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天的时间里,小为完成了那个故事。他拿着厚厚的稿子跑去找大鸣过目,后者花了十几个钟头看完,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好故事,以后怎么办”。对大鸣的连夸带问,小为心里高兴,随口说道:“想办法出版啊。”大鸣没再多说其它,只让他回去审稿。
审稿的时候果然发现一个问题,因为小为叙事的时候根本不说闲话,所以这个故事只用五万字便简洁地说尽了,他查了一下,发现想要出版的话至少得八万字。这样的话,一来一去还有三万的差距。这一下变得好比是投资做买卖,只是不能像借钱一样去向其他人借一点文字来为己所用。于是短时间之内决定先把这些稿子放在一旁,脑中又回想起自己之前弃用的那个关于买凶杀人的故事,小为自恨自己的眼光太差,虽然这个故事不及关于“手”的那个故事,但是就像看小孩子一样,怎么能因为长相就判定以后身体的高矮呢?小为倒是忘了孩子的优良与他这个“为父”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再欲动笔的时候,小镇政府突然发出了一项通知,居然有关文艺。红纸黑字贴在农贸市场入口处的墙上,通知中先是对石塘镇的文艺发展进行总结性陈述,感叹小镇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从未出产过拿得出手的文艺,今年是小镇的发展大年,发展讲究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平衡,接下来意思是要向小镇居民征集各类文艺作品,包括散文、小说、图片、视频,邀请全国知名作家、导演进行点评。分设一二三等奖,一旦获奖,政府将会提供平台,帮助作者进行出版和传播,限期是一个半月。结尾处自然是一片对未来美好的憧憬,道颁奖之日,就是小镇诞生第一批艺术家的时刻,小镇今后就将是真正的进步和文明之地。看完之后,小为的第一反应是,和《他的国》的情节真像,看来各地政府做事都是一个路子。
通知的诱惑委实不小,一经张贴,在小镇的知识分子内部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纷纷闻风而动,小为第一时间赶去通知了大鸣。他在一旁使劲撺掇他拍部DV,说道:“你看,你电影也看的这么多了,基本的技巧肯定都学到一点了,视频这东西会的人少,你可以出奇制胜。”
大鸣的态度不冷不热,说:“摄像机呢?”
小为回答说:“上次看见对门的大胡子有,我们可以借来用嘛。”
大鸣想了一会儿,拉着小为坐下,开口说道:“你听我说,拍一部片子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的。首先,我们没有自己的机器,我们得低三下气地去向别人借。当然,借的工作是不需要你我一起上的,否则就是威胁了。假如运气好借来的话,主人一有需要我们立马就得奉还,这势必会影响拍摄的进度。情况就像这样:碰到个好天气,大家的台词也差不多快背熟了,又正好没人请假,所有人都热情高涨,状态极佳。好,那我们开始拍吧,这时,一回头,娘的,机器哪里去了?底下有人回答,老大,主人有事,临时给取走了。这下我们能怎么办,没了机器大伙儿站在那儿再怎么演顶多也算得上是话剧或者小品。关键是人家路过的会怎么想呢?有病吧。还有,摄像机就只有一台吧,如果要分镜头该怎么办?其次,就是资金的问题,这不是短不短缺的问题,而是彻底没有。假设演员都很不错,都是不要钱来献爱心的,但是道具也会受到资金的影响。比如需要拍一个镜头,女主角生气地向男主角扔冰激凌。第一次,女主角净顾着吃了,重拍;第二次,男主角还没入戏,心理准备不够充足,冰激凌扔过去他给闪开了,再重拍;第三次,男主角准备好了,女主角也吃饱了,但是,她扔出的路线在方向上出现了严重的偏差。最后,导演,也就是我,发飙了,这个镜头好歹是过了。但是,这时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那些冰激凌的钱该谁处呢?演员是不可能的,毕竟人家已经是免费参演了。那接下来就看工作人员的了,人也不多,也就摄像、编剧、后期制作和导演这几个人。看,我一说出来,谁负责这钱你大概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吧,导演的几率实际上是最大的。这下,你就理解了导演为什么生气了吧?你心里这时候可能会问,为什么我们不去拉笔赞助呢?可惜我不是小刚,也是艺谋。你如果可以引荐一个靠谱的,我绝对会很开心,但我想如果真的有人愿意赞助的话,只有两种可能:一,他只单纯地支持我们的创作;二,他脑残。有什么可以确保我们这部或许只有一两百人看的片子会给他带去收益呢?小镇上的商店根本不必如此,因为就算大家不知道它的名字也都已经在消费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十分不喜欢这种插播广告的方式。再次,拍摄场地太有限了,基本上就只有一些公共的场所和,和,和我家,因而场景与场景之间就会不断地重复,造成一定程度的审美疲劳,如果小镇小一点的话,观众还以为是在拍情景剧呢,这个让人头疼。还有一个,就是演员的问题。我之前假设大家都是来献爱心的免费参演,但是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最好的情况就是男女主角的演技还算凑合。我说了这么多了你明白了吗?你也不要说我们可以拍点花花草草,那样没水平啊。懂的话就点个头。”
小为从没见过大鸣一口气说过这么多字,听的目瞪口呆,听到他最后一句的发问,也想不起来有什么可以好反驳的,就点了点头。
大鸣说:“嗯,你的这次表态是明智的。即使决定要拍,一个半月的时间,也只能拍A片。”
小为建议未果,但是内心的躁动却丝毫没有减弱,心中已经决定参赛,而且为了以防万一,准备着手写另外的那个故事。之后想起来企业家们隔天就到,只好委屈一下手,放下笔而去再端一回菜盘子。
投资商们们如约而至,当天,小镇各处鞭炮齐鸣,连多年以来一直没有发出过声音的政府的广播喇叭也在此刻唱响了多首欢歌,领导们在工地附近举行了简短的欢迎仪式,并安排了小学生献花等环节。之后政府领导陪同各路投资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把小镇各条街道参观了一番,家家户户无不张灯结彩,把狗栓牢。到中午的时候,一行二十多人直接趟进了星火大饭店。
人分两张桌子坐,菜都是事先点好的,每张桌子二十多盘左右。这个上菜的劳动量在平分之后本该不大,但是已是上菜的时间,三个传菜员之一的卷发男子居然仍未现身,听厨师说,他家里有亲戚去世了。鞠子也不凑巧,在特殊时期,大姨妈来了,抱着不舒服的身体来上班的。小为很疑惑,不是十几天前才来过么,怎么这么快又来了?后来才想起来那是范泛。总之,三个传菜员,一个死了亲戚,一个来了亲戚,而从包厢的服务员里也抽不出人手,所以,所有的活就全落在了小为的肩上。
在“公策”和“展昭”两个包厢里,投资商们和领导互相敬酒,喝的不亦乐乎。一个商人尝了那盘姜片,觉得味道不错,好奇地问服务员是什么菜,服务员字正腔圆地回答道:“姜城子”。商人听了哈哈大笑,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众食客停下酒杯和筷子,看着他,商人借着酒劲说:“听说这道菜叫姜城子,我就借着此情此景,改一下苏东坡的那首《江城子》。”
众人听了,一阵叫好,鼓掌起哄。
那人慢慢念道:“老夫聊发少年狂,杏花村,老村长。枝江大曲,红雷眯眼眶。为报倾城随太守,左张裕,右旺旺。酒酣胸胆尚开张,迷醉里,稻花香。雪花纯生,似是故人访。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红花狼。”
念毕,一众商人纷纷叫好,政府领导们以大局为重,也不得不奉承一番,上去敬酒。当中有人说道:“李老板,真是财气和才气两旺啊。”
吟诗的李老板酒已过量,谦虚的回道:“哪里哪里,是我母亲教育的好,要不是我小时候她不停地督促我读书,我也不会有今天。”
大家异口同声说:“是啊,是啊,真是李妈的好儿子啊。”其中有个喝多的秘书想趁机拍马屁,端着一杯酒上去对李姓商人说道:“这杯酒是献给你妈的,愿你妈的身体永远健康。”可话说完后,他并没有把酒杯送到嘴边,而是走到一个花瓶旁,把酒尽数横洒在了地上。有的人反应快,看过之后就知道这是祭奠死人的招数,毫无疑问地有不敬的意思在里面,都想这秘书要倒大霉了,秘书这时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颤巍巍地不敢回头。一众人齐齐等待那姓李的发作。
席间静默,过了很长时间,那姓李的才做出点反应,出乎众人意料,他一下趴倒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见此情景,包厢里的人纷纷如坠云里,有些人上来安慰他,但是不明就里,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秘书也上来赔罪,连说对不起。那人哭了五六分钟,情绪得到了控制,哭声渐渐变弱,他慢慢地抬起头,拍拍面前的也不知是谁的秘书说:“不要道歉,你没错,是我失态了。”
他站起来向众人解释说:“今天是个好日子的,原谅我的失态破坏了这和谐的氛围,我母亲今天去世了……”众人听了,纷纷上去安慰,他继续哽咽地说道:“就在刚才参观小镇的时候我接到的消息,是突发的心脏病。我在当时做了激烈地思想斗争,我知道孰轻孰重,发展是大事,工作是大事,我母亲的遗言也说了,好好造福社会。所以我留了下来,要把今天的事做完。对不起,话说的有点乱,让各位操心了,我自罚一杯。”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包厢里的人再没了吃喝的念头,小镇的一个领导说:“让我们敬他的母亲一杯。”众人响应号召,纷纷端起杯子,尽数饮尽。
小为来送菜的间隙,对包厢里的压抑气氛感到困惑,想就算伤心也应该是他伤心啊。本来该是小为的情绪被他人表达了,所以他一个不服气,把本该是食客们的高兴的心情抢夺了过来,在心里暗爽了一把。
有的人为了缓解气氛,故意岔开话题,指着桌上的那盘“姜城子”不带任何思考地说:“今天这事啊,追究起来,根源其实就是这道菜。真是奇了怪了,吃了那么多的地方,我从来没见过这道菜,让我来尝尝,到底是什么菜那么邪门。”尝罢,大呼有趣,夸道:“有酸有甜又有咸,而且有度。”把一旁的服务员叫来,想知道的清楚的一些,范泛走上前,把前几天所看的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但是说到入盘的生姜片数时,和其它数字弄混了,说成了38片。商人听了,觉得有趣,有的人还真的数去了一遍生姜数,结果有一张桌子上的只有35片,问了一下,大家都还没碰过。范泛解释说:“大概是厨师粗心吧。”
之前的那个秘书为了替自己解围,觉得一定要把席间众人的注意力从之前的那个话题上转移开,于是对生姜的片数不依不挠。商人们倒没有深追究的意思,只是在一旁笑说:“呵呵,乡野的小店嘛……”
这话被在一旁陪酒的施必妥听到了,见有人嘲笑他的事业,怒火一下子就冒了上来,他强忍住怒气,自责道:“是我的不是,我平时的管理没有尽到位。”
将近两个钟头后,一行人终于吃完,散去。施必妥心里气不过,在下班之后把服务员、传菜员和厨师们召集在一起进行问话。鞠子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参加。
负责“姜城子”的厨师知道了是自己的菜首秀出了问题,十分气愤,并表示不可接受。他对制作的过程记得特别详细,所有的生姜片数都经过了三次以上的核对,因为在他眼里,生姜俨然就是生日蜡烛的化身。他的嫌疑最先被排除出去,那么问题的重点就转移到了传菜员和服务员的身上。
负责上了这两盘菜的于大妞由于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语调颤抖,她说道:“我知道这是一次很重要的接待任务,所以心里一直想圆满地完成它。这就好像是场艰苦的战斗,在我眼里,每一道菜其实都不是菜,而是一颗子弹,一颗炸弹,一颗原子弹,我只会珍惜,不会浪费,确保每一颗都完完整整的送到客人的桌上和嘴里。不浪费一颗子弹,不放过任何一个敌人。我在这个社会上不仅仅要为家人服务的,更是要为人家服务……”还没说完,施必妥就打断了她。包厢内的情况一直都在他的掌握之内,如果有服务员端洒了菜,反应肯定会不自然,但是他没见到,所以服务员的嫌疑也被排除了。
合情合理地,众人把目光都落在了小为的身上。他低着头,心里一阵发虚。施必妥问他:“杜小为,你上菜的时候有没有出过什么问题?”
小为不知该怎么回答,因为确实是忘了。这时,有厨师纠正说,入盘生姜的片数应该是36片,而不是服务员范泛说的38片。范泛被人指出了错误,急忙在一旁道歉,施必妥没有任何反应,仍旧盯着小为。事实上,因为总共的几十盘菜中,为了迎合客人的身份,大部分的体型都让小为不寒而栗,比如鱼、煲汤,而且那些菜都是打头阵的,端了十几盘,他就已经是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加上天气又热,脑子也开始有点迷糊,端份量最轻的“姜城子”时,的确是不小心洒了几片,但是他记得捡起来用衣服擦过后又摆回了盘子。
施必妥终于开口,他说道:“范泛,今天这件事你得负主要的责任。其实你完全可以不说那么详细的,因为的确没有饭店像我们这么干过,更关键的是你还说错了。今天的事情不能怪杜小为,他一个人做了那么多的事,出现些错误是很合理的。你说呢,杜小为。”
小为“啊”了一声,看着面前的自己心仪的女人,他感到心里十分纠结,细想了一会儿,回答道:“经理,这事不能怪范泛。服务员是饭店的门面,她想介绍得细致一点,对饭店肯定有好处,至于说错了,其实差一片还是差三片在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这是我的责任,你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施必妥看看他,没说话,解散了众人,只剩下他两人后,施必妥吩咐说:“待会去结一下工资。”
就这样,小为莫名其妙地被饭店开除了,他在心里自卑了很长时间,因为就好比是谈恋爱,他被妞给甩了,而不是他主动甩了妞。但究其原因是,他是为了保护另外一个妞,所以才被甩的。想到这,心里也就好过了不少。而且,回头再看看饭店,那里无处不充斥着杯具餐具洗具,和其它地方比,还存在着很多的茶具。他觉得有必要把事情告诉那两个女人。
他找到鞠子,说:“我被饭店辞了。”
鞠子露出惊讶的眼神,之后慢慢地恢复了平静,说道:“既然你要走了,那让我为你唱首歌吧。”说罢,歌声飘起:
是否这次我将真的离开你
是否这次我将不再哭
是否这次我将一去不回头
走向那条茫茫永无止尽的路
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
是否泪水已干不再流
是否应验了我曾说的那句话
情到深处人孤独
多少次的寂寞挣扎在心头
只为挽留我将远去的脚步
多少次我忍住胸口的泪水
只是为了告诉我自己我不在乎
杜小为问:“谁的歌?”
鞠子说:“苏芮的《是否》”
杜小为说:“很好的歌,但是完全唱反了,是我要离开,不是你。”
鞠子说:“就是我要离开。”
杜小为说:“算了算了,你上次说了小虎队,你会唱他们的歌吗?我这次离开是为了去追求梦想,你会唱他们的《追梦》吗?”
鞠子做思考状,然后回答说:“《追梦》啊,那小虎队就是追梦人吧。”
杜小为说:“不是,《追梦人》是罗大佑的,你会唱《追梦》吗?”
鞠子摇头说:“我从来不听男歌手的歌。”
杜小为说:“今天让你听男人唱歌。”又一阵歌声飘起:
把所有的梦用热情点燃
青春岁月熊熊烈火燃烧在风中
把你的名字刻在星星上
每个黑夜抬头仰望温暖我胸膛
我要选择我的路
我不会害怕风和雨
只要有你的鼓励不会犹豫
我要向你说抱歉
我希望你能够了解
只要追到我的梦一定回来
……
唱完后,小为第一时间自谦道:“唱的不够好听,主要是人数上他们的优势太大了。”
鞠子说:“不会,你一直都很好听。歌里面的‘你’是指谁啊?”
小为挠挠头说:“‘你’就是‘你’啊,没别的意思。”
鞠子听了,低下了头呵呵直笑。
他对鞠子说:“你知道么,罗大佑是一个女孩介绍给我的,你今天又把苏芮介绍给了我,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很显然,这句话是小为刻意强加的,他觉得离别免不了会伤感,而避开感伤的最好方法就是感动。但话一出口,他才发现,没有感情,哪里会有感伤?但他对鞠子确实没有太多的感情,这就说明了他是在意淫鞠子对自己有感情吗?所谓多情往往自作。况且这也根本不是离别,只算是分开,区别就在于《离歌》和《分开旅行》的曲调和演唱者的音量。
听完,鞠子果断地抱住了他,杜小为拒绝不得,只得站在原地。一触到她的身体,小为脑子里突然想起上次的事情,脸颊隐隐发烫。心里不由自主地动起了歪的心思,仔细打量,其实鞠子也不错的,女人身上该有的都有。在青春的时光里,小为和一些男生总是喜欢讨论各自以后的终生大事,大家畅所欲言,说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妞该是什么样的,满口全是各种华丽的词藻。后来,大家渐渐了解了男多女少的严峻国情和现代女性的择偶观念,再加上大部分人的学习成绩不佳,对未来产生了悲观的想法,纷纷更改了对女人的标准,一度调低到“能动,有洞”就行。
但是,小为曾没想过有女人主会动委身于他,所以上次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出于警惕和道义,下意识地拒绝了。现在自己想想,上次是太客气了,不该高尚,应该上的。倘若鞠子这时再要求一次,小为也将彻底服从,男人的道义是很难抵过女人两次攻击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一个男人在这种事面前越正直,不正常的可能性就越大。但是鞠子始终没再说话,小为这下就不好办了,如果强行想进鞠子里面,最后保不准就真的去了局子里面。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位置被大姨妈占了。
高温里一阵凉风吹过,小为察觉到自己混乱的思绪,说:“你不要伤心,我在就在XX街36号,有空过去看看。”
然后,很快他便折回了饭店,找到了范泛。他对她说:“我被辞了。”
范泛迟疑一会儿说:“嗯,有空回来看看。”然后没有了对话,画面沉寂。
小为心想,妈的,够酷,够冷若冰霜,不拖泥带水,老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口上说:“好的,再见。”范泛听完转身回去,这时小为心里的心结按捺不住了,幻化成了一句话和一个动作,他说道:“范泛,送给你。”小为把手腕上的手表脱下来递了过去。范泛看了三秒,再次回绝了他,然后不带任何表情的离去。
小为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好人,总把悲伤留给自己,因为他总让别人把背影留给自己。他想起了林左左,真是个好姑娘,左左最后丢给他的是一个微笑,定格在一起还有当时的微风和暖光。
他鼓足勇气再次叫住了范泛,说:“我们去救那些狗吧。”
范泛背对着他,良久,说了声:“别傻了,我那是骗你的。”然后她很快消失在小为的视线之内。
小为在原地,嘴巴张了半天。此时此刻,他必须面对泡妞已经彻底沦为泡沫的失败的事实,而未来的几个月,也就将是传说中的“泡沫之夏”。
他要去找大鸣,对于这类鸡毛蒜皮的事,兄弟永远处在鸡毛蒜皮的位置。影院里挤满了孩子,大鸣正在进行快进操作,旁边有孩子在发出“唉”的叹声。小为凑到大鸣身边问是什么电影。
他盯着屏幕回答说:“《英雄本色》”
小为说:“英雄不色啊。”
大鸣转过头,说:“想什么呢,刚才停电了。”这时旁边有人提醒他已经过了。
大鸣对小为说:“你害我分心了。”又倒了几秒,大家开看,每个人都认真观看小马哥打手枪的画面,不放过一秒。两人退到一边,小为把被辞的事告诉大鸣。他反应平淡,说:“哦,正好,你收拾收拾东西来我这住。”
小为问:“为什么?”
大鸣说:“我过些天出门办事,大概要半个月,你过来放片给他们看。”
小为问:“那我要是没被辞呢?”
大鸣叹口气说:“那就等你被辞。”
电影结束,小为回到了住处。收拾衣服的时候,瞥见桌上那个害他迟到的闹钟,似乎想起什么,提笔写了封信。
你好,左小龙。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叫你小偷显得太难听了,毕竟你并没有偷过我的东西嘛,反而我却从你那里得到了闹钟和书。所以姑且就用《他的国》主人公的名字称呼你吧。感谢你前不久对我作品的指正,我已经把那个故事写完了,稿子放在抽屉里。
我将离家半个月或者更多的时间,不知道你会不会再来,虽然你每次来都会刻意地避开我。我无所谓你的出人,只是心血来潮地想交代一声。
杜小为
写完留言,天色已然昏暗。小为揉揉肿胀的双眼,环视了一下屋内,视线在门后停留时给了他一种异样地感觉,他觉得黑暗中,似乎有某人在盯着他,这间屋子曾经逝去过三人,太奶奶、太爷爷和小为的爷爷。一股凉意从背后袭来,他果断地打开灯,光亮瞬间包围了整个房间。小为看清,门上确实有张脸,脸是印在纸上的,是他上次花五块钱买回来的电影海报。他心里暗骂一声,“妈×”,然后在纸上补上一句:“感谢你帮我把海报贴起来,我忘了”。写罢出门,也无心去揭下海报。
门将将打开,一股晚风吹了进来,里面夹杂着熟悉的香气,熟悉的声音,拂过他的脸庞,一个葫芦七个孔,无孔不入。小为顺着风源看去,鞠子玉立在不远处,风从背后来,长发遮住了她脸庞。
鞠子慢慢走来,小为像任何一个古代的傻秀才那样呆看着,又像一个等待检阅的士兵一样一动不动着。两人间最后的距离是一米,小为说:“好啊,这么快又见面了。”
鞠子却冷不防地回过来一句,“我恨你。”
这三个字和“我爱你”有着同样的分量,不过都是一辆车,只不过,“我爱你”是让你驾在车上,迎着微风,惬意前行,而“我恨你”是让车驾在你身上,负重前行,疲惫不堪。当然,具体是什么车得看实际情况而定。所谓的“爱情”也无非就是这样罢了。
小为此刻很想狗血地回一句,“为什么”,但是始终没开口。终于在寂静中,鞠子哭了,又一次。很多时候,女人可以原谅一个男人不爱她,不能接受的是对方不愿意知道女人为什么恨他,女人们在这个上面的较劲程度能超过深究“男人为什么不爱她”。当然,小为对此并不清楚,也确实没有多少男人清楚,因为……因为,这听起来多不可思议啊,甚至连有些女人自己也不清楚。
小为提在手里的袋子掉落在了地上,他开口问:“别哭了,有话慢慢说。”
鞠子擦了擦双眼,说道:“你还记得那件事么?”此时,周围隔壁陆续搬出小板凳坐到门口吃晚饭,一边吃一边好奇地把视线往这边凑。小为架不住那些目光的扫射,一把把鞠子拉进屋里,关上了门。屋里漆黑一片,鞠子紧紧抱着小为,力气出奇地大,他感觉再这么下去自己就快不行了,说:“你轻点轻点,我快喘不过气了,你刚才说的那件事是什么?”
鞠子的手慢慢松开,淡淡地说:“你果然是忘了。”
小为靠在门上说:“什么?”
鞠子说:“前几天,在我的房子里,那件事……”
小为恍然大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总不能说“姑娘啊,其实刚才我就想说了,是你自己忘了啊”。
鞠子仿佛是听见了他的心声,说:“我之前是故意不提的,就是想让你自己想起来,没想到你什么都没说。”小为这下愈发无言了,几次想叹气都被强迫成了正常的呼气。
鞠子这时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小为说:“我……”黑暗中,他感觉腰部再次被紧紧地抱住,鞠子在他耳边呼着热气说:“我还是处的哦。”
小为问:“你以前不是有男朋友……”话一出口,才发现这是句会破坏气氛的话。但鞠子只是笑笑,没说任何话。他想,也是,是不是处的,待会不就知道了,你又不是男的。就在小为决定从了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他问鞠子:“你不是来那个了么?”
鞠子说:“谁说的,谁说我来了?”
小为仔细想了想,的确没人说过,这只是自己依着范泛前几次的情况做出的判断,他回道:“我猜的。”
鞠子呵呵直笑,趴在他耳边说:“那你就猜个其它的吧。”
二人相拥着到床前,鞠子说:“开灯,我要点光。”
小为说:“不用,我眼里有光。”然后还是拉开了灯,二人的身体挡在灯前,小为往鞠子身后看去,墙上的影子好淡,但是怎么会呢,他们离光源这么的近,难道是自己眼里的光稀释了它们?他趴在鞠子耳边对她说:“你看,墙上的影子好奇怪。”
鞠子说:“好好看我。”说完,后退了一步,依次指指自己的嘴唇,胸部,下面和后面,最后样了样自己的双手,说:“这些我想全部给你。”
这是小为生命里第二次与女人,也是与第二个女人办这种事,心情的紧张程度可想而知,心跳和呼吸像是在比赛跑步,全力的加速。他照着鞠子的比划算了算,至少得五次啊,自己今天干了那么多的活,可以么?还没想完,暗香扑鼻而来,床铺开始了它的第一次负重之旅。
第二天一早,小为醒来的时候,鞠子抱着他的胳膊在旁边熟睡,他回想起昨晚的事,心里涌现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困意很快又袭来,小为闭上了双眼。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他发现身边的鞠子已经不见了。他赶紧起床,穿衣服的时候却发现桌子上多出了一封信。信纸展开:
亻尔酉星了口巴?
小为看了第一句觉得莫名其妙,然后细看,才发现是鞠子的字写得太大了一些,所以一个左右偏旁的字看上去像是两个字。
你醒了吧?小为。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小镇了,有许多话想对你说,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所以我就只好把它们写下来了。
小为,我在三年前的今天来到这个小镇,我对你说过吧。但是,我不是为了什么男朋友,不是感情受挫才来这里的,我骗了你。我四年前被查出了患有绝症,医生说,我撑不过五年。我不想白白地等死,所以,我开始到处瞎跑。你可能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个小镇呆了这么多年,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对许多东西都不清楚,包括我自己。以前有个姐姐对我说过,她的梦想就是找个地方,随意停歇,无所谓黑夜。唉,好深奥哦,我现在才懂一点,你懂吗?
我要你记住几件事:一,我不是非主流,我的病情刚发作时很严重,所有的黑发都成了枯黄,我只能把它们染黑,但是小镇的理发店真是太气人了,用的染发剂那么的差。
二,为什么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我要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你呢?在我眼里,你代表了这个小镇,我爱这个小镇,我带不走什么,只能带走你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那也是小镇在我身上留下的。
三,我知道你真正喜欢的是范泛姐,你的很多事我也都是从她那里知道的。现在我走了,不会再耽误你们了。
对了,千万不要来找我,千万不要,你找不到的。
你放心,我总会再来的,不会很久,那时,你可要帮我挑个好地方。
鞠子
看完,小为才发现原来这不是封信,而是“书”。他的第一反应是他不能接受鞠子再次回来的时候是被装在了小盒子里,于是骑车往她的住处奔去,大门紧锁,空无一人。他又驶向小镇的车站,但是乡村地区在等车坐车这方面是很随便的,基本上人站在哪,哪就是站。转到天黑,最后一班车之后,鞠子仍然毫无踪迹。这夜,过度的劳累让他熟睡的像没有发生任何的事。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对那封信仍然抱着不能接受的态度。他胡思乱想,想起了他生命里,不对,他生理上的第一个女人。
在他还是记者时他经历的那次扫黄行动中,他遇到了那个女人。小为在与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间,心中的感受无法名状,竟然会在那样的场合里他乡遇故知,大鸣高一时的女友,小红。
当晚行动之后,所有违法人员都被拘留,小为也跟去了警局。
一个队长模样的亲切地握着电视台记者的手,谦虚的说道:“感谢你们记者的配合,采写顺利吗?”
电视台记者客套的回道:“总体上该拍的都拍了,只是还差几个镜头。”
队长问:“重不重要?会不会影响到新闻的整体性?”
记者说:“是这样的,由于摄影记者的失误,警员破门而入的镜头没有拍到。我个人这些镜头对震慑犯罪分子是比较有效的,所以……”
队长说:“了解了解,电视台没有以前的素材吗?”
记者笑笑,回答道:“不好意思,出了点事故,毁了一部分。”
队长说:“好吧,上级也有过指示,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记者同志的工作,你准备怎么办?”
摄像记者过来插话说:“我刚才仔细观察过了,档案室的门和刚才的夜店比较匹配,所以我……”
队长听了似乎不高兴,打断他的说话:“这样吧,我让几个警员带你们再回一次现场,让他们配合你们补拍。”
就这样,本来不多的警员被抽去了一半多赶回去补拍镜头,大家得知情况后显得很紧张,毕竟这一次和第一次不同啊,第一次发挥的更自然,而这次将会直接考验他们的演技。
回到现场之后,摄影记者把拍摄的大致思路告诉他们,由于是第一次“触电”,大部分警员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生怕出错。摄影记者当年有着当导演的梦想,怎奈没有机会,现在的这个场面让他看到了希望,开始之前,他对另一个记者说:“你看,我们要不要来个多角度。”
另一个记者问:“怎么个多角度?”
他回答:“我想,要不要从里面给他们一个镜头……”还没说完,那个记者就打断了他,“里面?你还真以为是拍电影啊,还想来个嫖客视角啊,你让人家看了怎么想,别瞎折腾,赶紧拍。”
因为被批评到了要点,摄影记者不敢吭声,只得规规矩矩地开始了补拍。随着他一声令下,警员们抬起了脚向门踹去,随着一声巨响,门飞了出去。
拍完之后,摄像记者被吓的半天没说出话。个别警察显得很紧张,记者安慰说:“没事没事,可以了,要的就是这种威力,震慑罪犯就全靠它了。”
警察们迅疾收队。
在他们返回夜店之后,局里剩下的犯罪人员比执法人员还多。大队长此时注意到了杜小为,上期与他客套了一番。当小为表示要采访他时,他很开心的笑了,他说:“只是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出点薄力嘛。”
小为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之后,问队长:“怎么处理这些被抓的人?”
队长略作思考后回答说:“组织者肯定是要判刑的,嫖客和妓女要轻一点,罚款,拘留,教育。”
小为说:“好好,就得严惩不殆。能允许我采访一两个当事人么?”
队长听了,面露难色,小为解释说只是为了让报道更客观,更有感染力。队长说:“好吧,你随我来。”
小为跟着他进了拘留室,一大群的男男女女或面壁或低头地蹲着,小为走到小红的身边,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这时旁边四五个女子纷纷抬起头看着他。小为心想,这一行取艺名怎么这么没水准啊。于是他改拍了拍小红的肩膀,后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两人在一个女警的陪同下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小为问女警:“能让我单独进行采访吗?”
女警表示拒绝,说:“上级有规定,采访过程必须要有警员进行监督。”
小为没奈何,回过头去和小红面对面坐好,想了一会儿后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小红听了,半天没有回答。旁边的女警这时威严的说道:“好好配合记者工作,老实交代。”
小为拦住女警说:“不用,不用,我们要照顾到采访对象的情绪。”之后的时间里小为只能问一些台面上的问题。问到快没话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出去“拍戏”的警员们回来了。女警的注意力被分散开,这时小红小声对小为说:“帮帮我,我没钱。”
小红回去之后,小为和队长攀谈,问他:“这里面要是有人交不了罚款怎么办?”
队长说:“你说的是男还是女?男的话一般都会交,因为都会通知他的单位和家里人。要是说那些女的话,得看她们的案底了。”
小为说:“一般怎么罚款?”
队长说:“哦,情节严重的,五千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五百元以下罚款。确实交不了的话,得一直关着,不过那样得缴纳伙食费,要不然就劳教。”
最后的结果属于万幸,小红是第一次被抓,没有案底,小为帮她交纳了罚款。再次见面两人无话,过了很长时间,小为把当时在警局里的问话又重复了一遍。
小红叹口气说:“没办法。”
小为问:“你们这一行不看报纸吗?”话刚出口,他就觉得自己的问法存在问题,急忙道了一声歉。
小红说:“我也是身不由己,得听老板的,不然以后就不好混了,尤其是那天还是刚刚开张。我们有人也和老板提过了,但老板说那是算命先生替他算的吉日,早了或者晚了以后都将不顺,老板也想早点在这一行里打响名声。所以……”
小为说:“你为什么偏偏要做这个?”
小红笑说:“反正一开始就是废了。”
小为问:“你怎么废了?你还记不记得大鸣?”小红一脸困惑地看着他,小为立刻改口说:“哦,是小鸣。”
小红冷冷地说:“不记得了。”
小为不依不饶,说:“因为你被退学,他感觉对不起你,高考等于没考……”
小红突然说:“带我去休息吧,我身上好脏,我很累,我要洗洗睡。”
小为听了,再也发作不下去。不知从哪来了那么多人,找了几间旅社都是客满,好不容易才找到间,老板是个胖子,问:“单人间还是什么?”
小为听了,还在思考,小红冷冷地说:“单人间。”
登记完身份证,进了房间之后,二人又是无话,小红自顾自地进了厕所洗澡,小为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随处翻看,打开抽屉,发现里面放着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避孕套,他紧张的把抽屉关好。此刻从隔壁传来了阵阵呻吟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小红出浴。
小为站起身对围着浴巾的小红说:“今天太晚了,我就先回去了,有些事就明天再说吧。”
小红说:“去洗澡。”
小为惊讶的“啊”了一声,执意要走。小红说:“去洗澡。我可以向你保证,你要是走了,我马上就会出事。”
小为的心跳开始加速,仍旧一动不动。小红说:“再不去洗,我就脱了。”做为一个实打实的,只是看过几部黄片的处男而言,小为实在无法处理这种情况。钻进了厕所。洗澡的时候,他心里一想到这晚接下去要发生的事就开始忐忑,凭着以往的经验,他认为自己先撸一次对保持理智会起到有效的帮助作用。哪知才出厕所,就看到了小红脱去浴巾的身体,他不知是害怕还是太紧张,又退回了厕所。他在里面对小红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赶快把衣服穿上。”
小红说:“你要是再不出来的话,我就走了。我穿上了衣服,再把你的衣服扔掉,那你就再也追不到我了。”
小为不解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是外面久久没有回音,他小心翼翼打开一条门缝,这时一个光滑的身体钻了进来。小为反应不及被小红抱住,他感觉身体的某些部分瞬间就叛变了,全身变得滚烫。
小红说:“你帮了我的忙,我不想欠你人情,只有这样……”小为的头开始发胀,之后几个小时的时光在混沌中度过。这个夜晚,小为算是被“破处”。
结束后,小红对小为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认为我不是个好女人,但是有些话我必须要告诉你,但是记住,你一定不能告诉小鸣。我很抱歉他为我做的,但是我被退学不是他的原因,当时我背着他在和另外一个男孩交往,我和那个男孩做了那件事,导致我之后意外怀孕,后来被家里人知道。我把实情告诉我家里人,在被其他人知道之前,他们帮我办了退学手续,把我带回了家。我家人当时的理由是发现我在学校谈恋爱。对不起。我知道,你可能会说我的青春太有遗憾了,但是,我一直觉得人的青春里要是没有遗憾,那才是最大的遗憾。”
小为听了,转过身子,背对着小红,两人一夜再未说话。天亮时,他发现小红已经从房间消失,桌上用口红写着“谢谢,再见”。
他记者的工作从那时起开始陷入混乱,最终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