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夏丹丹再回到办事处的时候，阿COW向我们汇报说，我们都不在的时候他接待了一位上门来的客户。是怎样一个人呢？
应该是传说中的OTAKU（御宅族），这种身份也能从外表上观察出来？嗯，总之能感觉出来吧——略有驼背，是长时间坐在电脑前的缘故吧；睡眼惺忪胡子拉碴头发油亮穿着邋遢，是因为作息不规律又极少出门根本不在乎自身形象；说话嚅嗫言谈生硬，看来是缺乏交际、害怕跟陌生人交流的写照。
“裤脚上还沾了一些动物的毛发。一看便知家里极有可能养了猫狗一类的宠物。又是宅男的一大特征。”阿COW浑身散发着福尔摩斯的气息。
“那么他的委托是什么呢？”夏丹丹迫不及待地追问。
“怎么说好呢？看得出来他是鼓足勇气才找上我们的。若是一般难度范围内的事件，作为一名宅男来说，完全是有可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去解决的。技术宅可是大有人在啊。”阿COW揣测说。
“他有需要我们去处理或调查的爱情非常事件吗？”我在“爱情”两字上加了重音，“宅男一般不都是独身的么？”
“所以他委托的事件，只能说处在跟爱情有关的模糊地带。”阿COW解释道，“这么说吧，他是一个十足的拥抱控。”
“拥抱控！？”我和夏丹丹齐声叹。
“同时又是个拥抱缺失者。”阿COW越说越玄乎，“不妨设想一下，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宅男，大约只在幼年、童年还有少年时期得到过父母及长辈的拥抱，随着青春期的到来、性意识的觉醒，出于亲情的拥抱逐日减少直至杜绝。到了恋爱的年纪，本是赢得异性拥抱的大好机会，可是偏偏没有女孩愿意赐他。他是多么渴望拥抱！”
“阿COW，不瞒你说，我也二十五岁，我从小到大也还没正儿八经地谈过一场恋爱，也没得到过哪个女孩的拥抱，我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么！我怎么不觉得我拥抱缺失呢？”我现身说法。
“那说明你不是拥抱控。”夏丹丹插嘴说。
“不能这么简单粗暴地类比，通过上次事件，我们应该明白，有很多看似不能讲科学的事其实也是可以讲科学的。”阿COW反驳我，“我记得以前看过弗洛伊德的著作，上面说很多成人有咬指甲或吸烟的癖好，正是因为他们婴儿时期口唇欲没有得到充分的满足。不都说婴儿最初是用嘴来认知世界的么。”
“所以长大了要找补回来是吧？”夏丹丹笑着插科打诨。
“所以拥抱缺失症很可能跟他某个时期的个人经历有关。”
“好吧，这方面我没你懂得多。那他具体的委托究竟是什么呢？难不成是跪求拥抱？”我本来是开玩笑说的（“跪求”也是调侃的网络用语，意思是虔诚迫切地恳求，并不是真的跪下求）。没想到——“嗯，可以这么说吧。”
阿COW的回答再一次叫我们惊叹。
“你们不知道他到了什么程度。”阿COW继续往下说，“以前小学课本里好像有这样的句子——‘一棵参天大树，粗壮得三人都合抱不过来’。”
我和夏丹丹点点头，依稀记得是见过这种公式化的描写，说耳熟能详都不为过。但是那又怎样？
“他一见到公园里粗壮的树木，真会上去抱。当然是在四下无人的时候。”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笑起来，想起余华在小说《兄弟》里对人物“宋光头”也有过爱抱着电线杆的荒诞描写。
“行，严肃点。”夏丹丹一面憋住笑，一面拍拍我提醒道。对面是面露愠色的阿COW。
“他还在网上也买了不少人形、梭形的抱枕，根据人体工程学设计的哦。想方设法，就是要模拟拥抱，体验拥抱给予心灵的慰藉。”
我露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的表情，“但这些道具终究只是模拟，模拟就是假的，是毫无对象感或者说代入感的所谓拥抱。”
“拥抱应该一种是承载情感的交流。他那种模拟既无情感也无交流吧。”夏丹丹到底是一把年纪的萝莉阿姨，虽说依然剩着，但好歹应该谈过恋爱，所以对拥抱这种爱情里常见的形式有自己独到的理解。
阿COW点头表示同意，又道：“你们听说过拥抱T恤吗？”
完全没听过——
我和夏丹丹面面相觑，各自的脸上都写着茫然的表情。
“其实在这之前我也没听过。也是今天听委托人讲了才知道——它是专门为异地恋情侣设计的，用来远程拥抱的。”
“远程拥抱？”我更不解。
“这种T恤可以通过蓝牙连接手机，衣服的某些部位内置了触摸部件。分隔两地的情侣只要都穿上这种T恤，当一方做出拥抱的姿势，另一方就能从手机上接受到拥抱信息，从而感受到对方怀抱的温暖与触感。”
“很有创意的产品啊。”我禁不住叹道。
“国内好像还买不到。但不论怎样，我们的委托人还是通过某种途径最终搞到了手。不过，他可能太激动了，在购买之前连产品的使用方法与适用人群都没搞清楚，一听是‘拥抱T恤’就下了单，买来了才发现自己根本用不上。”
“因为他没有身处异地的恋人，压根就没有恋人嘛。”
“难道他是想让别人临时充当他的恋人，和他一起穿上拥抱T恤，完成远程拥抱？”夏丹丹惊诧地长大了嘴，“你们不会派我上吧？”
“嘿嘿嘿嘿。”我和阿COW一齐剧烈地抖动着肩膀、大声淫笑地望向她。
2
阿COW去楼下寄“泄底明信片”了，剩下我和夏丹丹在办事处里难得、短暂地独处。
夏丹丹倚在客厅的沙发里神情专注地看她今天侦探推理小说的配额，而我坐在办公区域的办公桌前工作，是一抬头便能望见她的角度，而且还有偌大的电脑显示器作掩护——啊哈哈哈。
肆无忌惮地偷瞄——只见夏丹丹旁若无人地在沙发里舒展着身体，右手托着书脊，左手不时翻书，不翻书的时候就揪着自己鬓角的一小撮头发在指间绕圈把玩。
说实话，夏丹丹是断然称不上美女的角色，也不年轻，怎么说也是小三十的人了，御姐的气质要经过刻意装扮、修饰才有显露，平日里嘛还是稀里糊涂说幼稚懵懂都不为过的小姑娘。“萝莉阿姨”这一称谓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
有些人就是这么不清不楚地矛盾统一才叫人着迷呀。
我看着她不觉走了神，想起很多当年与她一起在单位里的往事——
“矛盾是贯穿人这一生的。”我在办公室里大放厥词。
“你一小屁孩懂啥。”坐在前桌的李工，头也不回地表示不屑。这位年近三十正怀着七个月身孕的少妇，不得不叫人相信她对生活还有那么一丁点阅历。
“哎，你说电影电视里的矛盾叫戏剧冲突，那么生活里的矛盾叫什么冲突？”我装出一副特谦虚的模样请教。
“巴以冲突？”李工一面逗趣，一面转过身来讪笑。
“我说正经的呢。”我不为所动，正色道：“人生多矛盾，譬如说吧——你爱的姑娘她不爱你，难得有瞧得上你的姑娘呢你却又瞧不上她。”
“小伙子，终于点题了啊。不就为情所困么，你这属于处在青春末期的典型症状。”
“李工，我觉得你这样不好，特别不好。我跟你探讨人生，你跟我插科打诨。”我接着说道：“我总结了一下，这世上只有三种人！”
“好，给你个机会，简单谈谈。”李工冲我一扬手，做了一个“隆重登场”的手势。
“这世上只有三种人。”我重复强调了一遍，“第一种，为钱所困的；第二种，为情所困的；第三种，双料！”
“你就是第三种。哈哈。”李工大笑，只见她双手合十，只来回活动指尖表示轻微的鼓掌。
“李工，我必须告诉你。此时的我小鹿乱撞、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平复。”我走进办公室，顺带捎上了门。
“见着丹丹姐了？”李工正对着电脑画图，百忙中乜了我一眼。
“是的，我太羞涩了，非常羞涩。我都没好意思跟她打声招呼。此时此刻我特别悔恨，深深地悔恨，悔得肠子都发青。”我情绪激昂地碎碎念。
“行了，别磨叽了。你很CUTE可是你很害羞。说不定人家还觉着你这样特酷呢。”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
“你知道她今天穿哪身儿？”我的眼里发出光。
“我哪知道。”
“白色T恤，棕褐色的背带裙，脖颈上戴条银项链。见过清纯的，没见过这么清纯的。由内而外、浑然天成的清纯。”
“行行，上班时间注意影响。瞧你那眉飞色舞的样儿，虽说是你一贯作风。收敛一下，一下下。”李工泼我冷水。
“我强烈地感应到她正在召唤我，我必须立马跟她倾诉几句。”
“人家不就在隔壁么，直接把椅子搬过去，排排坐，促膝长谈、谈笑风生、生死相许。”
“她们那屋是大开间，我这么过去，不大合适。”
“你整天在一已婚妇女跟前倾诉某妙龄女子如何如何吸引你蛊惑你迷死你，就特别合适？”
那时候，我和夏丹丹共事也快两年了，平时坐在不同的办公室。虽说是紧挨着的房间，但也很少有机会接触。好比筒子楼里的邻居，住得近却过不近。有时倒也能在食堂、绘图机房抑或走廊拐角打个照面，顶多点个头，很少出声打招呼。
我俩是什么时候开始真正热络起来的呢？是因为一本名叫《不疯魔不成活》的耽美小说，谁叫夏丹丹是腐女呢？她特别喜爱这部小说，对作者微笑的猫也是爱屋及乌。我倒是压根没读过什么BL小说，不过说来也巧——“微笑的猫是个人。”我在QQ上对丹丹说。
“废话。”一般人能知道猫是人？
“我认识她。”
“好的，我也认识她。”
“我跟她聊过MSN。我有她的豆瓣，里面有她的照片。”
“真的假的？”丹丹将信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