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亲记
闲来无事,游浪买了两株米黄色的百合花,淡淡的花香瞬间充满了整间屋子,平添许多生气。他正往花瓶里注水,接到陈姨的电话,说找工人过来修水龙头,几分钟就到。游浪这才想起厕所的水龙头已经在半个月的忽视里滴水如注。
放下电话没多久,便听到门外的敲门声。陈姨推开门,闻到扑鼻而来的百合香味,不由得感叹道:“哇,好香噢!”她看到餐桌上的百合花,竖起大拇指并夸游浪道,“小游,没想到你还挺浪漫的!”陈姨干笑两声,转而介绍身边的人,“我带了小张过来看看水龙头,他也是80后。”
“哦,是吗?”游浪说着与小张打招呼。
小张不说话也不笑,拎着工具箱,简单扫视一下屋内的陈设,不怎么理会游浪。可能是早早出来工作的缘故,他脸上刻划着浓重的岁月痕迹。头发有丝凌乱,卡其色的工装称得他愈发老成。略带发黄的指甲那便是老成的颜色。陈姨见他不大爱搭理人,便带他去看洗手间的水管。
小张检查了一下:“用的时间久了,水管生锈,水压过大,爆了。”小张说话干脆利落,“一个水龙头25块,安装费用25块。现在要不要换!”
陈姨听到人工这么贵,脸上不悦。她走近窗边,沉默着不说什么。厕所常年拉着窗帘,很阴暗,陈姨想打开窗户,通透一下。没想到压着洗衣机的水龙头,水“噗”的一下,向四周喷出水花。
陈姨尖叫一声,游浪应声跑到厕所看个究竟。只见陈姨上半身的衣服被淋湿,脸上挂满水珠。
小张转过身来检查。发觉洗衣机的水龙头已经老化,被陈姨不小心按坏!小张歪着嘴幸灾乐祸地说:“又得换一个水龙头,人工费25块。这样吧,两个水龙头收你人工40块好了!”
陈姨顾不上擦干脸上的水珠,正要讨价,却听见门口传来招呼声。
“游浪,我回来了,今晚我男朋友在这里吃饭!”门还未开,声先到。
海清推开门来,看见游浪站在厕所门口。她脸色红润,带着一丝兴奋,紧接着她身后闪进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身高约莫一米八,身板宽大,皮肤黝黑,长着四方脸,浓眉大眼,但眼里的光彩让他的脸上格外有生气。他手里领着两大袋东西,笑着跟游浪打招呼,低沉的声音让人觉得沉稳。
这突如其来的会面,让游浪一时忘了说话。他瞪大双眼,先是看着那个男人,又望望海清,眼前的视线突然被挡住——陈姨探出头来,跟海清打招呼。
海清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她没想到宿舍里还有其他人,对自己的冒失有点后悔。但是她反应很快,迅速地调整脸上的表情,热络地跟阿姨打招呼。
陈姨注意到她身后的男人,好奇地上下打量一番。她从厕所走出来,回应道:“哎呀,海清今天不用上班啊?跟男朋友逛街去啦?”
海清有点尴尬地笑笑,把他的男朋友往前拉,向大家介绍:“这是我男朋友苏鹏。”然后她指向游浪,“这是房东陈姨,这是我舍友游浪。”
大家笑着点点头。仿佛是不想让大家过多的谈论他的男朋友,海清迅速地转移话题:“陈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怎么衣服都湿了。”
陈姨抖抖黏在身上的衣服,游浪这才想起拿纸巾给她。陈姨抱怨:“你们前两天给我打电话说,水龙头坏了,今天我带着小张看看。谁知道开窗户的时候,不小心压坏了洗衣机的水龙头,结果喷了我一身水。”陈姨接过游浪的纸巾,擦着嘴脸,又抱怨道:“唉,现在修个水龙头都要四五十块,人工费太高了。”
这时小张拎着工具箱出来说,五个人堵在厕所附近,显得格外拥堵。小张侧身,不耐烦地说:“你换不换?我还要去好几个地方修理呢。”
一直没有开口苏鹏突然找到插话的机会,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热情地说:“噢,原来你们的水龙头坏了,有没有工具啊,我会修!”
大家的眼神齐刷刷地投向苏鹏。陈姨眼睛一亮,眉毛一挑,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急切地说:“唉,小苏你真得会啊?”
苏鹏还没有应声,海清私底下轻轻拽了几下苏鹏的衣角话里有话地说:“你哪里会啊?都没听你说过。”
海清其实并不乐意让苏鹏招这麻烦——陈姨收着房租,总该护理下房子——她想让他借着自己的话找个台阶下。谁知道苏鹏一心想在海清面前露一手,也给陈姨一个好的印象。全然没有注意到海清的小心思。反而自告奋勇的说:“这个太容易了,我可是机械工程师耶!”
陈姨笑得合不拢嘴,立马跟小张说不用了。
小张开始收拾工具,嘴里念念叨叨。瞥了一眼苏鹏,头也不回不满地下楼了。苏鹏挽起袖子,径自进了洗手间,不曾发觉海清略略阴郁的脸色。而这一切都落入游浪的眼,他心里早已明白海清的心思,但不愿意趟这一浑水,便什么都没有说。他心底仍然高兴,毕竟坏了几天的水龙头终于有人修。
苏鹏让陈姨带他去附近借工具买水龙头,回来后便钻进洗手间倒腾。陈姨则坐在沙发上跟海清和游浪闲聊打发时间。她显然对苏鹏很满意,三句不离小苏,几乎把他的身家背景问了个遍。
原来,他俩早在广交会时便认识。那时,苏鹏跟着老板做展会,海清恰好在隔壁的实习。一来二去,苏鹏便对海清心生好感。平日里,他经常在她的QQ空间、微信上点“赞”,因而被她笑称为“赞士”!大学毕业后,苏鹏到中山的某企业做机械工程师。一听说海清失恋,他热切的问候自然增多。但他不知道的是海清已经相了几次不如意的亲,见了几次不顺意的家长。许是苏鹏的热情与坚持打感动了海清,便将他收为准男朋友——只等见过家长,彼此认可再正式交往。
“海清很有眼光,找个工程师;以后家里的水电有什么问题或门窗坏了都很方便。”本来想到要付那么多人工费,陈姨像掉肉一样心疼,却不料天上掉下一个苏鹏,直把她乐得合不拢嘴,禁不住一个劲儿地夸他。“现在请个人工像求爷爷告奶奶一样难,得排日期不说,人工费更是高得离谱,随便都得两三百。”
陈姨唏嘘不已的样子着实让海清不顺眼,虽然只是屁眼大的事情。那感觉就像是鞋子里进了沙子,明明是细微的东西却硬是硌得人难受。索性,她闭嘴不听不言,刷起微信来。直等到苏鹏从洗手间出来,陈姨还当着面夸他,模样长得俊,好样的有手艺。随后她满心欢喜回儿子家带孙子。
陈姨走后,海清叫苏鹏帮自己重装电脑程序。照常她做饭,游浪打下手。
“陈姨今天可真高兴。”游浪一边淘米一边没话找话地说。
“她当然开心啦!有人免费服务修水管,还倒贴钱买水龙头!她还能不高兴?费不了她半毛钱的功夫。”海清冷嘲热讽地说。
游浪听出些端倪来,“哇,水龙头不是陈姨买的吗?”
“苏鹏死要面子,想要讨好房东。他说几十块钱是小事,省得以后麻烦。”海清愤愤不平,手上地到敲击着砧板,剁肉剁得砰砰响,把对苏鹏和陈姨的不满都剁得粉碎。游浪看得心惊胆战,暗自思量:这肉多半是好吃不到哪去了。却听,海清仍在自言自语,“我们跟房东有半毛钱关系啊?那么势利的人,讨好她干嘛?”
游浪假装没听见,顾左右而言他,“不过,还是你家苏鹏厉害,连水龙头都能修。这些事我可一窍不通。”
“谁说他是我家的?”海清冷冷地瞪了游浪一眼,停下手中的活计,手却丝毫没有离开刀,“都还没见家长呢!”
游浪看得心凉,不管怎样,他是决定不再开口。这不是太上皇头上动土——找死嘛!
晚饭,游浪故意吃得很快,便进入房间,好腾出私人空间给他们俩。
游浪到了晚上十点准时去接郝冰下班。回到宿舍,恰好碰上准备去洗澡的海清。
海清跟郝冰说:“今晚我的男朋友住在这里,明天一大早就去外地出差。”
郝冰疲惫的脸上,挤出几份笑容。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听游浪说了海清的男友,因此没有过多的惊讶。但是对海清又多了一份想法。
海清见郝冰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拿着睡衣便去洗澡。
郝冰与游浪进入房间,游浪急切地把门关上,拉上窗帘,打开音乐。等郝冰放好挎包,他从后面,一把抱住郝冰,把她压在床上。
郝冰怕痒,奋力挣脱游浪的怀抱,嘴里不停地叮嘱:“别闹,别闹!”
郝冰越是叮嘱,游浪越是抱得汹涌。凑到郝冰的耳边旁敲侧击地说:“海清,把新男友带回家了呢?”
“那又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你赶紧把手放开,我都快呼吸不了了!小心我掐你!”
“温柔点,要不别人还以为咱们在里面世界大战呢!”
“去你的!”郝冰腆着脸说,“你可别兴奋了,咱们的《约法三章》你可别忘了!”
2、扰人清梦
游浪躺在床上看《红楼梦》,这是今年他第二次读了。读到《西江月》批宝玉的词,他不得不感叹曹雪芹写词的精湛,不由自主地诵读出来: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是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你说现在的社会是不是盛产宝玉?曹雪芹真是能通过现象看本质,多有智慧!”游浪瞥向背对着自己在电脑键盘上奋斗的郝冰,见她不回应,继续感慨,“不过,宝玉最多是贪恋温柔乡,至少比‘我爸是李刚’、‘李某某轮奸’、‘海天盛宴’好吧?人家倒是富得蛋疼,我们还在生活线上摸爬。真真是富人有富人的烦忧,穷人有穷人的挣扎。”
游浪说着把双手交叉着放到后脑勺,嘴上还叼着铅笔,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听见手机的自动关机声,忽然把铅笔一吐,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已经凌晨十二点了!他走到电脑桌前,定定地盯着郝冰几分钟,企图用“火辣辣的眼神”把她的注意力从电脑屏幕上拉出来。结果,郝冰全然不理他,兀自埋头准备培训资料。游浪有点生气,两手叉腰,沉着嗓子说:“赶紧洗漱睡觉。史医生说过,一定要作息规律!”
郝冰嘟囔:“我很快就做完,明天赶着用呢。”
“不行!现在!马上!立即!合上电脑!”游浪一词一顿,毫无转圜余地。
郝冰终于抬起头来看他。她嘟着嘴,眨巴着夹带血丝的眼睛,拉着游浪的胳膊晃啊晃,一下子变成了几岁的小姑娘似的,嗲声嗲气地哀求说:“哎呦,再一小会儿嘛,就一点点嘛。”
“不行!”游浪不为所动。
撒娇不成,郝冰又生一计:“你看隔壁还在打麻将呢!这么吵哪能睡得着呢?”游浪眉头攒蹙,显然也被这个问题困扰许久。郝冰趁热打铁,“如果你能叫他们不打麻将,我现在就上床睡觉;要不,咱们就算躺在床上,也被吵得睡不着。”
“他们可真休闲!生活没啥担忧的!”郝冰想起她忙碌了一天才做到一半的培训计划,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这话就像种子落到温暖湿润的土壤里,瞬时在游浪心里生根发芽。他涌起一股冲动,跑到窗前,望见对面一楼大笑连连、兴致正高的麻将大叔、大婶,想大喊:“嘿,这大半夜的!你们明天再打吧!”话到喉咙,他却硬生生地咽回去了——世俗经验提醒他,这么鲁莽地嚷嚷怕是会被其他邻居投诉或是记仇,毕竟这不是自己的地盘。
游浪灰溜溜地望望郝冰——她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他凝望着星空,陷入了沉思。直到郝冰完成培训计划,才错愕地发现游浪还在窗前发愣。郝冰立即会意,适才她可能话说重了,戳到他心里酷爱面子的狮子。她拽拽他的衣角,安慰道:“来,亲!别上火!人家爱打麻将,咱们也没办法。你要是吼上一嗓子,咱下个月就得搬走啦。算了吧,忍一时海阔天空!乖。”
游浪的倔脾气上来,哪里肯听。他赌气站在窗口,拉上窗帘,只留出窥视的缝隙,仔细瞧着那些打麻将的人。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婶坐在正对面,正伸手摸牌。她捏着牌,拇指在牌面上来回触摸着,迟迟不亮牌,引来旁边的人催促连连。她的下家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士,打扮时新,一头小卷短发,嘴巴像剪刀一样上下磨合,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却引来大笑。背对着的是个男人,剃个刺头,套一件白色背心,身体明显发福;他的右手边是另一个男人,在他面前指手画脚,似乎在给建议。桌旁还立着另一位粗壮的男人。他剃着刺头,两鬃溜长,手指忙着掸烟灰,一脸严肃似有深仇大恨而格外介怀,与在场的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恍惚间,他听到洗牌的声音,一百三十六个方胖子互相摩擦,不消几分钟就听到它们“啪啪”坐地有声。游浪半蹲下来,透过麻将台边上的两个男人间的空隙,竟发现两双摇晃着的大腿!
游浪嘀咕着:难怪这么吵,原来里间还有桌台!
郝冰见游浪良久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便主动从背后抱着他,将头依靠在他的背上。一股沐浴露的味道悠悠地刺激着她的鼻翼。
游浪不愿转身落落寡欢地数落道:“他们比咱们都敬业,职业道德超高!每天早上九点,准时开台,中午十一点半,散伙。下午,一点半开台直至五点半。晚饭之后,七点上班直至凌晨两三点。天天如此,曾不落后一日!”
“唉,这羡慕不来的!”郝冰苦笑道,“赶紧陪我去洗漱,明天早班呢。若是迟到,一天就得白干了,月终全勤奖也得泡汤呢。”
游浪这才从了郝冰,一块去洗漱。
刚躺下没多久,郝冰的呼吸变得平稳而深重,沉沉地睡去。她侧向一边,眉头微皱着,像是担心培训方案。单薄的被单被她踢到一边,脚伸向风扇凉快。游浪重新把被子掖到她胳膊下,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他往左侧身,觉得心慌;向右侧身睡,又觉得心闷;平躺着又觉得心空。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在床上翻来滚去。身体已经很疲倦,耳朵里却充斥着麻将声,脑子里荡漾着回声。游浪烦躁且郁闷地把被子踢到脚下,闭目养神。恍惚间,他看到了两个小人从左右大脑里飘出来,掐成一团。大游淡定自若,小浪气得鼓鼓囊囊。
“无论是中山还是其他地方,麻将馆遍地开花;甚至已经开到国外,这是麻将走向国际化的表现。而且老年人打麻将,防老年痴呆;家庭主妇打麻将,减少更年期孤独症;年轻人打麻将,呼朋唤友消遣多。益处多多,不可一时全说。”大游平和地把打麻将的好处一一陈述,继而开始劝说小浪,“年轻人,淡定点!习惯成自然!”
小浪早已被大游长时间的陈述憋坏,期间几次想打断,见它闭口,即刻不满道:“难道他们没有吵到你吗?”
大游一时哑然,快速瞥一眼沉沉入睡的郝冰,儒雅地说:“大半夜的,沉住气,明天再解决吧。郝冰还得早班呢。”
小浪年轻气盛:“我又没说现在吵,要不是接受过高等教育,我他妈早就拿着斧子过去砸场了,敢惊扰我的女人休息。”
大游赞道:“不错!够男人!够文明!冲动是魔鬼,不要逞一时意气而成千古恨。”
小浪不屑地鄙视道:“你别自欺欺人了!你不也被吵到了嘛?你他妈像被强奸了,不能反抗,只好劝人好好享受的谦谦君子。”
大游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才继续劝说:“大半夜的,请不要激动!语言暴力并不能解决问题。你肯定还记得吧,上次的那件事?”
小浪怒气未熄哄然道:“我哪知道你说的哪件!”
“郝冰之前几次坐长途车回家,但屡屡被放鸽子,要不说乘客少,要不就说车坏了。她最终写了一封投诉信给市长,还得到市长亲自回复呢。”
“那又怎么样?”
大游见小浪平静下来,不由得喜上眉梢:“这说明可以智慧地解决问题!”
小浪继续冷言冷语:“你可别忘了书呆子!虽然汽车站打来电话解释了,但现状根本没有改变!好一个干打雷不下雨!有屁用?”
大游毫不放弃自己的立场,“至少市长百忙之中给了回复,是汽车站没有解决。”
小浪扬扬手不以为意:“说你书呆子还不信,你要解决的是什么?”
“这都什么年代了,遇到事情还打打杀杀的。我说的是解决问题的进步意识。”
小浪冷笑不语!
……
……
两个小人子在游浪脑海里唇枪舌战,撕扯得游浪神经发疼。直到后来,连眼睛都酸涩肿胀,被撕扯的神经纠结成一团,小人的影子也越来越模糊,最终争吵声变成私语声,再后来已经全然听不见。他脑袋歪在一边,发出微微的鼾声。
3、幺幺栋
隔天中午,海清从公司回来恰遇游浪正吃午饭。俩人寒暄几句后,游浪没头没脑地问她:“晚上,你睡得着吗?”
海清愕然,不明所以,警惕地反问道:“怎么了?”
“昨晚隔壁打麻将的声音忒大了!难道你在房间听不见?”游浪抱怨道。
海清舒了一口气,道:“怎么会听不见?搬过来后哪天晚上不是等他们不打了才入睡?偶尔他们不打反倒不习惯,入睡还困难呢。”说着,她一边提着热水瓶去厨房加开水,一边打趣道:“麻将无处不在,从小听到大,比英语听力还多!”
游浪“嗯”了几声算是回应。他拿着筷子在菜碟子里左挑挑右挑挑,找不到下筷的地方。其实他并不反感打麻将,但昨晚经郝冰提醒,打麻将变成打饱嗝似的,尽管是人得饱腹的表现,却怎么都有点惹人嫌的意味。他烦躁得连精心烹饪的饭菜放到嘴里也如同嚼蜡。索性把筷子放到一边,干坐着。
他见海清倒完开水,继续说:“其实我不反对打麻将。每次过年回家,小地方没什么去处,朋友们便经常凑一桌打麻将消磨时光,还蛮有意思的。”
“是啊,我也是。”
“不过咱们邻居天天这样就有点影响咱们生活了。况且,上次我跟郝冰去看史医生时,她就千叮万嘱说要早点休息,不能熬夜。”游浪不自觉地把海清归到“咱们”,显得亲昵些。
听到史医生的名字,海清饶有兴趣地反问,“哦,你们都去看她了?”见游浪点点头,她又接着说,“唉,麻将的事我上次也跟房东说过了,但她一点都不管用!她才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海清不屑地扁扁嘴。
这倒提醒了游浪,或许找陈姨会有效。尽管海清已经再三说明房东不会管这事,游浪还是要了房东的电话。不过事实证明,海清是对的。陈姨只说邻居都是明白事理的人,让他自己去处理。这回答让游浪好不气馁,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同个社区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惹恼人家,以后就不好相处了。
游浪勉强吃晚饭,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笑话。他凝视着窗外,右手把手机抛上接下,抛上接下,脑中闪过一道亮光:干嘛不到微博上求助?
微博才刚放上去,手机便开始连连提示有消息回复。果然是微博控,连上班都不忘刷微博。游浪忙不迭查看手机消息。
乐乐:我公司的领导也喜欢打麻将,我不得不陪打还得让着不能赢他!求解脱!
雨夜华灯:同情一楼!我比游老弟你更尴尬,一墙之隔而已,既是好友,又是邻居,更不好开口!
晚夏:我老豆喜欢麻将,天天打,对家里不管不顾。以前白天要上学,晚上被吵得睡不着,抗议了好几次换回他一顿臭骂!
80后愤青:FUK!你们这些算什么?哥儿我住在广州的城中村,合租房是隔间,不过一层木板贴上广告纸。每晚都能听见隔壁令人五官充血的销魂的呻吟声,着实惊心动魄、又欲罢不能。最憋屈的还不好意思躲出门去,怕关键时刻骚扰到他们,给他们往后留下心理阴影。那就造孽了!
各种奇葩的回复逗得游浪禁不住噗嗤大笑。猛然想起海清正在午休,赶紧捂住嘴巴,兀自对着沙发的一角低低傻笑。虽然问题没有解决,但看到别家也有本难念的经,心里的急切平复不少。他听到新的消息提示音,赶紧刷新。点开回复,竟是一位陌生粉丝。
孟德斯鸠:1、直接走过去,跟他们说,以后要注意。2、晚上扔一个球或者鞭炮过去,吓唬他们(后果自负)。3、写一张纸条趁没人的时候贴在他们的门口,温馨提醒。4、向居委会投诉。5、打电话给媒体比如G4。6、报警119或者112。
这算是目前为止唯一靠谱的回复了。看到第六条,游浪不惊失笑,难道火警还帮人泻这样的“火”?不过,心下细想,只有居委会和报警两条路比较安全可行了。这贴心的回复,勾起了游浪的好奇心。他点开孟德斯鸠的名字进到他的主页,空荡荡的主页只悬着五六条微博,还是一年前的,着实没什么趣味。正要退出,瞥见右上角共同关注中闪亮着一张大海的头像,署名“清澈见底的海”。游浪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便急急下线了。
游浪顾不上午休,出门去找居委会。可是在社区里溜达了一圈,也没发现居委会的踪影。最后问了一位散步的老人家,才的居委会已经搬走。无气可泄的他到网上找到居委会的邮箱和电话。播通电话,铃声唱着咪咕音乐……”却没有人应接。一个下午,十来个电话无人应,邮箱地址更是显示错误。他心里不禁后悔,前段日子登革热和“创文”居委会隔三差五来串门的时候,却没想到要他们的联系方法。游浪恨不得掐自己大腿。淡定下来,他一根筋的性子拧起来,反而越挫越勇。他暗自下定决心:如果今晚十二点他们收场,那大家就相安无事,否则……
晚上海清和她的同事去经理家吃饭,只留下游浪和早班回来的郝冰过二人世界。心中有事,游浪吃饭也显得格外心不在焉,却强打精神故作淡定。但这哪里逃得过心思敏感的郝冰观察。她旁敲侧击都没能撬开他的口,索性搬出约法三章,游浪这才把下午的事情如实相告。他翻出下午的微博,惊奇地发现贪玩的粉丝在孟德斯鸠后面有列出了诸如装消音器、买耳塞、搬家一类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见游浪看得入神,郝冰抢过他的手机,看到“孟德斯鸠”,忍不住调侃道:“连孟德斯鸠都帮你想办法了,你老人家的面子可真大!”
“孟德斯鸠倒是有论法的精神,但法律又没有规定不能打麻将,有啥用?”游浪摊开双手,耸耸肩,挑着眉毛说,“难道告他们扰人清梦?”
郝冰用拇指拖动着屏幕,好奇地阅读微博上的回复,有理有据地分析道:“孟德斯鸠的办法也就剩下两三条:打电话给G4,远水救不了近火,白折腾;居委会可以忽略不计;只剩下报警。”
听到“报警”俩字,游浪心里咯噔一下——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报过警!见郝冰巴望着自己,他调皮地眨巴眼睛,两颊堆起笑容说道:“我手机你先拿着刷微博,晚上给你——给你——”游浪故意停顿,不怀好意地说,“给你打免费电话,你爱打多长时间就打多长时间!”
郝冰立马意会他的小心思,哪里肯上当。她立即挂上毕恭毕敬的表情,一面摸摸手机屏幕,一面站起来双手托着手机递给他,嘴上说道:“游先生,您的手机已经擦干净了,请您收下。谢谢!”
游浪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故作正经地理理衣裳,清清喉咙正待说些什么,恰巧碰到了桌子,慌不迭地护住碗筷。他站定,像绅士一样鞠个躬,模仿史医生的调子,说:“好小姐,今天党组织就给你个考验。今晚十二点如果邻居还在搓麻将,你就轻轻地按下两次‘1’键和一次‘0’键,您的困扰将一去不复返。”说着,他的右手往空中一挥,颇有毛主席独立扬子江头吟咏大浪淘沙的派头。
“游先生,”郝冰笑盈盈地看着他,像古代女子那般款款地作揖,若非她不怀好意的眼神,“您好,小女子的烦忧,亦是您的烦忧。展示您的绅士风度的机会来临了,小女子一定……”
游浪自知说不过郝冰,趁她不注意拉过她的手,一把把她搂到怀里,两瓣嘴唇堵住她呼之欲出的话……
临到十二点还差一刻钟,游浪在房间踱来踱去,坐立不安。他时而凑上窗前,看麻将屋里是否有动静,时而刷新微博查看新的回复,耐心的等待着。
与游浪的焦躁不安相比,郝冰显得格外淡定。她倚靠在床头聚精会神地看苏霍姆林斯基的《给教师的建议》,一边用铅笔画出打动自己的话语。当她读到“可怕的精神空虚,不懂生命是一种宝贵的财富,——这就是这件罪行的后面所隐藏的东西了”,她有感而发,在旁边注释:“连日来,媒体上对于各种无意杀人事件的报道让人不寒而栗。有时哪怕是口角也可能致对方于死地。精神的空虚让人成为定时炸弹,一丝震荡可致精神崩裂。个人看来,一个人的道德基线即是对生命的尊重。连生命的尊重都没有,遑论其他!”
她咬着笔头细细地咀嚼自己的话语,却被游浪的叹息声打断了思路。她停下笔,见游浪依旧来回踱步,最后靠近窗前口里念着倒计时。她查看手机时间——新的一天已经来临;再抬头,恰好与游浪四目相对。她轻笑,等着看游浪会怎样。游浪再一次望向窗外,对面的麻将声和谈话的吵杂声依旧丝毫不给面子地撞击着他的鼓膜,仿佛是嘲笑他抗争的屋里。他失望地摇摇头,恼怒让他的双腿微微发抖。他双眉紧锁,牙齿咬着下唇,低低地说:“既然你们无情,别怪我无义!”
郝冰惊奇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游浪离开窗口,郝冰以为他要上床,便给他挪开一个位置。哪知他走到书桌前拧开台灯,调低亮度,随手关掉房间的灯。借着台灯昏暗的灯光,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关上玻璃窗,徐徐地拉上窗帘。再一次仔细检查玻璃封闭性和窗户的隐蔽,生怕被人听见看见似的。尔后,转身走到房间门口的墙角。他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打在他的脸上,紧张的模样地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在顶风作案!他连按了几个键,又急切地挂断。而后又懊丧地重播,即使铃声响动只有几秒钟,他却感觉像是凌迟了几个小时,整个心都快蹦出来。脸上充血,热乎乎地让他不甚自在。
最终电话接通了,他生怕被人听到似的把声音压得很低,才说:“您好,我要……”因为太过紧张,他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事吗?你要报警是吗?”游浪屏住呼吸,却不小心触到了挂机键。
郝冰躺在床上,眼神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游移。游浪有点气恼地抓抓自己的头发,抿抿嘴,再一次拨打了110,一开始就不停地道歉,解释刚刚信号不好挂断了,而后咽咽口水,急切地说:“我要投诉!我这边有人经常打麻将到深夜,严重影响到我们的休息。”
民警很专业地回应道:“您别着急。慢慢说。把您的住址和姓名告诉我。”
游浪一一答复,临挂电话不忘请求:“请您不要暴露我的姓名。”来不及说谢谢,民警早已挂了电话。
打完电话,他一屁股坐在床上,不敢弄出其他声响。他抱着郝冰,吐着粗气,俨然干了一件坏事,心虚不已!郝冰轻轻地拍着他身体,让他淡定。
不一会儿,窗外响起摩托车声,而后便是巡警劝告邻居的声音。游浪踮着脚尖走到窗前,侧着身体,挑起窗帘的一角,透过玻璃看着楼下的情景。不过几分钟,巡警便闪着警灯去了别处。直到对面邻居的雀友们相继离去,老板娘拉上铁闸门,他才蹑手蹑脚爬上床,喜不自禁地凑到郝冰身边,卖弄说:“我就知道我能行!他们不打了!哈哈。”他瞄了一眼手机,又兴奋地说道,“哇哇,这不过是八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情!你跟海清却被惊扰了一年!我就知道我是行的!”
“是啊,你是最棒!要不我怎么会看上你呢?”郝冰兴奋地给他脸颊印上一吻。
“我是受了你的鼓励,你都敢给市长写信,我干嘛不敢报警!”游浪一派男子汉,全然忘了之前的紧张焦虑。他安心地关掉台灯,搂着郝冰安然入睡。
第二天早起,他拐着弯子问海清:“昨晚很早入睡了吧?没有麻将声!”
“嗯,昨天特别累,很快就入睡了!”海清不知就里,只当他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纠结。
游浪捂着嘴干笑着,自鸣得意地跑去刷牙——她怎么猜也猜不到是自己报的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