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过去或未来才有美好之事,而现在只有艰难。”阳光从窗户外杵进来,铺在地板和他的后背,椅子的扶手闪着木质温暖的光芒,他几乎以为那不过是他余生的微温。写信之前他喜欢整理房间或行李,东西堆在床上,但并不臃肿脏乱,悄然散发着疲惫的气息。
他在一个小行李包的夹层里发现了这张纸条,从字迹上确定是他丢失已久的伙伴所写。“不,亲爱的,绝不。”他完全记不得对方为什么写这张纸条。他抬起头默想了一下,放弃了寻求答案,但也许只是在休息。写信是艰难又美好的事。“亲爱的魔王:在路上我一直很想你。”但信无法投递,只是写给虚空。他回忆起曾被自己做过记号的一个人和一段对话。回忆是这样的:
“事情……是这样的,”她说。他没在看着她,不过知道她的目光空虚,无焦点地落在某处,像一些具有不可思议的能力可以随意穿墙而过的异人比如崂山道士和杜蒂耶尔[1]那样轻易地穿透一切实体、胶状物和磁场。他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自己的双手,然后在她的话语中决定让它们相握并偶尔神经质地抖动。
“我遇见他时穿着草莓色长裙,我正考虑要不要换掉,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头发干枯,双眼发涩,穿一件像是直接剪了个洞就套在身上的布衣,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黝黑粗糙,他的手指枯瘦,指甲很长,赤脚。这像一幅在街头小摊随处可见的或者某一本不入流的小说中描述的那种画面,充满质感,但是真让人不舒服。最重要的是这周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像是腐败的肉体或者充斥着沼气的垃圾堆。
“他问我在做什么,我说冥思苦想。他说哦,但这是愚蠢的。我说你太难闻了,他说是的,因为他身上穿的是一群盗墓人从坟墓中扒出来的裹尸布,他在洗过两遍后放弃了徒劳的努力。然后他就把手伸进怀中掏出东西,不很费力。那是什么,我问。”
“我的心。他说。这个古怪的东西安静地待在他的手掌里,熠熠闪光,我疑心是钻石,因为是多面体,很亮。他让我靠近些,并指给我看,那上面有许多长短不一深浅不同的划痕。这就不值钱了,我说。是的,他说。这真可惜,我又说,他说是的。他问我愿不愿意听听划痕的来历。我拒绝了。我讨厌听那些带有铭记功能的记忆之语,那些人们以为是散发着初恋情人或者美好时刻的芬芳气息不过是散发着腐败的恶臭的记忆。然后他就把手伸向我,我并没有惊奇或者气急败坏。他把它从我身体里拿出来,但是用了一点力气,因为根根枝枝的很多牵连。我没有觉得疼,也许是麻木了,也许是真的不疼,他也不觉得疼。等他把它全拿出来,我们发现是一株紫藤。”
后来他一直想问,被拿出来时那里是不是有空洞的感觉,那株紫藤是不是被放回去了。但是他没问,因为他突然想起她曾经做过一次心脏摘除手术,至于为什么能一直存活,“那是专利技术,行业机密。”当时的报纸援引一位主治医生的话说。
注释:
[1]法国作家马塞尔·埃梅(MARCEL AYMé,1902~1967)的短篇小说《穿墙记》的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