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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米咖啡馆在青年路上,是间门脸很小,带点独立艺术气质的咖啡馆。门前略微高出地坪的木栏地台上摆着几盆长势很好的绿色植物,一个上面都生出苔藓的古旧木头车轮被人遗弃似的信手堆在门前的矮墙边,是店面招牌式的标志图腾。也少不了带支架的小黑板照例地树在门边,上面用不太道地的粉笔字写着“DAILY SPECIAL”。
大概是因为正值午后的缘故,店里挤了不少顾客在这里慵懒地打发时间。
咖啡馆的吧台前店员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研磨、填压、萃取,吧台前的冷藏柜里摆着精致诱人的芝士蛋糕和巧克力慕斯。
“这么说来,你是想同你女朋友分手喽?”我用试探的口吻向眼前这个自称叫GEORGE的男人确认。
来人从沙发座位里支起身子,露出“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的无奈表情后,答道:“绝不是提出分手这么简单粗暴的形式。如果只是这样,我也不用找到你们。”
陪我一同来的夏丹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也加入进去,假装心领神会的样子。
“就像那天在图书馆里,你也看到我了。当我打开存包柜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有样东西消失不见了。”GEORGE煞有介事地说。
“哦?有这种事?那你跟图书馆方面交涉了吗?”我很关切地问,千万别少了什么重要的物品呀。
那种“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的无奈表情在他脸上死而复生,“我是说我突然意识到有样东西在我和凌佳漪之间消失不见了。”凌佳漪是他女朋友的名字。
我抱歉地点点头,假装无地自容的样子,心中却在咆哮:“你这么说话能不产生歧义么!”
“你说的那样东西是指你跟你女朋友的爱情吗?”夏丹丹自作聪明地解读。
GEORGE冲她诡谲一笑,不置可否,若有似无地近距离打量一下今天萝莉造型的夏丹丹,然后继续说道:“难道你们没有觉得,爱情这种东西就像——怎么说呢,把它放进存包柜的时候,明明是有的、就在那里的、千真万确的,过一段时间再来取,它就不见了、消失了,消失得好像从来都不曾存在过那么彻底。这就是爱情的消逝吧。”
“爱情被存包柜吞噬了?”我不能否认我有点故意地不合时宜地开玩笑说,“我倒是看过一个国外的搞笑节目,节目组在存包柜的内壁设置了一个机关,使其能够从另一头的外部打开,把顾客存进去的东西从另一侧拿走来捉弄他们。”
事实证明,GEORGE先生不太喜欢这个玩笑,他稍稍白我一眼。
夏丹丹大概为了不让这单生意泡汤,出来圆场:“你的意思是爱情被时间慢慢消磨了?”
GEORGE先生颇为赞许地望她一眼,道:“不光是时间吧。各种各样的因素综合在一起,存包柜就是那个把所有因素综合一起然后作用在爱情上的魔盒吧。”
“潘多拉的盒子?”
“潘多拉的盒子是不能打开,这个盒子是不能把爱情放进去。”
“这个盒子的名字叫什么呢?”
“非要有个名字的话,那么就叫‘琐碎的日子’吧。”
我终于明白了GEORGE的意思,大家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我取过手边的摩卡咖啡,轻轻地呷一口。说到存包柜,我竟想起了我的初恋——有一年夏天我突然联络已经三年没见过的她,她生日,我买了礼物放在商场的存包柜里,把密码用短信发给她,她拿了密码自己去商场取。我想,她输入密码最后一位,柜门应声打开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呢?她知不知道我的心扉也跟着一起打开了呢?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向你敞开心扉,让你走进他心里瞧瞧看看,拿走点什么的。
我大学时代又如法炮制干过同样的傻事,也是为了女孩。不过,存包柜更新换代,不再用手输入密码取物品了,换用扫描密码纸上的条码验证。所以我的行为成了名副其实的傻事。
“不得不承认,都市生活中有许多让人觉得很有情怀的生活道具。存包柜就是一样,有点像我们孩提时代总爱在院子的泥土里挖个坑,埋下自己心爱的物件,幻想许久之后再来取的快乐。”我说,“还要画个藏宝图什么的,密码啊、口令这种东西最有爱了,从小就听过‘芝麻开门’的故事呀。”
夏丹丹“呵呵呵”地笑了,用匙子舀开卡普奇诺表面的树叶型奶泡。
“是噢,我觉得电话亭、邮筒、厢式电梯都是很有感觉的城市道具。”GEORGE的观点与我不谋而合。
“电影导演似乎也有自己钟爱的城市道具。比如王家卫吧,西门子牌的大钟是不消说了。时间是他电影重要的元素。他似乎还是投币式点唱机的恋物癖吧,《阿飞正传》、《堕落天使》、《重庆森林》里都有出现吧。”
对了,夏丹丹是王家卫电影迷,《阿飞正传》是她的最爱。
“好了,不谈阿飞正传了,我们言归正传。”客户是上帝的GEORGE把我们引回正道,“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你想让我们怎么做?”
“我知道怎么做就不用找你们了。”
好吧,说得也是。
GEORGE转念一想,又道:“我女朋友是一个迷信爱情的人。简单地说,她太执着于爱情的宿命性。她觉得有关爱情的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不容任何理性的成分掺杂。”
“喔,这是爱情图腾症吧。”我归纳到。
“爱情图腾症?是官方的叫法吗?”GEORGE似乎很感兴趣。
“不是,我现编的。不过还挺贴切吧,她神化了爱情。”我自鸣得意。
“嗯哼,那么就由你们来崩坏她神圣的爱情世界观吧。”
“这个……”我有些犯难,“还真没想到怎么去崩坏呢。”
“这样倒是不简单了,不过是不是更粗暴了呢。”夏丹丹站在女性的立场质疑。
“如果当她的爱情观念在最本源的地方开始崩塌时,我们的爱情还能岿然不动,岂不是皆大欢喜,又何来粗暴呢?”
之后,我详细了解了GEORGE与他女友的一些旧事,并作了笔记,试图找到解决事件的突破口。我们领了命,便离开了几米咖啡馆。
2
明信片已经寄出去五张了,每次都是阿COW跑去楼下的邮筒投递。至于内容嘛,是当天泄底的那本小说是谁负责读就由谁写的,所以有我们三个人的笔迹轮流出现,语言、措辞上也有细微的差别。
我们并未见过被报复者许泽志的庐山真面目,同时也没有他每天收到泄底明信片后的反馈,这一点叫我们着实不安,好比一拳头打在棉花被褥上,没有实打实的痛快淋漓。倒是那两个女孩按时把前十本的费用转到了办事处的账户,说好以后每到十本就预付一次。
“每日一泄”的委托无非是按部就班的活儿,而目前真正叫人头疼伤神的还属GEORGE的委托。说实话,这里面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所谓“爱情非常事件”,只是他的委托是文艺而务虚的,并无实际的可操作指令,确实叫人犯难,几近一筹莫展。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研究了GEORGE与他女朋友凌佳漪的情感历程,并多次与GEORGE接洽,从他口中进一步了解了凌佳漪的为人、行事。
灵光乍现是在我看施奈德的《疯狂实验史》中提到的某个实验的时候。我当即把大家召集起来,说出了我的设想。阿COW说他在《怪诞心理学》里也看到过那个实验,对凌佳漪的个案来说很有说服力。那么,事不宜迟,各就各位开始行动吧——“阿COW,发挥你特长的时候到了。”我踌躇满志地对他说,“走,带丹丹买身衣服去。”
两人都不解,为何要买衣服。“我刚买的那身不行?”夏丹丹说的是那身萝莉装。
“又不是去参加COSPLAY。”我说,“服装的要求我会告诉阿COW的,钱办事处给报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