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骑在摩托车上,因为没有头盔,头发被风吹乱。他看着路边的行人,想找个人说说话。他自己宅了大概有一个多月,期间没能同任何人说过话,出宅之后,虽然是和别人说上了话,但是都是陌生人,商店老板、政府的工作人员。而且,邪门的是,那几次谈话结束之后,自己的钱财都或多或少地遭受了损失。
小为不是什么孤胆英雄,不能永远只和自己交流。因为难,所以难受。但是眼前的情况却是十分的不乐观:大鸣,在出门前他说半个月就会回来,但是现在却仍然不见踪迹,小为担心他是遇到了什么意外,那可就意外了。鞠子,要想再和她交流是永远不可能了,小为只是时不时会想到她信里的最后一句话,担心鞠子化成了灰他还能不能认得。至于小波,自从他做了警察后,小为就没再把他看成是一个可以随心所欲聊天的对象。最后,他想到了范泛,她是小为心里的一道魔障,但是范泛总爱背对着他,什么意思?范泛之背啊泛泛之辈。
小为这时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一阵阵同样的由摩托车发出的噪耳的声音,他看了一眼,正向自己的方向驶来。他发现自己的不远处就有一条岔路口,于是放慢了速度,等待那人先过去,他走哪条路,小为就选择另外一条。他知道大多数骑摩托车的都有互相比拼的心理,包括他自己,但是他现在心情不好,所以想避免那样的情况发生。
但是身后的那辆摩托在开到小为身边的时候却慢了下来,小为看看对方,是个同样年轻的男青年,顶着假光的发型。他不知道这个假光男意欲何为,于是稍微加了点马力,把他抛在了身后。但是他却又赶了上来,二人之间再次对视,小为发现对方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之色,假光男开口说了四个字,“手下败将。”然后哈哈大笑,加足马力,向前冲去。
小为自然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被一个陌生人贬低了一番,四个字虽然不算多,但是已经远远超过了小为的承受范围,摩托车发出一声怒吼,他追了上去。
发现小为追了上来,假光男也把速度提了上去,两人开始较劲,两辆摩托车的合唱吸引了不少路人的观看和大呼小叫。开了大概有四五分钟,二人依旧不相上下,局面僵持,小为想到发动机存在的老毛病,担心极速状态再这么持续下去的话迟早得出丑,看见前面几千米处有一个桥洞,小为大声说道:“谁先过桥洞谁赢。”
假光男想把“就这么办”简成说“办”,但是觉得晦涩,于是又想改说“好”,就这么一犹豫,舌头似乎被打了结,结果出来的是两个字的结合体:“爆。”
话一出口,果然就有东西爆了,发出轰的一声,小为心想完蛋了,但是一秒钟后却发现自己和自己的摩托车仍旧在飞驰,而旁边的对手却不见了,他减慢速度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假光男正置身在一片白色的烟雾里,不知道是被熏得难受,还是因为将要输了比赛,他满脸痛苦的表情。
小为心里感慨,说爆就爆,真是“爆”应啊,真灵啊。他异常得意,慢慢悠悠地驶过了桥洞,然后又折返回来,不屑地看了假光男一眼。小为问道:“你刚才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假光男说:“别以为你摘了头盔我就不认识了,你的声音和车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小为依旧不解,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无所谓,反正你输了。”
假光男说:“我没输,现在只是1:1。你的车和上次不一样,你肯定去改车了。”
小为说:“什么改车,什么1:1,输了就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
假光男说:“三局两胜怎么样?一个月之后怎么样?还在这里怎么样?”
在这段时间里,天色由白天的阴直接变黑。此刻夜色将浓,华灯初上,月色轻柔,小为看了看天空的月亮,没有回话,发动摩托离开。假光男在身后大喊:“比不比?”
小为闪了两下尾灯。
就在这晚,发生了一件怪事。
他去到影院的时候,发现大鸣已经回来了。两人再见面,小为什么话都没说,因为大鸣他交代了两个字“看片”。另外听他说,这次为买片跑得比较远,去了首都一趟,因为大家都说北京是个文化中心,除了飞碟之外,大概什么碟都卖。但是坐火车回来的时候出了个小意外,由于影碟太多,所以只能行李托运,但是下火车的时候和车站一沟通发现被弄丢了。大鸣辛苦了这么些天,自然是很生气,要求车站赔偿,车站一方倒也显得大气从容,答应了他的赔偿要求,但是双方的计算方法存在一定的误差,大鸣是以件来算钱,但车站则是论斤来赔款,这样一来差价就直逼四位数了。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有车站的工作人员说找到了,事情得以平息。小为听完后感觉和上次看的某条新闻很像,只不过对方被弄丢的是笔记本电脑。大鸣不在意地说:“是么?”
小为说:“是啊,火车站真是坑人啊。”
这晚看了两部电影,第一部叫《买凶拍人》,小为才听到的这个名字心里就开始忐忑,耳朵一阵嗡鸣,可是又一个劲的安慰自己,世上重名的东西太多了,不可能内容也是一样的。但是才看半个小时,小为的头就大了,角色和剧情有七八成是相似的,最大的的不同就是主角说的是粤语,以至于接下去的一个钟头里,小为什么也没看进去,唯一能称得上安慰的可能就是,最后的结局和他写的不一样。
他问大鸣:“这电影什么时候的了?导演是谁?”
大鸣说:“差不多算是有些老的电影了,导演叫彭浩翔。”
小为脑子里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印象,虽然佩服那个叫彭浩翔的男人,但是还是在心里骂了他几声,因为创意雷同给小为造成了创伤。他之前准备把这部新写的小说告诉大鸣的打算也就此算了,同时心里又担心被评委们误认为抄袭,那么肯定殃池另外的那篇小说,这还不算糟糕,最糟糕的就是评委们没有发现这个纰漏,而且感觉主题和谐,一高兴让他得了奖,那么内容公开之后就麻烦了,毕竟,毕竟世上有几个人能像郭敬明那么幸运嘛。
末了,大鸣说:“这盘电影比较难找,费了我不少功夫。”
小为揉揉眼睛,问道:“这部电影怎么了?”
大鸣说:“很前卫很小众。”
小为听了,忐忑的心情得以平缓,因为小镇居民们的品味很后卫很大众。
大鸣无法察觉小为内心的波澜,这部电影结束之后,马不停蹄地开始了第二部,这次是一部法国的电影《蝴蝶》,说的是一个老头子带着一个小萝莉游山玩水的故事。
当心情郁闷的小为看到老头子在帐篷里用手给小女孩表演各种影子的时候,小为对大鸣说:“那个狗的手影我也会,你看,把整个左手握在右手食指的这个面上,两只大拇指全都竖起……”他边说边看了一下地面,但是什么也没看见。
小为说:“这个灯棒不好,把我的影子都照散了,把它关了,换成灯泡就好了。”他拉灭头顶发着白色光芒的灯棒,瞬间的黑暗之后,取而代之的是老旧灯泡发出的黄色。他把手放在灯泡正下方,得意洋洋对大鸣说:“你看……”但是话到半茬,他的喉咙似乎就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他和大鸣看着地面,目瞪口呆。地上除了灯泡的黄色光芒之外,什么都没有——影子哪去了?
小为摸摸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他又看了看大鸣,他的脚下也是,也是同样的无影。
二人惊恐地看着对方,大鸣不停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个多月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回事。”
小为傻了,他无从回答。很多次的夜晚他都没有开灯的习惯,而且许多天没有出屋子,今天虽然出了屋子但是这些天来都是阴天,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自己的影子了。影子曾经无时无刻不跟着他,但是本该是它存在的地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迷糊间,他在脑海里检索有关影子的记忆,想起鞠子的初夜,想起那个坑底的男子,那时他所看见的奇怪的影子莫非就是而今这件事情的前奏?他把这些所想到的全部告诉了大鸣。
两个男人靠着互相的安抚,很快从震惊从镇定下来。他们来不及思考影子消失的原因,第一时间考虑到的就是:影子消失这件事是只发生在他二人身上呢?还是整个小镇的居民都和他们一样呢?如果小镇是如此的话,那小镇之外的地域会怎么样?简单来说就是,要不然他们是小镇的异类,要不然小镇是这个世界的异类,再或者,同一个世界,同一个遭遇,地球是这个银河系的异类。但是小为觉得这下就想得太远了,都好几千万光年了,于是把心思从宇宙中撤回到自己的身上。二人唯一可以确定的一个事实,就是影子消失这件事肯定是才发生不久,如果早就发生了话,小镇肯定早就乱了。
大鸣觉得要验证猜想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明天出门上街看看,但是必须要小心的是,要做好防晒工作,不能把自己的影子已经消失的这个事实暴露在他人面前。小为说:“哦,要防晒啊,那得用那个牌子的防晒霜呢?你觉得那个好点。”
大鸣半晌说:“唉,如果防晒霜真那么牛逼就好了。伞,用伞吧。”
两人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找了大半夜,结果只发现一把伞,而且是小型号的儿童用伞,上面印着大雄和机器猫,看到上面的几个卡通字“哆啦A梦”后,小为困惑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它不是叫机器猫么?”
大鸣接话,道:“哦,指的应该是那个戴眼镜的小男孩吧?”
小为看了大鸣一眼,说:“厂家真是太不负责了,连名字都印错了。”
两人看着这把小伞,各自带着无可奈何的心情。伞的尺寸就仿佛人的势力一样,越大能罩住的东西就越多,二人如今正是抱着小混混拜老大的心情在找伞。被现实戏弄一番之后,小为对大鸣提议,趁着夜色出去买几把。
大鸣看看墙上的钟,说道:“睡觉吧,睡觉吧,明天再说,我就不信一直是晴天。”
但是这夜,小为始终没有睡着,他担心这种异变预示着什么,比如一觉不醒之类的事情。他在脑海里回想从小到大所学的关于影子的知识,但是苦思冥想后只想起书本对影子所下的定义:光线被物体挡住而形成的阴影。但是明明就有光线,自己明明就是物体,定义中所提到的两个要素都齐全了,影子却没有现身。
大鸣的鼾声渐起,小为突然把他捣醒。大鸣问道:“怎么了?”
小为说:“我刚才想到一点,可能不是我们自己的原因,而是灯泡发出的光线有问题,那不是自然光。”
大鸣在黑暗里回话说:“不知道,等明天太阳出来了再试吧。”
两人再没说话,大鸣响着鼾声,小为一夜无眠,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盼望过太阳的升起和清晨的到来。但是天亮还没出门的时候他就又被打击了,在他照镜子的时候,他发现里面只有自己身后的院子,而镜子里却丝毫没有自己的踪迹,就好像是隐形了一样,但是又和隐形不太一样,他和大鸣互相都还看得见对方。
大鸣也是一阵错愕,两人坐在屋里不说话,坐等太阳照常升起,但是等来却是一阵阵的雷声。小为走出屋子,愁眉苦脸地看着阴霾的天空。大鸣说:“正好,去买伞。”因为施老汉的小卖铺关着门,两人颇多无奈地出了巷子。
大街上早已满满地都是人,店铺也都早早就开了门,有许多人买了很多的东西抱着,人和人之间不小心碰撞到也完全是一片和气,小为看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去到商店买伞,结果问了好几家都说货了。两个人站在街道边发呆,小为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没有伞的话,那就很难去验证自己的猜想了。
小为说:“怎么办现在?”
大鸣想了想,正准备说什么,空气里卷起一阵怪风,小为觉得四周似乎变亮了一些,他抬头看看天空,大叫一声“不好,太阳要出来了”。说完,拉着大鸣往巷子里跑。但奇怪的是,与此同时,并不只有他两人慌张,整个街道的人也不知道怎么了,许多人撑起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伞,然后向四面八方散去,人与人之间撞在一起,其间大多数的人都往商店里涌,狗叫婴儿哭,小轿车的报警器“比呦比呦”地响,整个场面十分混乱。小为和大鸣看着莫名间暴走起来的群众吓得躲在了一个角落的屋檐下。
这时,风吹云散,多日来的阴霾终于被阳光取代,街道上传来一阵阵地尖叫,但是几秒钟之后,所有的喧哗又都莫名其妙地被归零,刚才惊慌失措的居民们都安静了下来,静止不动,互相看着陌生的对方。
小为和大鸣不知眼前的情况究竟是为何,但是很快,他俩发现一个不知道该悲伤还是高兴的事情——街道上人的脚下和他俩一样,都是一无所有,他们的影子也都消失了。
群众的反应比较慢,过了几秒,有人惊讶地说:“原来大家都一样啊。”有的人喜笑颜开,有的人喜极而泣,抱头痛哭,混乱的情况得到了一丝缓解。
就在昨晚,一夜之间,小镇居民的影子全都无故消失了。许多人发现这个怪像之后,第一时间地想法和大鸣小为一样,他们害怕这只是个体现象,不敢告诉任何人。所以天没亮的时候就起来,为了掩人耳目,上街买伞,囤积物资,想尽力减少出门的次数。但是,重见天日不可控制,他们的秘密被太阳当街暴露出来。然而,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发现别人的影子也都消失了,自己并不是自己想象中异类。
小为和大鸣在一旁看了半天,嘴巴也张了半天。半晌,他把嘴合上,问大鸣:“现在怎么办?”
大鸣正要回答,旁边突然传来一声,“你们俩有影子吗?”
小为循声看了看,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他没顾得上理他,继续和大鸣说话。突然又听到一句,“快看,他们好像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有影子。”经过那个人一声招呼,群众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小为和大鸣二人。
小为赶紧拉着大鸣跳到阳光下,说:“误会误会,我们也没有影子。”众人看了,骂那个年轻人添乱。
大鸣说:“回去吧,好热。”
小镇的领导们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因为他们的影子也都消失了,当时他们正在星火大饭店里向工地的负责人了解工程的进度。
领导对他说:“好好搞建设,不要怕流言蜚语,身正不怕影子歪嘛。”然后,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影子有没有歪,结果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他以为是酒醉眼迷,小声问旁边的秘书说:“我怎么觉得我的影子不见了,你帮我看看。”
秘书刚刚才听领导说到“身正不怕影子歪”,所以一听到领导提到的这个要求,政治神经立刻就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他因为帮领导代酒,喝的也是不少,头脑迷糊,看看地上,感觉很奇怪,因为没有发现有什么影子,又揉揉眼睛,还是没有。他被吓得差点叫出来,酒也立刻就醒了一半。
领导等他的答复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很生气地问道:“怎么了?”
秘书结结巴巴地说:“有,就是比较散,这是灯光的原因,这个灯和手术室的无影灯估计是一个原理。”
领导说:“我当然知道,还不是为了考查考查你的业务技能嘛。”
秘书立刻奉承道:“领导知识渊博,决策英明,属下真是佩服得不行。”
领导说:“好了好了,说了多少次了,要务实一点。你去把老板叫来,我跟他说个事。”然后又回头和工地负责人交谈。
秘书起身的时候,不经意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和身后,冷汗瞬间就从额头上淌了下来,他走向门口的过程里,又看了看其他的领导,他们脚下的影子也都不见了。他吓得咽了一口唾沫,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发现告诉领导们,要是自己眼花那就麻烦了,而且自己的职务还是这里最小的。心里纠结了半天,还是服从领导的命令,出门叫施必妥。找到他的时候,秘书偷偷地观察了一下他,然后当即就语无伦次了。
领导见到施必妥就说:“必妥啊,改天把这个无影的吊灯换一下,把我影子都给照散了。”
施必妥说:“怎么会,这个吊灯很普通,不是无影灯。”
领导说:“哦,那你看看我的影子,我们让事实来说话。”领导和工地负责人纷纷站起,离开了桌子。
秘书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颤颤巍巍地说道:“镇长,镇长,影子不见了,我们的影子不见了。”
镇长生气地说:“胡说八道,怎么学的科学发展观,是这个灯的问题。”
施必妥这时说道:“秘书说的对,影子是不见了。”然后他把领导们拉到厕所,对着那面大镜子,一众人立刻被吓得张大了嘴巴。
酒席随之结束,领导们感觉如临大敌,火速返回镇政府,连夜开会。这是小镇的领导班子们第一次因为开会而通宵未眠。
领导们认为事情得分两个方面处理,一是对人民,要实行安抚的政策,稳定他们的情绪,让他们保持理智。负责这一事项的干部成立了一个小组,叫“安抚群众并帮助他们恢复理智工作小组”,简称“安理组”。他们每天都必须开会进行工作总结,这个会也就叫做“安理会”。二是对上级,要如实上报,但是他们非常担心石塘镇以外的地区是正常的,那样的话,于他们自己的政绩考评是非常不利的。在这种许多人口口声声说要安抚群众情绪自己却先情绪失控的情况下,书记做为最高长官,他站了出来,因为原先是坐着的嘛。他痛斥了属下们自私的个人主义,和不理智的情绪。
他说道:“你看看你们,一点小事就乱了阵脚,你们还是党培养出来的好干部么?你们还算是人民的公仆么?关键时刻一定要理智啊,不能让个人主义破坏了集体利益啊。这件事是必须要向上级上报的,不仅要实事求是,而且还得迅速。”书记心底却在想,你们这群笨蛋啊,怎么不吸取吸取别人的教训啊,现在信息传播那么发达,我们可以不上报,但是群众也是会举报嘛。
部署完工作之后,领导们随即兵……不,是官分两路去执行任务。
一路领导迅速召开了小镇全体居民大会,废弃了多年的广播终于又为人民响起,居民们纷纷站在街上聆听领导的讲话。
“各位群众,相信你们都发现了一件怪异的事情,影子不见了。你们不要慌张,领导们的影子也都不见了,在这种困境下,小镇的各位领导没有抛弃大家,而是和大家同病相怜,和大家站在了一起,和大家共度患难。大家的情绪一定要稳定下来,因为只有稳定下来,领导们的工作才能得到顺利的开展。
我们说什么是影子呢?相信很多人都还不清楚,我给大家一个科学的解释,影子就是光线被物体挡住而形成的阴影。
那很多人听了就会很奇怪,为什么现在既有光线又有物体却没了影子呢?这个事情,镇长和其它干部已经和上级所派的一批专家取得了联系,目前正在研究中。我在这里想告诉大家的就是既然身体的阴影已经没有了,那心理最好也不要有阴影。你们的乐观是我们工作的动力。
也请各位群众这个突然时期管好自己的口和手,这件事还没有对外界公布的必要,希望各位配合。
最后我想说,只要我们牢牢团结在以书记为核心的小镇党委的周围,我……”
还没说完,广播里突然变得一片寂静,空气里还残留着那声“我”,最后越变越轻,到远处就变成了“窝”。广播刚刚失声,群众里有个别群众就开始失声痛哭,大家纷纷散去,眉头紧皱的往家中走去。
而此刻在广播室里,领导意识到发言被中断,气愤不已,斥责广播站的技术人员。不过,想到最重要的一句台词在广播故障前一秒已经说了,怒气也就消去了不少,对工作人员说道:“罢了,罢了,小祸是福。”
小为和大鸣也听了这段讲话,当听领导说到“管好自己的口和手”时,小为就没再听下去了。
群众们回家之后,很快便发现电话、宽带等一切通讯工具都失灵了。大家感觉如临大敌。
在做完这次讲话之前,小镇的领导就已经吩咐通信公司暂时切断小镇的一切通信信号。
领导们认为应该先观察观察外界事态的发展再做决定,所以上报的事没有立即去做。他们组织政府工作人员在一起看了一天一夜的新闻,但是一条关于影子消失的新闻也没有,于是他们一致认为小镇的情况在全国而言是个鲜有的个例,不管其它地区有没有,是否也和他们一样瞒报了。书记也觉得该是上报的时候了,因为镇上的年轻人们因为信息被封锁一事已经闹开了。
此事上报之后,很快就得到了上级的批复,领导们将带领专家组在一日之内赶到。小镇的宽带和手机信号也得到恢复。年轻人们以为是自己抗争的结果,喜笑颜开,暂时忘了失去影子的事。
上级带领专家组很快就赶到了石塘镇,在迎接他们时,小镇的领导班子脑中的设想得到了证实,专家和他们的上级果然还有影子。纷纷唏嘘不已。专家们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研究线索,很快就展开了研究工作。
在这段时间内,群众们也开始自我研究。大家一开始的疑问是,为什么影子会消失?但是因为知识水平有限,或者说想象力有限,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们。后来,住在西横街的一个姓马的老大爷说,影子是人灵魂的一部分,影子之所以消失,是因为许多人心灵不够纯洁,整天想着钱,玷污了灵魂,所以就导致了影子消失。
因为马大爷长得比较有风度,所以这一理论在小镇的老太太群体中得到了迅速的传播,马大爷一度被他的粉丝们称为“神马”。有个别老人还比较会活学活用,把矛头对准了自己的孩子,指责他们只顾赚钱,带坏人心。
年轻人们觉得这一指责显得莫名其妙,于是有人站出来反驳马大爷的理论。一,老人家糊涂,影子就是影子,就是光线被物体挡住而形成的阴影,怎么会是什么灵魂,那是封建迷信。不然为什么人死了,他的尸体也还是会有影子呢?就算烧成了灰为什么也还是会有影子呢?二,既然是玷污灵魂,那应该是越抹越黑,影子应该会越来越浓的才对,那现在为什么会消失不见了呢?三,有人从他邻居那里调查发现,马大爷是个鳏夫,虽然子孙满堂,但是家庭生活却一点也不幸福美满,因为儿子们都忙着工作,都搬去了外地,一年只回来看他一次。大家觉得他是因为儿子没有常回家看看,所以把恨扩大到所有的年轻人身上。大家纷纷感慨,马大爷用心何其毒也,自己家庭不幸福就算了居然还造出谣言去破坏别人的家庭。
马大爷被年轻人们咄咄逼人的气势逼得无话可说,只一个劲地叹气,但是依旧是有老太太们站在了他的一边。于是,大家又纷纷笑他不正经。
在这之后,又有一个相对而言比较科学的论断出现了。有人发现,既然同样是没有影子,为什么除了动物之外,楼房、家具、汽车等一切不会动的东西都还有影子呢?大家纷纷思考,寻找原因。最后,人们认为自己与它们最不同的就是,人要进食,吃饭、喝水、吸收氧气。这时一些大家公认的知识分子们站了出来,他们认为这很可能是因为小镇受到了辐射。
谣言传播的速度无法想象,很快群众就都得知了这个消息,自然又是一阵混乱,专家组的调查结果也迟迟没有公布,于是上网查证,发现服碘片可以防辐射,但是小镇哪里会有碘片卖嘛,有些细心的人就发现了盐的包装袋上写着的“碘盐”。于是,小镇随即上演了抢盐风暴。
街上买盐的队伍排的很长,而且秩序很乱,许多商家告诉大家不要急,顾客们纷纷叫他们闭嘴,说:“奸商啊奸商啊,出人命了,你负责啊。”
盐价一时暴涨,但群众的热情难以阻挡。小镇的领导觉得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又开了一次广播大会,并拘留了一两个“造谣”的人,但是效果甚微。
小为和大鸣看在眼里直骂大家****,盐嘛,多或少不都是吃,就算是一百斤一天每天能吃也不就那么一点嘛,如果吃不完可就真得兜着走啊。
但是后来二人发觉这种态度是不对的。有些人买房子的首付就快凑齐了,大城市里的房子啊;有些人因为误判或者非误判做了很多年的牢刚刚才从里面放出来;有的人刚刚找回自己被拐卖的孩子……总之,有很多人的生活刚刚迎来苦尽甘来,在这时听到了事关生死的风吹草动,无论换成是谁都是很难承受的。还有的情况就是,家里的老太太或者太太的耳根子软,听信了传言,女人在家里的地位之崇高很多人也都是理解的,她们要是说买,做儿子的和做孙子还敢不从么?而且更要命的是,这个月份的乡村地区,男性青年们早就出去打工了,徒留父母妻儿在家,所以连辩都不用争就把盐给抢购了。
小镇的盐很快断货,有些没有买到的人眼红别人,于是想驳斥“服碘防辐射”这条论断,但是网上千真万确是这么说的,由于不能在“碘”字上做文章,他们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辐射”上。他们很快发现了一个被许多人都忽视了的事实:花草树木都还有影子。而它们和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东西,享受同一片阳光、空气和水,如果人被辐射的话,没道理它们可以幸免于难,所以问题的根源应该出在人吃喝的食物上。
小镇的居民们听了,都一拍脑袋说没错啊。他们不由得想起了地沟油、农药残渣、三聚氰胺和苏丹红,虽然单个单个地来,吃不出这么大的问题,但问题是他们是同时在摄取,一定是那些东西在体内混合产生了化学反应。大家纷纷骂,“****的奸商,跟你们没完啊,我们无影,你们也别想无影无踪。”于是,大家决定不再吃市面上卖的各种蔬菜和食品。小镇的农贸市场进入瘫痪不说,居民们也发现了一个麻烦在向他们袭来,因为不需要做什么菜了,许多人买的大批的盐就没了用处,他们先是要求退货,商家自然是不答应,群众们又骂道:“奸商啊奸商啊,趁火打劫啊。”
买了的盐退不得,天气又那么热,群众们不忍心让盐那么化掉,光做菜肯定是用不完的,于是发挥劳动人民的创造精神。正值夏天,群众们因时制宜,家家户户开始喝盐水防暑,而每天最必备的菜就是汤,就算是没有什么菜,只放油盐味精也要做。最狠的就是,洗脸洗澡也会放盐,不过因为可以美白,大批女性群众变得再没以前悲观。
群众们又苦中作乐了一把。
这个问题之后,群众们又在担心另一个问题——人失去影子后会怎么样?是残废还是死掉?为了身体检查,小镇的医院几度爆满,医生和护士们忙得就差点要自己为自己打点滴了。
这些混乱的情况在一瞬间被集中起来,持续四五天之后,到达的小镇的专家们终于给出了一个正式的调查结果。这是小镇一个星期内的第三次广播大会。
先是由领导发言,“大家好,石塘镇的这个怪事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星期的时间了,我知道大家都很担心这个事情,我和大家一样也是吃不好睡不着。在一个星期之前,我们请来了一批权威的专家来到小镇进行调查研究,现在我很高兴的告诉各位,调查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下面让我们用掌声有请专家讲话……”街道上的人群一动不动,广播里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石塘镇的各位居民大家好,我是上面派下来的负责研究的专家组的组长,我和我的专家组在过去的一周里进行了详实、认真和负责的调查。具体过程如下:
我和我的专家组从一开始就肯定小镇的奇特现象属于个例,这就给我们的调查提供了极大地帮助。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分五个地点采集了小镇的空气、土壤和水,化验结果发现没有异常,相反还是非常的纯净呢。这是一个令人高兴的事,但是又深深地困扰了我们,如果不是它们出了问题,那又会是什么原因呢?于是我们提出了‘辐射说’,从省城了调来了监测仪器,但是结果显示,无一元素超标。有同行的一个生物学专家认为是你们由于某种巧合导致提前进化了。我们对其建议进行了讨论,我们不排除会有这个可能,但是这并不是最合理的解释。
这一段落研究工作的进展,我呢就汇报到这里。请各位群众牢牢记住,你们不用担心,因为根据我们目前的研究,影子的消失不会对人体带来任何不利的影响。”
听完之后,石塘镇的居民们在底下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又都纷纷散去。
然而这时在广播室里,却发生了一件怪事,领导们发现专家们的影子也都消失不见了,大家的脸上满是错愕的表情。
专家组的组长惊慌了十几秒之后,对领导们严肃地说道:“这件事一定要对群众们保密。”镇长和书记铁青着脸点了点头。组长自顾自地呢喃道:“麻烦了,这下麻烦了。”
专家组随后便秘密地返回了省城。
这之后没几天,小为对那篇参赛的小说还是感到担心,为了以防万一,决定去镇政府收回那篇《爱的就是党》。路上,他看到居民们一派安定的神情,得知影子的消失不会对他们的生命健康构成威胁时,他们从最初的蛋疼变到淡定,相信再过不久,他们就可以达到淡忘的境界了。
而另一处值得小为注意的地方,之前的那个四楼顶上的施工似乎已经停止,上面没有了工人,但是依旧是有幕布覆盖在那个体积庞大的东西身上,如果可以,小为想驾着摩托从旁边的楼顶上飞跃过去,去看看幕布之下究竟是怎样一个害羞的东西。
驶到政府大楼的时候,他又看到上次的那个门卫,想起上次的事,他乖乖地把“刀”停在了门外。谁知,他还是拦下了小为。
他盘问道:“干什么的?”
小为说:“来拿回我的参赛作品的,我不想比了。”
门卫用困惑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小为,似乎想起来什么,拍着脑袋说道:“我记得你,骑摩托车的,你上次不是说交作品么,现在怎么又反悔了?”
小为说:“唉,怕丢人。”
门卫听了,却是冷笑一声,说道:“说实话吧,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小为说:“就是去上访接待室……”最后的“拿我的作品”还没说出口就被门卫打断了。门卫严肃地说道:“哼,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领导们这几天公务繁忙,哪里有空接待你这个上访的。”
小为急于辩解,说道:“我不是上访的。”
门卫嘿嘿一阵冷笑,说:“哪个上访的会说自己是上访的,你骗不到我的,赶快走,再不走,人车全扣,这是人民赋予政府的权力。”
小为在心里直骂,但是还是努力安抚好自己的情绪,平静的说道:“我真的是来拿自己作品的,不是上访的,你不要误会,上次就是在那个办公室里交的作品。”
门卫说:“也不是想难为你,但是前几天就有好几个人用这个借口来上访的,我一个没注意就让他们混进去了。你也不是不知道镇上最近的事,如果我再疏漏一次就得下岗,你明白吗?我他妈不是公务员……”正在他发牢骚的时候,小为看见一个男子从大楼里出来,往大门这边走来,越近小为越觉得他的脸熟悉。他打断门卫的话,说:“你等等,我认识那个人,上次就是他收的作品。”
很快,三个人站在了一起。
小为对男子说道:“记得我吗?我上次交的作品就是你收的,你还收了我……”
那个男子打断小为的话,问道一句:“你是谁?”
小为说:“我啊,上次还给了你五百块钱。”
那个男子严肃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还有公务在身,请你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小为想耽误你时间算个什么啊,今天要不解决了,老子一辈子就被你耽误了。这时门卫在一旁和那个男子耳语着什么,语毕,男子对小为说道:“是这样的,这几天的确是事杂,暂时没时间做接待群众的上访,你二十个工作日后再来吧。”
小为狠狠瞪了门卫一眼,想不能硬碰硬,辩解道:“我真的不是来上访的,我只是要拿回我上次交的参赛作品,我不比赛了。”
男子这时说道:“好,我就假设你不是来上访的,你是来拿回你交的作品的。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比赛了?”
小为说:“这是我个人的自由,不想比就是不比了啊。”
男子这时把夹在腋下的包换到手上拎着,然后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这些愚民啊,你说不比就不比了,可你知道政府机关已经在你一个人的作品身上花费了多少成本吗?你说不比,那些成本不就白白浪费了么,唉,我说你们啊……”
小为打断说:“我上次不是另外交了五百块钱么?”
男子似乎对小为打断他说话感到很生气,说道:“你这是疑问还是反问?你说交钱了,那发票呢?你说我们政府做了什么事都是要有凭证的。”
小为听了,半天无语。男子接着训话道:“而且做为一个公民,做为小镇的一个居民,对小镇的这个活动应当是全力支持的态度嘛,没有你们的支持,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怎么能开展好呢?好了,如果真的是有什么问题要反映的话,按我说的,二十个工作日再来。”说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辆黑色轿车,男子钻进车里,等小为回过神来,轿车已经驶远。
门卫在一旁说道:“你看看,我说的吧。”
小为懒得搭理门卫,无奈的走开。原本并没有打算上访的他,此刻心里萌发出了上访的冲动。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自己的作品在评委的眼里是个垃圾,不过这得取决于评委是不是垃圾,但评委是哪些人呢?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