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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总有一位她顶爱的男人，是她的前程。
一个女人，总有一位顶爱她的男人，是她的退路。
女人大凡是这样的，“创业”不成，也总得一份旱涝保收的“差事”。
夏丹丹偏偏不肯妥协于此，立志要破釜沉舟，一往无前。
早春的午后，阳光充足。咖啡馆二楼的临窗位子都被人占了先，眺出去看得见西湖、断桥和熙来攘往的游人。丹丹环顾，不见她要等的人，心想这事倒成了她最上心，说来也真好笑。
视野好的都被挑走，剩下的也就无甚分别。丹丹胡乱拣一个位子坐下，点一壶花茶。
本来是当玩笑来说，那天她与叶珊一道，心血来潮冒出一句：“有个好男人，要不我发你？”
“好啊，”叶珊倒是爽快，但转念一想，接着道：“别是苦恋你多年，求爱未遂的即可。”
丹丹一怔，不由得噤声。女人是最晓得女人的，不然怎么叫通病。不曾死心塌地地对你好过，你何以晓得他是“好男人”？
叶珊料到自己不幸言中，却依旧说见见也无妨的，她有叫男人见异思迁的自信。
夏丹丹骑虎难下，只得答应安排，心里却盼着叶珊趁早忘掉。
这个时代的新鲜理论都是带点颠覆性的，丹丹在某本杂志上看到“己所不爱，请施于人”的论调。想想，她竟已耽误杜韦栋这么些年，不免心悸。仿佛身患多年的隐疾，每每发作，才发觉它从来不曾痊愈过。
是大二那年吧，同专业的两个班级联谊，杜韦栋跟丹丹诉明衷肠：“见你第一眼起，就喜欢你。”
丹丹捋一捋发，满不在乎地说：“爱情来得快亦去得快，何苦猴急地说出来，忍一时也就烟消云散了。”
韦栋愕然，她不爱他，于是用这种超脱打发他。
“为什么？”他鼓起勇气问。
“你不是我的菜。”丹丹冷冷地答，她自有她梦中的白马王子，按图索骥也无妨。
“因为你，我痛苦、失落、喜怒无常。”男人一旦陷入情网，也难免矫情。
“女人是这样的，远观很有味道，亵玩也很有味道，偏偏容你走近端详却又不得染指时最索然。”丹丹愤世嫉俗的言辞是最伤人的，“我不是那种女孩——不爱你却消遣你、差使你、牵绊你。去留由君，悉听尊便。”
男人可以多痴情呢？有关这一点，夏丹丹原本只在言情小说里见识过。
那几年里，网上盛传一个名叫《摘星》的FLASH动画，是由吴若权的同名小说改编的。故事里男孩单恋女孩多年，死心塌地、义无反顾；女孩呢对他若即若离，只在空虚寂寥的时候才索要他的关怀与慰藉。两人兜兜转转，始终成不了恋人。女孩失恋，找男孩倾诉，她说她愈来愈不相信承诺，一个答应为她摘星的男人，最后也轻易地离开她。
男孩无意间看见义卖陨石的广告，他花光了自己积蓄下来准备购置绘图仪的钱，也因此买不起飞机票而取消了同女孩约会的行程。
阴差阳错，天意弄人。女孩出阁那天才收到那份特别的礼物，看似普通的一块石头，却曾经属于天上某颗星星的一部份。她唏嘘不已，他真的“摘”了星来给她，却已成枉然。
“哼。”这便是夏丹丹的观后感，她是爱情的犬儒主义者，她无法理解那些被故事打动到流泪的室友，觉得她们幼稚天真、不可理喻。
杜韦栋竟没有被吓跑，在他的眼里夏丹丹有太多的可爱之处，他甘愿俯首称臣。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只求你别挡住我的太阳。”多么经典的拒绝，几千年前就有人说过。丹丹躺在她那与爱隔绝的木桶里。
每逢丹丹的生日、新年圣诞、情人节，杜韦栋或送上礼物或送上祝福，不时地出现在她跟前，叫她不能忘记他。倘若这些就能感动她，那么坚持也是值得的，那么夏丹丹也不是夏丹丹。
“你以为他这般虔诚是为了什么？爱情？人类归根结底是利己动物，为了赢得你的爱而先爱你，通过利他的手段来实现利己的最终目的。”女生都为杜韦栋打抱不平，丹丹却依然不屑，摆出一副说教的面孔。太清醒的女人是谈不来恋爱的。
然而爱情是一物降一物。某日，夏丹丹去医院复诊，遇见打球时把腿摔折、也来看医生的李胤峰，她迷上了他，他们相爱。于是丹丹曾说过的那些叫板爱情的言论统统作废。
毕业了，李胤峰要回杭州谋事，丹丹为爱走天涯，决意跟他前往，在异乡定居。离开的前一晚，杜韦栋约她。她枉了他四年的追求，不忍再枉他离别前的这一次邀约。
杜韦栋在女生的寝室楼下等候，初夏的校园里浸染着离别的感伤，天气燥热而闷，使人透不过气来。两人在夜色里静静地踱步，身体始终保持着不会让旁人误以为他们是情侣的间距。他们走到一盏路灯下，停住脚步。
“你喜欢他？”杜韦栋不依不挠。
“不喜欢他我也不会跟他走。”夏丹丹恋爱后真的改观许多，换了以前她会说“干你何事”。
“你呢？工作找得怎样？”丹丹对杜韦栋表示难得的关心。
“找好了。在一家设计院。”
“恭喜你。”
“丹丹。”杜韦栋倏地轻唤一声。丹丹注视他。
他继续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夏丹丹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轻轻地阖了阖眸子，然后坚决地摇摇头，拒绝了。
那壶花茶，夏丹丹喝了近一半，叶珊和杜韦栋才现身，且是一道来的。
“怎么？你们俩认识？”丹丹一脸诧异。
两人看她，一齐点点头，不约而同地“扑哧”一笑。
丹丹有些恼，看着他俩好不熟络，聊得不亦乐乎，自己被冷落在一旁，怔怔地发起呆来。
夏丹丹跟着李胤峰在杭州落了脚，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前脚刚走，杜韦栋后脚就跟来了。他放弃了设计院的那份工作，放弃了优厚的待遇，只身漂泊。
这是杜韦栋的选择，她无权干预。他从不打搅她的生活，也许与她身处同一座城市，他已心满意足。
一年后，夏丹丹的感情起了变故。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晚上。
李胤峰点了满满一桌她最爱的菜肴，还有红酒。她以为那天是什么重要的纪念日，结果男友提出分手。
“我要去结婚。”李胤峰为难地说，说得好像要去北极。
“我不就是你女朋友。”丹丹傻傻地说。
“但不是结婚对象。”
夏丹丹哭着跑出饭店，许泽志追出来。她以为还有希望。
夜晚，起了风，丹丹只穿一件单薄的黑毛衣，她感到冰冷凄凉。
“你可以抱抱我吗？”她委屈地噙着泪水，撒娇似的问一旁的李胤峰。
他拒绝，他替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她说：“回家睡一觉，大可以哭一场。明天醒来的时候，什么都过去了。”
丹丹心灰意冷。回家？她在杭州根本没有家。她为了谁才来这里。天底下，不是我负你，就是你负我。
那一晚她真想去找杜韦栋，但她没有。
这点李胤峰倒是没说错，睡一觉哭一场，没有翻不过去的坎。一场不够，哭两场三场四场，大不了勤换枕巾。
“你们先聊着，我还有事先走了。”夏丹丹起身告辞，“早知道你们认识，我何苦多此一举。”她说得酸溜溜的，杜韦栋没有丝毫挽留她的意思，继续和叶珊有说有笑。两人敷衍着跟丹丹道别。
她沿着湖边走了一段，心情难免有些失落。她苦笑，这种心理素质怎么给别人当红娘。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杜韦栋和叶珊杳无音信。丹丹想，两个热恋中的人总是愿意藏起来，躲起来，避开任何不相干的人。当年她和李胤峰也是这样的。
夏丹丹想起一则很多年前她在电台里听过的故事，题目叫做《纸戒指》。她到网上搜索，找到了那则故事，情节跟她记忆里的吻合，只是如今流传的版本是经过后来人改写的，那个原创作者再也查不到。
故事讲男孩和女孩恋爱了，女孩在商店看中一枚铂金戒指，可是男孩很穷，无法买来送给女孩。三个月后，女孩生日，男孩送她一枚纸做的戒指，女孩把它掂在手里，觉得沉甸甸的，爱不释手。
几年后，女孩嫁了人。她丈夫很有钱，她拥有了很多梦寐以求的金银首饰。可是好景不长，女孩的丈夫锒铛入狱。她在街上重逢男孩，知道他娶了妻，依旧过得清贫而幸福。
女孩在报纸看到一则小说，是男孩写的，名字就叫“纸戒指”。女孩从抽屉里翻出男孩送给她的那枚纸戒指，她剥开裹在外面的纸，里头竟是当年她看中的铂金戒指。男孩为了买下这枚戒指去打零工、做家教、甚至卖血。
丹丹总是想，如果男孩在女孩生日那天直接把铂金戒指送给她，女孩会怎样？他们会走在一起，而不至于留下遗憾吗？
她不知道。这是破坏美感的假设，压根就不该去想。男人可以多痴情呢？一颗“星星”，一枚戒指，就要感天动地？爱情不是一两件信物就足以证明的。
“去喝杯咖啡可以吗？我明天要去美国了。”有一天，消失很久的杜韦栋忽然打电话来。
丹丹去赴约，“你和叶珊……”
“我们合起伙来故意气你的，我们没什么。”杜韦栋坦白。
一杯咖啡还没喝完，丹丹的手机就响了。
“我该走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他也笑了笑说：“我送你出去。”
两人走到门前，丹丹正要伸手去开门，韦栋猛地一把拉住她，一脸认真地说了句：“我可以抱抱你吗？”
似曾相识的对白。丹丹想拒绝，但她沉默了一下然后低下头。于是，韦栋走上前轻轻地拥住她。她嗅到了他的气息，全身都绷得紧紧的。他开始抚摩她，从脖颈沿着脊椎骨慢慢地、不轻不重、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往下移。
她心里的火直往上蹿，心想：只要他再往下移一寸，就一脚踹翻他。而韦栋却没有继续，他轻轻地把她从怀里推开，说：“这下我就放心了！”
丹丹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嗓子里涩涩的，眼前是一片水雾。大二那年春游出了交通事故，她的脊椎骨受了伤，直到毕业都还痛。她一直都不知道他惦记着她的后背。
第二天，他飞去了美国。她站在楼顶，看着飞机掠过天际。
2
2004年第四十一届金马奖——刘德华凭借《终极无间》、梁朝伟凭借《2046》双双入围最佳男主角。
颁奖典礼上，当时风光无限被邀来作主持人的林志玲身着一袭雍容华贵的金色晚礼服、外裹一件紫色的皮草短大衣，姿态优雅地缓缓移步到候选人席前，在奖项即将揭晓前为入围的男主角们加油打气。
林志玲对穿着黑色西服的梁朝伟说：“可不可以请你起立。我要帮梁朝伟先生加油，我可以给你一个祝福的拥抱。可以吗？请允许我。”
梁朝伟腼腆地点点头，与林志玲礼节性地相拥了一下。
男主持人蔡康永在台上发问：“志玲已经祝福完梁朝伟，接下来你要祝福谁？”
“下一个我要抱刘德华先生，可以吗？”林志玲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穿白色西装的刘德华。
“等一下，你要怎么祝福？”蔡康永问。
“我要帮他加油加油加油。”林志玲振臂而挥，“然后抱抱他，可以吗？”
“这样跟刚刚给梁朝伟的都一样啊？”蔡康永故意刁难，“这样很没诚意哦。”
“等我一下。”只见林志玲在众目睽睽下解开了自己裹着的皮草短大衣，脱下来交给梁朝伟帮她拿。台下一片惊呼喝彩。
林志玲一袭露背的金色晚礼服衬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请接受我祝福的拥抱，加油！”
这次，是她和刘德华相互拥抱。
“谢谢，谢谢你们。这一幕请录下来，要保留永远。”林志玲对着镜头说。
在这个娱乐时代，原来拥抱也可以拿来作秀。
因为夏丹丹的坚持，“拥抱T恤”事件并未得到圆满的解决，最后不了了之了。
直到最后，我也没见过“拥抱T恤”是怎样一件东西，倒是阿COW在本地报纸的社会版上认出了委托人的照片——他似乎作了本城“抱抱团（FREE HUGS）”活动的发起人。
素不相识的人之间，见面——拥抱——问声好——然后离开。看似无厘头的行为，却可以用来冰释陌生人之间的冷漠。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一个多么迷恋拥抱
害怕苍老常年四肢冰冷的孩子
没有音乐和拥抱，我会死掉
我们友好的拥抱，好不好？
像最最亲密的朋友那样
不问为什么，放心地肆无忌惮地拥抱
然后离开
——这是活动宣传招贴画里的标语，简直让人心醉，心醉于这城市里最寂寞的游戏。
而更叫人心醉的还有夏丹丹的故事吧——不是谁都可以再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