,又没油了,这一次无论说什么小为也不好意思再去揩小波的油了。他只得沿原路把车推回了刚才的修车铺。
老板问:“怎么了?”
小为说:“没油了,你这有油卖么?什么个价钱?”
老板说:“小伙子,我早就想问你了,你以前用的都是什么油?”
小为想了想,说:“以前是黑色的……”
老板说:“那就是黑色的柴油了,真邪门儿,难怪发动机那样了。”
小为问:“加个油大概得多少钱?”
老板想了想,竖起右手的五根手指,小为对这个手势有过心理阴影,开口问道:“五百?”
小孩这时又哭了,老板说:“那是坑人,五十,五十块钱。”
小为说:“好吧,我先把车停这,等我带钱过来你再加油,好不好?”
老板点点头,小为随即出了修车铺。身无分文的他不打算向任何的人借钱,只是想找到一个挣钱的工作,但是这个工作的工资必须是日结,而且可以是随时辞职的那种,那么细想之下也就只有兼职才符小为的意了,但是小镇哪里会提供兼职的岗位呢?他走在街道上,四处观察每家店铺的动静,并且主动询问,但是纷纷都表示不缺人手。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却是一无所获,小为悲观地想,难道想赚钱只能去网上发一百次帖夸一百次政府吗?
正坐在巷子口发呆的时候,身边走近一个中年男人,对小为说:“你好啊,还记得我吗?”
小为看了看,感觉脸庞陌生,脑海里也没有任何印象,狐疑地看着他不说话。
那人说:“我啊,那天敲你家门那个,一个多月前,记得吗?”
经这男人的提醒,小为好歹是想起来了一点,点点头,但是仍旧不说话。
男人说:“上次的事不好意思,能帮我个忙吗?”
小为感觉这两句话在逻辑的衔接上存在着严重的问题,回道:“什么?”
男人说:“这样的,现在手头上有个活,但是我还缺两个人。”
小为一听,眼睛就亮了,急忙问道:“什么活?在哪?多少钱?”
男人指着西边回答说:“那边有个工地竣工了,需要接电缆。活就是搬电缆,六十块钱一天。就剩些尾活了,估计明天就能彻底完工。如果你愿意,明天一早在这等我。”
小为一听是外面的工地心里就开始有些犹豫,从一开始他就比较反感那些建筑进驻小镇。虽然他无法判断那些变化是会铭心还是会不得民心,但是他心里就是不爽。在每个男人心里总有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可能只是一张床,一个女人的身体,一个院子,甚至一个国家,无所谓大小,大的面积固然会带来大的权力,但所有的这些都无关权力,只是男人尊严的现实化。在小为心里,小镇一直被他看成是自己的领土,一群陌生人背着他操纵着某些事情大变小変就像没经过他的允许就随地大便小便一样,他无法忍受。所以,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去给他的敌人帮忙呢?
男人见小为有些犹豫,问道:“怎么了?”
小为说:“你坐,让我好好想一想。”男人听了,边嘀咕边坐下。
在这类事情上,许多人都有一个习惯,一开始都把世界看成是主人,而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宠儿,但实际上很多都只能算是宠物。区别在于:一,宠儿是人,宠物是物,总之就是混不成个人物:二,主人死了,宠儿继承它的所有,而宠物只能被宠儿继承。但是这又怎么样呢,不知道可悲还是可喜,这个主人从来不曾有过离去的迹象。所以,无论是什么,都还得依靠主人的施舍。而最为重要的是,摩托车才是他现在的世界,他既然是摩托车的主人,就必须要对它负责。
而至于保护小镇,他想到了《他的国》,那本书里唯一的遗憾就是,左小龙的青春一直都没有热血过。小为觉得可以趁这个机会探探那些建筑的情况,想到这里,他向男人确定了一下,道:“是明天早晨在这等你吧?”
第二天一早,小为和那个男人赶去工地,路上,他看见小镇的路口多出来两个遮着幕布的高高地小建筑,周围有铁栏,还有人在旁边负责看守。
到工地后,小为看了一下同事,居然大部分都是中年妇女。男人对小为解释说:“没办法,男性劳动力都去外面打工了,就你已经是我到现在最满意的发现了。”小为觉得这个工地比较眼熟,大致了观察了一下地形后想起来这里就是上次自己写诗的地方,他看了看那堵外墙,上面已被一层白色的颜料所覆盖。
工头是另外一个男人,看到小为这样的青壮年显得非常满意,他开始布置任务。首先是在建筑物的外围作业,需要铺下大概五十多米的电缆。小为心想,不就是五十多米嘛,但是看到实物后就傻了眼。黑色的电缆,横截面的直径大概有十五厘米,小为尝试着搬了一下,异常沉重,每米的重量大概得有一百多斤。工人被分成两批,一批在通道这边往里头送,另一批在对面负责拉拽,小为理所当然成了的送电缆的。因为太重,所以小为和其他两个工人只能把它扛在肩膀上,但是电缆的表皮十分坚硬,加上太阳的暴晒,等到工作忙完,小为右边的肩膀已经脱皮,满是血痕。因为没戴手套,双手也都被磨出了茧。他在心里叫苦不迭。
下午的工作相对来说轻松了一点,电缆变细了不少,直径六七厘米左右,每米的重量大概也只有五六十斤。工作的地点的转移到建筑内部,小为仔细地观察一下,到处都是裸露的水泥,还是毛坯的状态,他想不出装修之后会是个什么模样。一个下午,小为吸了不少的二手烟,在他身边的一个中年妇女无时无刻不叼着根香烟。
这天工作结束之后,小为领到了来之不易地六十块钱,那个男人也对小为表示了感谢。
小为说:“我应该谢谢你。”
男人说:“还是要为上次的事说声不好意思。”
小为这时想起来什么,问道:“你还记得上次帮你的那人长什么样吗?”
男人说:“不是不记得,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一直都戴着头盔。”
小为听了,陷入沉默。男人依旧在为上次的事道歉。
小为说:“都说没事了,来的警察里有我的朋友,很快就摆平了。”
男人这时问到一句:“什么警察?”
小为被这一句问得不知所措,说道:“你上次报警了,然后晚上来了就两个警察啊。”
男人听了恍然大悟,然后缓缓说道:“是这样的,上次是想让你开门,所以故意骗你的。我,根本就没有报警。”
他的话刚出口,小为的脑袋就懵了,随即反问一句:“你不是玩我吧?”
男人当即摇摇头,然后问道:“你怎么了?”
小为没有回话,他的心惊肉跳已经不可控制的发作起来了。他转过身体,背对着夕阳朝小镇走去。头发又厚又长,已经遮盖住了耳朵,空气的微风抚不到头皮,带不走热量,他决定先去理发。
步入金桥街后,他选择了第一个看到的理发店,虽然招牌不明显,但是那家店给小为的感觉很舒服,很可能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它没有放那些乱七八糟的音乐。街道边的一个老大爷笑着看着小为,在他的的注视下,小为推门进去,一股浓烈的香气迎面扑来,不像是洗发水的味道,他先粗看了一眼理发台,工具不多,墙上的镜子有一角还有裂缝。小为想,不容易啊,这么穷还开店。门的左边摆放着一个简陋沙发,上面坐着两个女子,天气炎热,都穿着吊带裙,裸露着肩膀。看见有客人到,两女子立即起身,一个迅速走到小为身后把之前大开的门给关紧。
小为冲她二人点点头,然后指着自己的头,坐着剪发的手势说:“我来……”
一个年长点的问道:“大头还是小头?”
小为的脑袋懵了一下,想理发这个行当怎么还有这种术语,然后自我解释到,应该是有的人技术有限,理不了大的头,所以得分工吧。真是为顾客着想啊。于是他摸了摸自己的头,感觉上不大,回道:“小头,你看我这样,当然是小头。”
哪个女子咯咯地笑道:“挺早的嘛,刚刚放工就来了吧,怎么也不休息休息。”
小为心想你理个发哪来那么多废话,但是还是耐心地回道:“很热,早就想来了,但是今天才有钱。有的时候也想自己动手,但是没你们的技术”
女子说道:“老这么下去对身体可没什么好处。来,你是挑我俩的哪一个。”
小为看了看刚才一直没来得及注意的另一个女子,和之前交谈的那个也没什么区别,就是稍微年轻一点。小为指了指年长的那个说:“你吧,她太年轻了,手艺该没你好吧。”
年轻的那个不带表情地扫了小为一眼,然后坐回了沙发。年长的又是咯咯直笑,说道:“小伙子眼光不错。来,我们去后面。”
小为困惑地问道:“去后面?不是在这里么?”
她看了小为一眼,说道:“在这里?疯了吧?”
小为说:“在这里剪头发怎么了?”
女子问道:“你说什么?”
小为说:“你看我头发这么长,赶快剪吧。”
女子的表情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问道:“你刚才不是说小头的吗?”
小为说:“是啊,我感觉我的头不大,挺小的啊。”
女子哦了一声,说:“好吧,你出去吧,这里没办法做你的生意。”
小为不解地看着她,也没问什么,退出了这家店。刚走没几步,一个中年男人拦住了他,悄悄地说道:“小伙子,这么快就出来了,身体不行吧。需不需要什么药,我这里都是纯进口的,质量可靠,药效强劲,让男人省事,让女人不省人事。”
小为莫名地看着他,想说什么,这时看见原先的理发店进了好几个中年男人,但是居然都是清一色的平头。此情奇景,他想了半天后终于是恍然大悟,原来大头指的是上面的头,小头指的是下面的****。而今再重视那个店面,越看越觉得不正经,小为的额头冒出一层虚汗。他所不了解的事实是,虽然工程方可以解决工人们的吃喝拉撒睡,但是由于缺少妻子的作陪,正值壮年的男人难免都会憋火。有一批失足妇女见有商机,于是悄悄进驻了小镇。
这时他旁边的男人依旧在滔滔不绝地推销着自己的商品,小为没打算交流,加快步伐,甩开了那个男人。在走的过程中,他仔细地看了看平时的街道,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但是,理发这件事必须要今晚完成,他又去到小镇广场附近的一个理发店。在多远处,他就听见歌声传来,一首不知所云的外国DJ歌曲。小为顺透明的门往里看了一眼,清一色的男理发师,很多客人,异常繁忙,他推门进去,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等候。他听到离着不远的一个人和理发师的交谈。
那人说:“你看有什么办法能让遮盖住我头发少的这个缺点?”
理发师若有所思地说:“遮盖住啊,那符合你要求就只有假发了。”
那人说:“这话说的,夏天带假发多不舒服。你觉得染发怎么样?”
理发师看着客人的比葛优和三毛稍微茂盛点的头发,夸赞说:“好主意。”
客人说:“那你看那种颜色合适。”
理发师想了半天后说:“我觉得吧,那就只有肉色了。”
客人反问道:“那看上去不就是没头发了么?”
理发师说:“你别急,我是这么想的,也不是想得罪你。别人为什么会觉得你头发少呢,因为你头顶的头发确实比较少,而且是和没有头发的地方形成了突出的对比,所以这是一个对比的关系。我为什么让建议染成肉色呢,因为头发和头皮一个颜色后,稍微远一点的人看你就会觉得你是一个光头,从来没听哪个人说过光头头发少吧?”
客人听了直点头。理发师说:“那不就好办了,一来呢,不会有人说你头发少,二来呢,你这点头发还能保住。多好啊你说是不是。”
客人哈哈大笑说:“好,太好了。”
理发师也很高兴,转头过去问同事:“咱们有肉色染发剂么?”
同事回答说:“没有,只有肉色丝袜。”此言一出,客人止住了笑。
这时,有理发师示意轮到小为理发了。小为坐上秃顶男子旁边的座椅上,对理发师说道:“全剪,越短越好,假光。”然后他看了一下旁边,那个秃顶男正用无比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刚才的理发师不停地安抚男子说:“没事,不要紧,我可以把黄色的染发剂调淡一点,包你满意。”
小为看着从头顶飘落的黑发,唯美地想,烦恼啊,你就像我的黑发这样掉落吧。谜团啊,你就像我的头皮这样清晰吧。生活啊,你就像这个理发师这样伺候我吧。正想着,他旁边的客人离开,另外一个人填补了他的位置。
小为听他的声音熟悉,想从镜子里瞥一眼,但是因为影子消失的缘故,所以根本看不见。这同样也给理发师的工作增添了麻烦,他们会时不时地要求客人转头,就在这几个瞬间,他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是黄晓明。两人的视线重合到一起,晓明显得很兴奋,忙从座位上起身,对理发师说:“先给别人理吧,我等会儿。”
等到小为理好之后,晓明把他拉到一旁说:“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小为说:“好。”
晓明说:“这样的,我明天有事,所以今晚来做一下头发。你也知道现在的镜子没什么用,我信不过理发师,待会你帮我看着点。”
小为点点头,说:“好,我等你。”
晓明说:“事到如今,我就明说了,我明天要去相亲,对方和你年纪差不多大,我觉得你们的审美可能差不多。你觉得怎么理才合适。”
小为想想,说:“怕麻烦。你就和我一样剪光吧。”
晓明说:“不好,会吓到她的。”
小为说:“好,那我帮你看着点。”
理发的过程里,理发师一个劲地怂恿黄晓明把已经变白的头发染黑,小为想到鞠子在“书”里向他诉的苦,说道:“就照我说的,不用染。”理发的小伙子脸上露出两分鄙夷的神色。
结束之后,黄晓明为了表达谢意,拉着小为去了一个小饭馆。小为干了一天的活,肚子也正好饿了,所以就没怎么客气。
二人喝了点酒。小为问:“你这么大了,怎么还相亲啊,真是……”他想说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啊,但是担心太晦涩,所以就没再说了。
黄晓明问:“真是什么?”
小为说:“老当益壮。”
黄晓明笑笑,说道:“没办法啊,我是单传,不是传单。”
小为说:“你和我现在差不多大的时候在干什么?”
黄晓明抿了口酒,叹口气说:“本来咱俩不是很熟,不好说的,但是你帮过我,说也无所谓了。以前有过一个老婆,但是后来跟人跑了。”
小为说:“哦,给你戴帽子了。没孩子?”
黄晓明摇摇头,说:“结婚那天跑的。唉,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小为慌忙安慰,说:“唉,不要伤心,千金散尽还复来嘛。”末了,问道:“这次怎么找这么年轻的?”说完,心里嘀咕婚姻这件事。何必呢,婚姻不幸,大卸十八块;倘若幸福,大谢十八块。
黄晓明呵呵直笑,说:“唉,别人介绍的。本地人,好像是叫叫范……范……”因为想不起来名字,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小为刚刚听完第一个字,变得异常紧张,晓明在同一个字上的徘徊让小为不明就里,吃惊地问道:“你说什么?范泛?你再说一遍?”
黄晓敏也以同样诧异地目光看着小为,此时他终于记起女方的姓名,说道:“什么范范?我明天要见的那个女的叫范冰。”
小为听了,舒了一口气,解释道:“哦,我还以为呢。叫范冰啊,好名字,和范冰冰就差一个字,她……”他边说边思量这个名字,短短几秒,“范冰”两字唤醒了他脑海里某些深存的记忆,有一些话想脱口而出,但是考虑到后果,小为又一时语塞。他看着黄晓明的双眼,眼珠这时比镜子有用,他清楚的看见了自己的假光头,在这一瞬间里,小为意识到了其它一些东西,于是把酒杯里剩下的几滴酒喝完,匆匆告别了黄晓明。
影院里的灯还亮着,小为迫不及待地找到大鸣告诉了他自己心里的一个想法,“大鸣,刚才我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是关于影子消失的这件事的。我是这么想的,其实我们的影子并没有消失,出问题的其实是我们的眼睛,我们之所以能互相看到对方都是因为影子的缘故……”但是话说出大半后,小为又觉得逻辑上存在巨大的漏洞,于是连忙改口,抓着脑袋呢喃道:“不对不对……”
大鸣却说道:“好想法。来,陪我喝酒。”
看着他出门的背影,小为心里一惊,想,又喝。半天之后,大鸣回来,手上拎着几个啤酒瓶子。开始无话,各自喝完一瓶之后,大鸣开了话匣子。
大鸣对小为说:“你天天告诉我你的梦想和你想做什么,你想知道我的梦想么?”
小为说:“你说。”
大鸣说:“其实和你的差不多,你想有一本自己的书,我想有一部自己的电影。我这几年,看了上千部的电影和几十本书籍,做了十几本的笔记。你是不是觉得我异想天开。”
小为说:“你接着说。”
大鸣喘着气说:“我数一下看过的导演,你也帮着记,待会好验算。姜文、杨德昌、李安、彭浩翔、北野武、黑泽明、岩井俊二、希区柯克、吕克·贝松、盖·里奇、斯坦利·库布里克、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斯皮尔伯格、昆汀·塔伦蒂诺、马丁·斯科塞斯、詹姆斯·卡梅隆、克里斯托弗·诺兰、斯蒂文·索德伯格、伍迪·艾伦、安东尼奥尼、尼基塔·米哈尔科夫、塞尔吉奥·莱昂。现在有二十二个吧?”
小为掰着手指,说:“是三十四吧?”
大鸣看了看小为,说:“不数了。”
小为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过了好半天,大鸣才缓缓地回答说:“其实从影子消失这事一开始我就在担心了。你知道电影是什么吗?电影是光和影的艺术,它最不能缺少的就是影子,但现在它必须具备的条件消失了。”
小为忙安慰说:“不会的,前几天还有记者来采访,摄像机都还能用。再说了,新闻里也没说其它地方也没有影子啊。”
大鸣听了,没有回话。
天一亮,小为就赶去了修车铺,但是车铺还没开门。他等了半个钟头后,担心老板是携车潜逃,于是改变策略,上去拍门。拍了没两下,里面就有了动静,卷闸门哗的一声被拉起。
老板惺忪这睡眼看着小为,眼角还留着一粒眼屎。他问:“拿车啊?”
小为点点头,问:“油加好了么?”
老板没回话,指了指他的摩托,小为看了一眼,心里兴奋起来,把钱掏出来递给了他,这时从里屋传来了孩子啼哭的声音。老板没顾得上拿钱,径直走向里屋,把孩子抱出来后,说:“你帮我个忙,这钱你先收着。”
小为握着钱的手还没有缩回去,问道:“什么?”
孩子这时越哭越凶,老板边哄小孩边对小为说:“看到这辆车了吧?帮我把它拖走。”
小为看着车,想了想,不觉得有什么大碍,只不过是委屈摩托车做一下拖车,他点了点头。老板转身又走向里屋,半天出来,手上多出了一捆绳子。
小为问:“拖到哪?”
老板说:“随便,离开门口就行了。”
小为听了再没问什么,开始作业,这个过程里,小孩的哭声丝毫没有减弱。结束之后,小为把绳子还给老板,然后问他:“老板,我问你件事。”
老板说:“你问。”
小为说:“为什么你的小孩每次一看到我就哭得这么厉害?”老板听完,笑着摇了摇头。
杜小为驾着摩托车,迎着太阳向小镇的派出所开去。清晨的空气里不见清新的踪迹,泛着一股汽车的尾气味。空气也缺乏水分,每一次的呼吸过后,小为都觉得鼻孔里藏匿着异物,他用力擤了擤鼻子。然后果然是有异物,冒出来一块不大不小的鼻屎,他用手指把它捏成团,弹到了空气里。小为在路上绕了点路,等到到派出所的时候正好早晨八点,警察们该上班了吧。因为有过前“车”之鉴,所以小为这次把摩托车停得远远的。刚踏进大门,他就有种被面前的大楼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进了大楼,他看见一个警察,上前正准备说话,但是被警察抢先了,他问小为:“有什么事吗?”
小为说:“我找人,一个叫小波的。”
警察疑惑地说:“这么早就探视犯人?”
听完,吓了小为一跳,慌忙补充说:“我找的是警察,叫王小波。”
警察看了看小为,正着脸色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小为回答说:“我是他一个朋友。”
警察哦了一声,说:“他现在不在,出差去外地了。”
小为问:“那得多长时间。”
警察不客气地回答说:“你打听这个干嘛,办案的事都是机密,是你能打听的吗。”
小为被他的语气吓得点了点头,没能找到小波,心中的疑惑没办法得到解决,他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派出所。
小为和大鸣谈话那夜过后没有几天,关于小镇影子消失的这条新闻得到了全面的解禁,一方面是因为专家和记者们消失的影子奇迹般地失而复得,经过进一步研究后,发现他们的身体没有异常情况,所以得出了影子消失无害健康的结论。另一方面是由于已经有大批的媒体得知了这一消息,限制他们的采访对于维护政府的形象十分不利,所以上级命令干脆放开。
一时间,“石塘镇”成了热门词汇,许多人都把目光瞄向了这个神奇的小镇,游客络绎不绝,小镇车水马龙。
小镇的领导班子闻知这一消息显得非常喜悦,他们不仅不用再为此殚精竭虑,而且还从中发现了一条发展的的商机,因为小镇本来就是计划以旅游定位的,如今有这么一道无人工修饰、无污染、无成本的“三无”风景线存在于此,于什么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小镇的投资商们得知了这一消息后,大部分也都纷纷向小镇的领导发来贺电,表示将会加快工期,并承诺日后会追加投资。
而就在这样一个领导们眼中的发展关键期,又有一条喜人的消息的在小镇传了开来。在早前的一处工地建设中,有工人发现在小镇的西北方存在一处大概一平方公里大小的温泉,这意味着如果要发展洗浴业,管道都不用铺,房子不用盖,搭个大棚,顺便再找点姑娘就可以正式营业了。小镇领导表示将在全镇居民的监督之下,努力开发和利用好这又一来之不易的资源,为百姓造福。
因为游客的到来直接刺激了小镇的消费,所以对多数居民而言,他们也都很高兴,唯有一些老人表示了反对的意见。他们觉得凡事都讲究个因果循环,影子消失这个果肯定有一个没被发现的因,而且肯定是个坏因,在坏因造就的事里不可能会有好事。因为是老人,所以镇上的年轻人不好直接反驳,他们觉得是佛教的道理太不先进,于是开始为小镇一个不大的教堂做宣传,耶稣逐渐压过了释迦牟尼的风头。
老人们纷纷叹气,说:“连道理都要分先进和落后,现在的人到底是先进还是落后?”但老人们其实都听错了,年轻人们说的并不是“先进落后”,而是“现金摞厚”。
但是繁多的游客和看似大好的局面湮没了那些不太和谐的言论,总体上而言,小镇还是喜气洋洋的。
小为对小镇领导班子的做法也颇有微词,他们怎么能忘了颁奖大会呢?看着小镇上来来往往的陌生人,看着他们为了影子的消失的大呼小叫,拍照留恋,杜小为心想,这群人真傻。
他的内心里不知道是该自卑还是自豪,但是恼怒是肯定的。他当初之所以离开城市,就是因为小镇是个小地方,人少楼少车少,如今却被人流冲刷,小地方的承受能力有限,多一个脚印多一升二氧化碳多一口唾沫都能叫它面目全非,何况多出来远远超过“一”。而且因为到处拥挤的人群,他和他的摩托车被迫限速,但是上次与假光男的约定那天正在逼近,所以小为迫切需要一条空旷无人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