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迁怒
尽管郝冰的上班时间长,但与早先异地恋相比,比出了一大篮子的幸福。之前两地跑,两个礼拜抑或一个月才见一次,相思苦,哀怨多,才刚见面就得掏出恋恋不舍的心说再见。郝冰就曾跟游浪说,他像是她手机里养着的宠物,而不是现实存在的人呢。如今大把时间相处,俩人巴不得天天黏在一块。每天晚上他们都躺在床上聊到天昏地暗,听见窗外的鸟叫声才罢休。难怪古人说“如胶似漆”,这比喻是有道理的,游浪与郝冰的相聚便是如此。这是难得的幸福的日子,两个人跟海清的交集少得只剩下偶尔撞见的“你好”“下班了”的招呼声中。海清在这样的日子里仿佛成了多余的人,或者成了不得已的电灯泡。
情人的歪腻总是无可厚非,然而对海清却是另一种触动——她对前男友的抱怨更加频繁!游浪只当俩人的亲昵引起海清反感,暗下笑笑并不往心里去。后来游浪去阳台收衣服时,偶尔会听见海清在房间里冲着电话大喊大闹!有一次他散步回来正要开门,大厅里却传来海清哭天抢地的哭喊声。
晚上游浪接郝冰下班,路上他了解到海清为了爱情辞职不顾家人反对来到中山,本以为爱情长跑就此结束,岂料来了不到两个月,相处五年的男朋友竟对她说分手。丢掉面包不说,接连失去爱情,落得只孤身一人,中山简直成了海清的伤心之地。或许凭着一股愤怒与不甘,她竟然留在中山,还在政府事业单位找到一份工作。情场失意,职场得意,总还有些安慰。但是职场并不是一路顺风,也少不了一些世俗的气!
怪这四月天吧!谁叫南方正历经着“雨打黄梅头,四十五日无日头”的梅雨季节呢?——阴暗潮闷的天空,缠绵连续的细雨。老天爷像任性的小屁孩,哭闹着春天的尾巴还要淘气夏天,东撒一点,西撒一点;早撒一点,晚撒一点;既不会同情四月天失恋的人,也不会怜悯工作失意的人。
晚上海清回宿舍时,雨丝仍旧缠绵。她抖抖湿淋淋的雨伞,到门口换鞋。她垂头丧气,脸颊上贴着几根沾湿的头发。游浪从厨房抬头望望她,打了个招呼——她面无表情的脸让人拿不准她的心情,更不愿意多说些什么。
看到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游浪,海清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站在一旁看着案台上的食材:一份茄子,一份肉末,一份已经剥好的番薯苗,一份已经切好的西红柿,两个鸡蛋,以及一份汤锅里熬着的乌鸡红枣汤。海清搓搓双手,硬邦邦地说:“今天我来做饭吧!”她仿佛是上级命令下级似的,容不得他多说什么便兀自拿过锅铲。
游浪能够理解这样的天气,大家都容易受到影响,尤其是女孩子。自从知道海清的情况后,游浪内心对她多了一份敬佩之情,同时生出一份怜悯之心。毕竟,是一个独自出门在外的女孩子!游浪也就不去计较她的情绪,只是默默地往电饭煲里多添了一把米,暗自庆幸还好来得及;又多添了一根茄子、一个番茄和一个鸡蛋。
海清放下锅铲,回去房间褪去正装,换上便服,再到厨房围上围兜,走到炉前。她拿着锅铲,端着炒锅,炉子尚且未开,她却突然着火了那般恼怒地瞪着游浪:“她凭什么说我不会?哼!”
正在搅拌着鸡蛋的游浪心里咯噔一下,心跳漏了一拍。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海清,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惹得她这么生气。
“你怎么了?”游浪小心翼翼地问。
空气中翻滚着一阵沉默,海清连连打着炉子,却怎么也点不着,仿佛连炉子也不待见她,招惹了她。游浪看得心慌,空气里漂浮着浓重的瓦斯味,他生怕海清继续折腾下去搞不好会走火,导致瓦斯爆炸。好几次他话到嘴边,想要提醒她,却又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好在在她郁闷地拍拍炉边的情况下,用力地旋转按钮,炉子争气地着了。
这时海清才开口说:“我公司另一个部门的负责人今天下午叫我去核实财务。我给她算好了,她非得说我不会!还在大庭广众地说我!”
游浪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沉思一会,问:“那你会吗?”
“我肯定会啊!我是学会计的!我还专门打电话给我师姐确定的!”海清提高声音,话语里满满的都是不爽与愤懑。
她炒着茄子,挥舞着锅铲咚咚地使劲地切着剁着,在锅里翻滚着,从白色变成紫灰色,宛若是无辜地承受他人的怨气,连肉质都通人性般地变得中毒似的青紫。不锈钢摩擦的撕裂声着实让游浪鸡皮疙瘩此起彼伏。他嘀咕着:今晚的肉末茄子八成不会好吃了!
仿佛这好不够宣泄心中的怨怒,海清接着说道:“再说,她又不是负责我的部门的,凭什么说我!我的老总都没有说过我!”
“噢?”
“她就是无理取闹!自己又不是读会计的,倚老卖老!不就是部门的负责人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哼!还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说我!”海清脸都涨红了。
“太不给面了!”游浪顺着她说下去。
“我只是好心帮她而已。这个又不是我的工作,我又不是她部门的员工,凭什么说我!我师姐都说是这样核算的!”
海清一面看着游浪一面重申着。游浪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在这样的情境之下,自己似乎应该说些宽慰的话,但他搜刮肠子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找出适当的话来回应。反倒是女孩子利索的活计让他印象深刻——尽管唠叨不停,海清手上的动作却一点没有落下。
或是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游浪的回应,海清顾自转头水煮番薯苗。游浪本以为这是熄火的征兆,却听她把话头转向了他的前男友。
“都怪我的前男友!要不是为了他,我就不会来到这里!今天就不会被这个老女人说。哼!”海清把锅铲往锅里一丢,摇摇头,双手叉腰,望着游浪,等待他的回复!
游浪皱皱眉头,耸耸肩,知趣地不做评价,脑子里还没能够把前男友跟工作被骂完全地关联起来。女人若是迁怒,是没什么道理可言的。
“都是他,让我这么受气!我本来在家里有一份安稳闲适的工作。因为喜欢他,我单枪匹马主动来到中山,跟他住在一块。可是他现在却把我抛弃!”
“巾帼英雄。敢爱敢恨!”游浪佩服地说。
“我跟他五年马拉松的恋爱啊!结果他妈说一句,结了婚,他肯定是要被我欺负;他就不要我了!”海清的不满与委屈溢于言表。
“不会吧?”游浪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妈说他性格软弱,我性格霸道!成家之后,肯定是我管家!他是一个优柔寡断毫无主见的人,只会听他家人的!亏他还是个理工男!一点都不顾我们的恋情。我们大一就开始恋爱!”话到深处踩到海清的痛处。她用力地把话甩出来,好像这样才能泄愤。
“他妈妈真得是这样说的?”游浪问道。
“他妈妈可疼他了,要什么给什么,什么都不让他做的。我去到他家,我天天洗碗、拖地,还嫌弃我!我在家里,我妈妈都舍不得让我做这些活儿!”
“哦。”
“我跟他说,出来一起住,他说什么也不肯!怕麻烦!说要找房子,又要买东西,还要搬!”说起前男友的问题,海清如同倒豆子,哗啦啦地刹不住。
“他是独生子吧?”游浪颇能理解地反问道,“他肯定不啦!”
“他家里还有哥哥和姐姐呢。他最小!”海清想起当时的情景,心酸、疼痛都爬上心头,脸上除开愤恨与咬牙切齿,其他情绪却不肯泄露一分。“你都不知道,他害怕出来租房子住,最后才跟我提出分手。租房子是我自己找,东西也是我自己搬,他什么也不管,反倒是搬家那天跟我说分手!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男人的!”
“这也太那个了吧”游浪倍感同情。
“他倒是痛快,说不联系就不联系。我恨他,我为他流泪了半年。我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城市,凭什么遭遇这样的残忍打击!我这辈子的泪水都哭在这里了!”
毫无预兆的,眼泪从海清的眼角无声无息地流下来,即便是恶毒的话语与坚强的外表也掩饰不住她内心的脆弱与受伤。她默默地面对炉火,跳动地火苗会蒸干她的泪,却温暖不了她的心。她不擦拭,任由眼泪划过脸颊流到下巴落到地面,不言不语,无声无息。
空气都湿漉漉的,让人窒息。耳畔只有乌鸡汤煮沸后锅盖撞击着锅边的声音。游浪怔怔地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心中的怜悯油然而生。他纠结着要不要把肩膀借给她,宽慰几句,眼前却浮现出郝冰的身影——各种冲动顿时都熄火了。
“我一定要在这座城市中打拼出来!”海清最终抹抹眼泪,咬着牙说。
“为什么?”游浪愣头愣脑地回了一句。
海清看着游浪,脸上回复了要强的模样。她认真地说:“要不,我怎么跟家人交代?”
游浪点点头,不再接话。
当晚,两人一起吃饭,却相对无言,各怀心思。海清有点后悔在舍友的男朋友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心迹与脆弱,一下子竟不知道怎么继续聊天。装作若无其事,有点太假;装作一本正经,更是彼此尴尬。索性沉默着不说话,反而自在些。游浪嚼着饭菜却觉得索然无味。原本好端端的心情被莫名其妙的迁怒与心酸的眼泪搅和得五味杂陈。即便低着头盯着饭碗,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海清的身影。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不得不承认,如他前男友的妈妈说的那样,她骨子里是霸道的,是女强人。
“若我是海清,我还会独自留在这个城市独自舔舐伤痕,试图干出一番事业,来个来个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吗?”游浪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问题。他自嘲地笑笑,心底已经有答案。
至少会离开这个城市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才比较符合客家人的特性吧?
2、暧昧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的屋檐下,游浪的生活进入了奇怪的模式。郝冰的工作让她过着反常人的生活规律。早上她是不吃早餐的,中午上班,晚上带饭。相对应的,游浪独自吃早餐,中午陪郝冰吃饭,晚上和海清拼餐。默契一天一天形成,每到傍晚,要么游浪做饭海清收拾残局;要么反过来。一来二去,俩人省却了不少功夫,也省下了不少水电费、煤气费,更重要的是免得吃饭时老抬头看那个卡着像“十字架”的钟,听它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没完没了地嘲笑自己的孤独孤独孤独……
游浪偏爱这样的吃饭模式,或者说是生活模式。沉溺在爱情里,行走在慢节奏的生活中,在不同时间里遇到不同的人,相处、聊天、笑闹而后分开。除开个人的时间,总有人的陪伴,而且是女孩子的陪伴,日子也好打发。有时,游浪也筹划着三个人一块出去转转,却都因为郝冰和海清的时间撞车,没有成行。
周五下午,游浪正在大厅里DIY的微型高尔夫球场练习,听到电脑上传来“滴滴”声。像是伺机捕食的野兽,他感觉到一股肾上腺素往上冲——有人找!他丢下扫把杆做的高尔夫球杆,冲上前去。海清的QQ窗口弹出:“公司福利发电影票,我要了三张。今晚我们仨一起去看3D电影吧,算是欢迎你来中山。记得早点下米。”
游浪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之前计划了那么多次,都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错过,今天郝冰早班,三个人难得能凑齐,可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他赶紧回复:“行,我现在就下米。我打电话问问郝冰怎么样。”
“好的。今晚七点开始开场。”
游浪拨通郝冰的电话,却被直接挂断。“郝冰挂了我电话。”
“没事你先洗菜做饭吧。”
“OK。”
这时,郝冰才回短信说今晚要陪主管培训,没空回来吃饭。游浪的激情瞬间冻结,无奈地叹气。他重新拨通郝冰的电话,连着三次都被直接挂断。他闷闷地把海清的邀请发短信给她,却没有丝毫的回复。
“郝冰来不了!”游浪敲打着键盘,在句子后面加上一个失望的QQ表情。
“唉,真遗憾。这是难得的机会,票已经到手了。”
不管怎样,游浪决定不错过这次机会。匆匆吃过饭,游浪和海清六点就出门坐车去。电影院是新开的,没有直达的公交,下了车他们还得走一段。
这是游浪与海清第一次一起出门。没有郝冰在,氛围有点奇怪。游浪更加紧张——都还没跟自己的女朋友一起看过电影呢。那别样的沉默就像一个气球一般隔在两人中间,模模糊糊看得见,却谁也没敢先戳破。沿着河边走,游浪第一次看见中山的夜色。两岸的霓虹把整个水面都点缀的流光溢彩,灯光的明明暗暗打在人身上,连人都多了几分声色。树上悬挂着小灯泡以及各色灯管,当树木隐藏在黑暗中是,闪闪的星火乍一看像流星从空中滑落到水里,让人忍不住要冲上前去接住它。灯火的辉煌宛若广州珠江的夜景,除了略显稀疏的人群提醒着游浪两地的差别。没有拥挤的人群,游浪走起路来反而越发舒心。他细细地观察来往的人群,老爷爷老太太手挽着手蹒跚地散步;生气旺盛的小青年在路边跳街舞,四五十岁的夕阳红们也当仁不让地跳着广场舞;有的独自站在靖边,呆呆地凝望着江面。但更多的则是一对对的小情侣,或者拥抱着,或者手牵手,或者调笑追逐。这一来,游浪和海清反倒显得奇怪了。俩人各走各的,或是看风景,或是埋头看路,让人浮想联翩:难道是小情侣吵架了?每每想到这,游浪心里就有一股肾上腺素往上飙,连自己都紧张起来——都还没跟自己的女朋友一起看过电影呢。
江风徐徐拂过,让游浪脸上的温热稍稍降温。为了打破一路上尴尬,他没话找话:“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海清仿佛也等着他先开口,他话音才落,她就立马接话。“是啊,这个时间很适合出来散步,好过整天呆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出来户外走走,吹吹和风,在这样的夏天真凉快。”
“你来这里这么久,没出来逛过?”游浪说。
“没有。来中山那么长时间,我前男友从来没有陪我去逛过街。他每天下班后就呆在房间里玩游戏什么也不管。还嫌弃我经常说他,管他,不让他玩游戏。也不知道他找个女友是做什么。”
每每提起自己的前男友,海清总忍不住攒眉,嘴里也没好话。想想,游浪面前总在抱怨前男友,上次还在他面前失态哭泣,海清脸上还有点火辣辣的。不过,因为这段小插曲,俩人仿佛共享着某个小秘密,心似乎更近了。
其实,作为男同胞,游浪尽管平时并不玩游戏,却明白游戏对于男人都魅力——大学时,寝室里好几个哥们可是把游戏当亲老婆,天天捂着舍不得放。他劝解道:“爱上游戏的男人都是疯狂的。我大学舍友就曾连着玩游戏一个通宵,吃饭要打包,连洗澡都懒得去!”
“真是臭男人!”海清一语双关,继而说,“想当初他追我多么勤快,跑前跑后的。追到手后就什么也不理!你都不知道他懒到什么程度,他连期末考试的论文,自己都不准备。要不是我催他,督促他,找好资料给他,帮他编辑,他能毕业?”
海清的火一下子就着了。游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怕回答不好,说不定会引火上身。游浪小心翼翼地听着,努力地转移话题。“你真好!要是我大学时有你这样的女友就好了,可以经常督促自己。我羡慕他,只可惜啊羡慕不过来!”
说完后,游浪就后悔了:刚才的话似乎说得太暧昧。幸好海清没多想,她点点头大方地接受游浪的夸赞,随后感叹道:“唉。没想到,他跟我分手竟那么绝情。一个电话不打,连我给他发短信也不回。太绝情了,这男人!哼!”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拂乱她的心绪。海清捋着被风吹乱的发梢,彩光下平添一丝妩媚,让游浪不敢直视。少顷,海清打破沉默:“说说你跟郝冰吧。虽然我跟她住在一起快半年了,都没怎么说过话。我就知道有个人住同一个屋子而已。”
“哦,她啊……”游浪一时想不出适合的词来形容,思绪飘回到最初认识的时候。刚认识的时候,郝冰人如其名,像个冰块似的,冷得不敢让人靠近,也不主动。大学时,她室友们都不敢跟她搭话。上班后她主管曾说,最初看她那么严肃心里着实有些心慌,以为很不好相处。郝冰自己也很苦恼地跟游浪抱怨过自己冷冰冰的个性,却不知道怎么突破。因此,当海清跟游浪说同住屋檐下却和郝冰没有太多交流,游浪并不感到意外。不过他轻笑,只有不了解她的人们才会那么说。他知道,一旦和郝冰熟络起来,她就像小孩子一样可爱。
游浪的思绪越跑越远,脸上一丝甜甜的微笑充满了诱惑力。海清不满地用手推一下他,他才回过神来。
“你看你,都变成花痴了!”游浪想起郝冰时的笑容显然刺痛了海清,让她又想起自己的前男友。不过这回,她没再抱怨什么,只是继续着原先的话题,“你还没说你跟郝冰是怎么认识的呢。”
游浪傻笑着,眼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河面。看似平静的河面该蕴含着多大的力量啊,这就像人一样。表面千般样,内心万种人,哪里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何况他还没想好怎么说。
见游浪一直犹犹豫豫躲避着自己的问题,海清的胃口反而被调得老高。原本随口提及的问题,似乎隐含着有趣的事情,让她愈发好奇。她有点不快地催促:“你们倆到底怎么认识的呀?搞得这么神秘!”
海清盯着游浪,灼灼的眼神几乎要在游浪身上烧出个洞来,以至于游浪都没敢看他的眼睛。闪烁其词之后,游浪终于不得不开口:“其实,我们认识是一个偶然。”
“你!不老实!说一下嘛。以后我也好‘求偶然’!你看我单身都已经一段时间了。强逼不行,海清转而怀柔。她紧接着游浪的话,眼睛闪亮盯着他。
“我们是通过活动认识的。”
“什么活动?”
“为爱远骑!”
“唷,原来你们是相亲活动认识的!”海清说完,捂着嘴大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原来是俗套的故事。
每一次朋友问到游浪是怎么跟郝冰认识的,他都需要解释一番——为爱远骑,并非是为爱情远骑,而是为白血病患者募捐的慈善远骑。那是俩人都还在广州上大学,通过微博了解到这个活动,于是热情高涨地报名参与这个近乎自虐的骑行活动。环珠三角,途经广州市区、番禺、佛山、顺德、肇庆、惠州、中山、增城、东莞,最后到达河源,连续骑行八天!骑行时,郝冰和游浪分在同一组,留在队伍最后,作为押后人员。连续骑行五天之后,郝冰出现了腿抽筋的情况。看那些六七十岁的老人比她骑行得还快,游浪建议她上后勤车。但她那倔脾气怎么也不听人劝,生怕拖了大家的后退,硬撑着骑行。于是,他一边骑一边在后面推着她走。休息时,还给她按摩放松。八天骑行后,俩人便打成一片了。
听完游浪的解释,海清脸上含笑,一语双关地说:“你们经历过风雨的考验!真的是为爱远骑!”
游浪笑而不语。
“这个活动每年都有的吗?是不是像中山万人慈善行那样的活动?”
“不是。即时兴起的吧,反正是微博上看到的。”
说到这,俩人终于走到电影院门口。游浪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3、落寞
电影看到一半,手机屏幕发出闪光来。游浪不经意地看看:该死的智能手机,又快没电了,这已经是第二次提示!游浪正待把手机揣回兜里,头脑中闪过一道亮光:郝冰没带钥匙!瞄一眼时间,已经接近八点半,郝冰估计快下班了,没钥匙也没人在宿舍,她可怎么回去?游浪赶紧给郝冰发短息:“亲,我和你舍友出来看电影,晚上九点左右回,手机没电,有事打电话给海清。”
一想到郝冰没钥匙进宿舍,游浪整颗心都悬起来。尽管电影很吸引人,他却忐忑不安,时不时要瞄一下手机屏幕,看看有没有回复。他想先走,又不好意思丢下海清一个人。
终于手机屏幕又发出闪光,是郝冰回的短信——哦。那你们慢慢看吧。我下班了,到江边去走走。
短信里似乎读不出多少情绪,但游浪仍是心焦。他想着回个短信,屏幕上却跳出最后一丝亮光宣告手机彻底没电。游浪差点没把手机摔到地上——果然是关键时刻掉链子。他掠过身旁的空位,往左边张望寻找海清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海清选了另一个区域的位置,没有同席;俩人约好看完电影门口见。他想看看郝冰有没有留言或者电话给海清,这样他才放心些。谁知道,电影院里黑漆漆的根本分不出谁跟谁。游浪只得耐下性子把电影看完。更没想到的是以为两个小时看完的电影,足足播了三个小时!
从电影院出来已经十点多。游浪的整颗心仿佛在煎锅里已经煎烤了几个小时,焦虑感几乎把他掩埋,一心只想着快点回宿舍。然而考虑到海清穿着高跟鞋,他压着脚步不敢走得太快。不紧不慢的速度,简直要把他逼急了,他只得请海清给郝冰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沿着岐江走游浪再没有心情看夜景,心神不宁地左顾右盼。他想起郝冰短信里说,她要到江边走走;便猜想郝冰或许在江边等着。于是,一他路上他都伸长着脖子,寻找熟悉的身影。连海清跟他说话,都没心思回答,简单敷衍过去。海清看出端倪,不再多说什么。
直到宿舍楼下,游浪都没有看到郝冰的身影。他在整个社区里走上一圈,空无一人。又频频地朝路灯下张望,来往的只有小车。这么晚,一个女孩子能去哪儿呢?游浪觉口干舌燥,满心的担忧在他眉前拧成了肉疙瘩——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为一个女孩子这么担心过。他不得不请海清再给郝冰打个电话。
铃声只有几秒钟,游浪却觉得有几个小时那么长——所幸,终于打通了。郝冰说她在附近的公交站,这就回来。
海清先上楼洗漱去,留下游浪在楼下独自等郝冰。宿舍附近有三个公交站,在不同方向,郝冰在电话里没说在哪个公交站。于是,游浪站在路口,内疚得像干了坏事似的,不停地朝三个方向张望,生怕郝冰从哪里冒出来,自己却没注意到。
几分钟后,南边的路灯下打过来一道拉长的身影。郝冰拖着疲惫的身子默默走来。灯光下,她显得那么安静。她脚步缓慢,左手轻轻地甩动着,右手则搭在左肩上。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踢着小石块,松软的头发温顺地搭在肩上。
游浪希望她抬头看到自己,但她却怎么也不愿抬头似的。他想开口叫她,却最终忍住,放开步子走向她。似乎,来中山后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观察着她。白色的连衣裙外套着一件灰色的夹克,紫色的领口和花纹为她添上几缕色彩,白色的高跟鞋让她显得高挑。工作几个月下来,她消瘦不少。尽管游浪平时常笑话她,要是她长胖了就不带她上街,却不得不承认,现在的郝冰甚至比早先细瘦了更多,哪里还提得上胖。往常,她总是兴冲冲地穿着职业装出门,如今灯光下,她却不见出门的风采,多出几分忧郁。游浪越发内疚。
郝冰终于注意到走到他跟前的游浪。她抬头,故作高兴地拉起微笑,却难掩脸上的泪痕。游浪上去抱住她,轻柔地问:
“怎么了?上班受委屈了?还是家里出现什么事情?”
游浪着急地看着郝冰等待她的回答,郝冰却轻轻地摇摇头,依旧轻笑。她不言不语温顺地跟着游浪回宿舍,甚至连抱怨都没有一句。她淡淡地问一句,“电影好看么?”这甚至不是一个期待被回答的问题。不管答案是什么,她都不再说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郝冰一夜失语,却不是什么都没想。
临睡,游浪依旧焦急地等待着郝冰说些什么。郝冰看着游浪,半晌,她静静地抛出一句:“没什么,只是有点不爽而已。睡吧。”
那一夜,在语言上只是轻描淡写,在郝冰厚重的笔记本上却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许久不曾写东西,是时候把自己的脚步放慢下来,好好想想我的生活了。
我只是有点不爽,当我从的士上走下时。我只是有点不爽,当我翻看短信的时候。我只是有点不爽,当我独自在夜里游荡了三个小时的时候。
翻开短信,我忽然有种感伤。游浪说,海清请看电影,九点左右回。我扫了一眼手表:8:40。车绝尘而去,而灯光下的自己形单影只。天地间,我仿佛没了归处。
独自走向岐江边,繁华之中我显得孤独。其实我并不觉得孤单。只是霓虹灯让我感伤了。江面波光粼粼,七彩斑斓,我眼中却只是明明暗暗的灯光。
我充满感伤,因为无处可归,因为我一直依赖的安全感忽然舍我而去。因为我很早前就告诉过他,我九点钟前会回到,他却连钥匙都未曾留下,仿佛毫不关心我回来是否会累,是否会无处可去。一直倔犟地不肯带钥匙,总觉得某处会有等待自己归来的人;如今,一根小小的钥匙,就足以把自己抛到路边,全然没了依靠。独自坐在江边,我很饿,头很疼,却持续地思考着。
我感到愧疚,因为在中山的两个月里,我没能够好好陪他,连电影都没有去看过,也不是一个好的球伴。笨拙的我仿佛无所适从,却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什么。在这样的时刻里,我第一次感觉到工作对生活的撕裂。
回想起这个忙碌的月份,每个星期的头几天都在不同的地方穿梭,剩余的时间则在工作里奔波,而最后一个星期也开始了培训。我寻问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一份工作,为什么?在喧闹中我却感受到了心灵的寂静。
因为我想做教育,我想把教育和学习变成一件快乐的事儿,因为我想学习更多的东西丰富自己,因为我想让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生活得更好。
人是多么的不满足啊!当我在家和妈妈辩论什么才是生活得好的时候,妈妈说食能饱腹睡能安,然而于我却不同。我想自食其力地与游浪去行走,去漂泊;去尝试各种新鲜的东西,而不用付诸日常的“斤斤计较”。假如说最初做这份工作是为了学习,那么现在它还是我实现生活的资金途径。只是当今晚我徘徊江边时,这一切充满了讽刺的意味:为了更好地生活打拼赚钱的同时,我也失去了陪伴爱人的时间。这还是最初的意义么?
犹记得上次从广州回来时,我曾经劝慰过的师妹对我说:别让工作代替了可能性。而更早之前,广州的牧师朋友也对我说:别因为走得太远而忘记了最初出发的缘由。而这一刻,感受变得格外深刻。
灵魂的归处,是否有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