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坐你开的车，听你听的歌——
我听到夏丹丹唱王菲这首《乘客》的时候，心想她就是这般清冷的女子吧。时间已经是凌晨，她靠在KTV包间里的墨绿色皮沙发上，用她略显尖细的嗓音、慵懒的腔调低唱着。
白云苍白色，蓝天灰蓝色——
歌曲间奏的时候，她微微调整了坐姿，顺势翘起了右腿，叠在左腿上。我原本盯着荧屏的目光，不由得朝那里乜了一眼。蓝色紧身牛仔裤包裹着她清瘦的双腿，裤脚干净利落地收在那双纯栗色的皮靴里。俨然可以看清靴子里她绷直了的脚尖的形状。
那天是单位赶在年末组织的集体活动，一行人三五成群地姘了车自驾去山沟沟里的某个度假山庄汇合。先在酒店大堂里的茶座歇歇脚，活动统筹把之前采购的零食分发在各个茶桌上，有苹果桔子香蕉、花生瓜子核桃，再平常不过。同事间遵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原则三三两两围坐，有孩子的聊孩子、有股票的谈股票、有牢骚的发牢骚。期间，活动统筹又分配了标间，发了房卡，今晚要在这里留宿。
傍晚的时候，大伙儿又转战到酒店的餐厅，在领导的开席讲话后，一齐用酒杯把餐桌上的玻璃圆转盘敲得震天响，然后便不客气地开吃。席间，有人轮番来敬酒，接着又有人回敬。还安排了抽奖环节，一等奖两名——五百元，二等奖三名——三百元，剩下的全是三等奖。
饭后是自由活动，可以棋牌、可以唱歌、也可以直接回客房早点洗洗睡。有个酒量一般的小伙子喝高了，醉得几乎不成人形，直说自己心脏快蹦到嗓子眼了，被两个男同事架着，扶上车，送回市区医院打点滴去了。
歌唱完了，夏丹丹下意识地吁了一口气。她把头随意地枕在沙发的扶手上，那沙发扶手上搭着我之前脱下来的黑色羽绒外套。换言之，丹丹正枕在我的外套上。大约是因为那羽绒外套软乎乎滑溜溜的，丹丹不但无所顾忌，反而伸手拢一点过来，枕得更紧了，露出舒服的神态。我见状，心头也跟着一紧，接着又荡漾开来。
原本KTV包厢聚了不少人，大多是小年青，小年青爱唱歌的多。人一多，轮到的机会就少。时间晚了，人陆陆续续走了一拨又一拨，最后稀稀拉拉剩下五六个，都是爱唱又没唱过瘾的。一唱又唱高兴了，不觉到了凌晨。如此看来，丹丹惬意舒展的举止也就可以理解了。
下一首是我点的孙燕姿的《天天黑》，女歌男唱，丹丹被带动也拿了话筒加入进来。
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候
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后老老的歌安慰我
那首歌好像这样唱的——
两人一起合唱，倒没有像电视里演的情歌对唱那样互相深情对视，都各自紧紧盯着荧屏上的领唱字幕。“天黑黑欲落雨”那一句是闽南语的，丹丹发不准音，索性不唱，留给我解决。一首歌短短五分钟，却让二人生出点默契，彼此都觉得很享受那一曲的时光。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可能是跟我住同一屋的男同事鼾声太大，也可能是我睡不惯陌生的枕头被褥。失眠使人焦虑，在这样的情境下，我甚至不能用辗转反侧来稍作排解，生怕惊扰同事。于是，我强迫自己直挺挺地躺着、尽可能地在心里想点事情。
我想，第一次见到夏丹丹的情景是怎样的呢？其实所里的签到单上早就有她的名字了，只是人迟迟到了七月才正式来上班。我俩是同年进得单位，但我早半年就一直实习。
欢迎新晋职员的会议上，大家依次作自我介绍。有个个子不高、身材很瘦的女孩介绍自己名叫夏丹丹，我听了特地留心看了她一眼，心想原来她就是签到单上那个名字的主人。
后来，我跟她在会议室门前的走廊上迎面走过，看见她的脸上长了不少青春痘。但我觉得她长得还行。我那天穿了一件粉红色的半袖衬衫，思忖着自己有没给她留下好印象。
我在酒店客房的单人床上想了这些，越想越清醒，越清醒就越焦虑，一懊恼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看到自己脱在床尾的那件黑色羽绒外套，索性扯过来蒙在头上，有点自暴自弃地又倒下去睡。竟渐渐地迷糊起来，迷糊中我隐约想到之前这外套的遭遇，不觉心满意足地睡过去了。
我还记得当初是怎么跟夏丹丹搭上讪的——我加了她的QQ，但一直没找到机会讲话。她的网名叫桃之妖妖，我的网名叫劳动怨男。
一日，劳动怨男看见桃之妖妖正在线，她的个性签名改成了“废过废柴，衰过衰神”。
“你个性签名太幽默了，我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怨男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发过去。
“你没觉得通过签名可以看出我过得很惨么。”妖妖竟然回了话。
“惨是一种态度。”
“……”
“活出态度已经是一种胜利。”怨男说。
“照你这么说杨白劳也挺胜利的。”妖妖反驳。
“杨白劳毕竟流芳百世，作为一位最著名的债务人，他值了。”
“……算了，我宁愿泯然于世。”
“你太消极。”
“我积极地画图去了。”妖妖要下，“爬走画图。”
“贞子已经过气了。”怨男对“爬”的说法作出调侃。
过了许久，桃之妖妖才回了一句：“抽打闲人。”
“我把你的手机号弄丢了，能再告诉我一遍不？”劳动怨男切入正题。
“我又没给过你……”这是事实。
“给过，你忘了。”怨男的伎俩令人发指，“人在给予的时候总是很忘我。”
“疯了，鉴定完毕。”
“哎，不要这样对待一个好同志。”
“把手机号告诉我吧，我可以不时地把我定制的天气预报转发给你。”事实上怨男根本没有定制，他就无耻地这么一说。
“……”，妖妖说，“真是诱人的条件啊。”
“别说你清心寡欲、高风亮节，大义凛然地经住了诱惑。”怨男担忧，激将道：“快快，不就一串数字么，至于这么难以启齿？”
“１３６１××××５０５。”怨男还没把上面的话发出去，妖妖就把号码发了过来。
怨男得逞，得了便宜还卖乖：“你骗我，这个号码是充值热线。”
“……”妖妖无语。
“这点智慧我还是有的。”
“虽然有，可是使用有障碍，是吧？”妖妖反击。
“你那隐晦而淫秽的人身攻击，被我看出来了。”
“你真聪明。”
2
图书馆里还真是出奇的安静，我好容易回过神来。情绪有些消沉，一来是感到办事处的前程渺茫，二来是感到自己与夏丹丹的关系或许已经因为阿COW的出现从若即若离变为渐行渐远了。
我想起夏丹丹刚才给我做的心理测试，我会选哪个选项呢？选A代表什么，选B代表什么，选C又代表什么？唉，我才不会相信这种幼稚的玩意儿哩。大概只有恋爱中的女人才会整天琢磨星座血型心理测试吧。
今天下午的阳光和煦，整个人懒洋洋的。我望了望窗外郁郁葱葱的绿树，振作一下精神，埋头读起书来——艾瑞里的《怪诞行为学——可预见的非理性》在第一章“相对论的真相”里讲到人们总是热衷于比较，以至于常常被人为设置的“诱饵”所误导。
“比如你是单身，希望在即将参加的择偶晚会上吸引更多的未来约会对象，怎么办呢？我的建议是，你带上一个同伴，外观特点和你基本相似，但要比你稍稍差一点（-你）。
为什么？因为你想吸引的那些人很难在没有比较的情况下对你作出评估。但是如果把你和-你来比较，你那个作为诱饵的朋友就会把你提升许多，不单是与他比较，而且从总体上与在场的其他人来比较，也是如此。这似乎显得不是很理性，但你很有可能为更多人所瞩目。
既然你们知道了这个秘密，那就留心点儿：如果一个和你差不多，但外贸比你稍强的同性朋友，请你陪伴他晚上出去，那就需要当心是不是要替人当诱饵了。”
书中的这段话真有点一语道破天机的意味。想来，我与阿COW在各方面都有些相似，只是他更英俊帅气吧。夏丹丹会对阿COW表现得更热络也就不言而喻，原来我无形中扮演了“-阿COW”的角色，成了他引女孩上钩的诱饵。
呵呵，我会心一笑——其实仔细想想也很强词夺理，只是我对这种理论一厢情愿的穿凿附会罢了。
后来，我从借阅室走的时候，看见门口走廊的存包柜前有一对青年男女在闹别扭。那女孩很不高兴地一甩手走了，那男的没追上去，而是自顾自掏出兜里的密码纸，对着存包柜上的条码扫描口一刷，打开了柜门。
我突然心血来潮，走上前去，把准备好的一张杜米阿飞办事处的广告名片递给他：“你好，这是我们办事处的名片，有需要的话，可以联络我们。我们或许能帮得上忙。”
穿一身休闲衣服的男人一面低头看名片一面露出“咦，这是什么呀”的疑惑而嫌恶的表情，总之没打算搭理我。
我只好迈开步子走人，走出五六步远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他从存包柜里取出物品，关上门后，顺手把作废的密码纸和我刚给的名片一起塞进了柜子上用来收集废纸的小槽里。
不是我吹牛，我可是很能发掘潜在客户的办事人员哟，真希望他日后找回那张名片的时候没太费劲。
第二天，夏丹丹果然焕然一新、意气风发地出现在了办事处的办公室里。
我忍不住多瞟了她几眼，被她发现了。她倏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两步开外的地方，在原地作展示似的转了一个圈。只见白色的丝袜包裹着她修长的双腿，粉色的连衣裙在旋转中摇曳开来。
“青春可爱小清新，有没有？”
我无语地点点头。她接着又转了一圈。
“花样韶华正当年，有没有？”
我又点点头。夏丹丹正要再往下转，我只得制止道：“行，打住。”
“阿COW帮我配的。不错吧，很LOLI喔。”夏丹丹眉飞色舞地夸耀着。
“得，你是我见过最青春可爱自然清新的LOLI阿姨。”我讽刺她年岁已大。
“滚，你才阿姨呢，你全家都是阿姨。”
我俩正斗着嘴呢，阿COW开门走进来，手上抱着一大摞东西。
他买来了许泽志想读的推理小说，有十几本，是市面上能够买到的。另外，还买来好几套不同系列的明信片，有风景名胜系列的、有名车鉴赏系列的、有卡通动漫系列的。
“老用一个系列的明信片，也会被对方发现，以至于被过滤掉吧。所以买了五花八门的，每种只用一两张，看起来更像是不同的人寄的。”阿COW想得挺周到。
好了，既然万事俱备，那么各就各位。开始分配每人攻读的推理小说。
夏丹丹最会偷懒，选了最薄的乙一的《夏天·烟火·我的尸体》，阿COW喜欢冷硬派爱耍帅的男主角，于是挑了钱德勒的《漫长的告别》，我呢选了据说需要有一定推理小说阅读积累读起来才不会觉得枯燥的米泽穗信的《算计》。
我才坐定读了几页，电话就想起来——
“你好你好。”
“噢噢噢，记得，在图书馆的时候。”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来了。”
“没问题，你定个时间定个地点吧。”
“那么到时候见。”
我挂了电话，阿COW和夏丹丹一齐投来询问的目光。
“有个生意，客户约在几米咖啡馆见，丹丹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见？”我假公济私，想带上今日光彩照人的夏丹丹出去遛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