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寂寞是还算理想的玩具(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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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可以抱你吗(一)

1

阿COW还在苦苦寻找抛弃他的前女友。

“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对方似乎注销了原来的手机号码。

夏丹丹还在苦苦寻找她没出现的男朋友。

阿COW似乎是不错的人选哦,要不轰轰烈烈来场姐弟恋吧。——天外传来神音:请先灭了他的前女友!

而我呢,是不是要鼓起勇气跟夏丹丹表白,才能让目前的局面更错综纠结一些?三角恋可是一招鲜吃遍天的桥段呀。

杜米阿飞办事处的成员们——还真有点像《绿野仙踪》里的一行人:没脑子的稻草人、没爱心的铁皮人、没胆子的狮子。

办公室里,夏丹丹在电脑前重温王家卫的《重庆森林》,两段式的故事已经进入到第二段了,《CALIFORNIA DREAMING》没完没了地响起,是片中王菲最喜欢的歌曲——“CALIFORNIA DREAMING,ON SUCH A WINTER'S DAY”.

阿COW倚在白色大书架前,说不上专心地信手翻阅着一本书。因为上一个事件的缘故,《怪诞心理学》、《疯狂实验史》等著作都被我们买来跟那些侦探推理小说一起摆上了书架,以备不时之需。一个粉红色的猫型公仔神情自若地躺在书架的最顶层,身上似乎都已经落了一层灰,等待主人认领。

我坐在客厅的布沙发上,翻着办事处的爱情非常事件簿,回顾一下昔日的战绩。

说到爱情非常事件簿,其实并不是一本正儿八经、中规中矩的牛皮纸封面档案簿,倒是很文艺地用了一个封面印着眼睛变成红心、头上长对犄角、穿身囚服的恶魔图案的小本子。至于簿子里记叙的事件,也不是刻板或直白公式化的单纯记录,而是加入了事件各方的主观感受和心理活动,也有生动具体的人像、场景描写。不能不说是一种3D式的事件还原与写照。

难熬的午餐时间,送外卖的还没上来。夏丹丹照例点了肉末茄子盖浇饭,阿COW照例点了辣子肉丁盖浇饭,我照例点了鱼香肉丝盖浇饭。

不是我们不想改变花样,只是往往以失败告终后便学乖了。

我记得《重庆森林》里就有一个关于点餐的桥段——

身为警察的梁朝伟每晚巡逻经过一家名叫MIDNIGHT EXPRESS的餐店时,都会为女朋友买一份“厨师沙拉”,带回去给她当宵夜吃。

有一次,餐店老板建议:“还是厨师沙拉?每天晚上吃她不烦啊?你怎么知道她不想尝尝新口味?试试炸鱼薯条吧?”

“万一她不喜欢吃怎么办?”梁朝伟有他的顾虑。

“那么你就买一份厨师沙拉,再买一份炸鱼薯条不就得了?十几二十块嘛,让她有个选择不好吗?”

之后几天,梁朝伟又换点比萨、热狗,可是终于——

“嗯?今天你不买宵夜给女朋友吃了?”餐店老板问。

“她走了,她说想换换口味,也对啊,宵夜都有那么多选择,何况是男朋友呢?好好的厨师沙拉,换什么炸鱼薯条呢?”梁朝伟失意地苦笑着说。

有时候有太多的选择反而不是好事吧,不是有什么所谓的“选择困难症”嘛。人类总是在抗拒一成不变的生活同时,又害怕翻天覆地的波涛。

是我的手机先响起来的,铃声是杜琪峰《枪火》里那段最经典的插曲。紧随其后,夏丹丹的手机也响起来,铃声是王家卫《阿飞正传》里张国荣对着镜子跳恰恰的那段音乐,好像是叫“MARIA BONA”来着。

果然是一个“杜迷”,一个“阿飞”。

我挂了电话,“我有人约,先走了。”

“我也是。”夏丹丹也要赴约。

我俩一边跟阿COW交代一声,一边齐步将要走出办公室。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是串通一气,假装各自接了电话,其实是一道去幽会呢。我倒也想,但实在不是这种情况。

“那你们叫的饭咋办?”阿COW在书架前急切追问。

“今天中午给你加菜了。”我停下步子,回过头来调侃他。

夏丹丹一脸讪笑,“要不我捎上你,一起去改善下伙食。”

好吧,“杜迷”走了,“阿飞”跑了,只剩下阿COW独自处着办事吧,麻溜利索的!先把外卖的单给买喽。

2

“哎,这边!”陈筱雁坐在角落里的一张二人餐桌前,挥手向正在过道里左顾右盼、举棋不定的我招呼道。

我辨出陈筱雁熟悉的声音,循声偏过脸去,定睛一看,终于莞尔而笑,大步流星地朝她走过去。

这是一家坐落在南山路上的小餐厅,楼上楼下共两层,装潢简洁却现代雅致。面积不大,却用假墙隔得迂回曲折,目的是为食客营造独立私密的用餐环境。店里主打的菜是粤式的,甜品大概以台湾风味居多。生意兴隆,每到饭点,客人便要排队等位子。

“怎么坐这里?”我笑吟吟地坐下来,信口表明自己对这个座位的不满,然而并无多少责备的意思,毕竟这是无伤大雅的问题。但话说回来,确实不乐惠,两人的位子围着一张小方桌,很窄很小,跟另一张大圆桌姘了一个半封闭的隔间,坦诚相见。这座位俨然多出来的“节外生枝”,逼仄而又一览无遗,不是我俩对别人一览无遗,是别人对我俩尽收眼底。

“不是我的错。是服务员引到这儿来的。谁教你不订位子。”筱雁笑着辩解,那辩白也不是顶真的辩白,是来平添谐趣的。

我瞟了一眼邻座的食客,是两个年轻的女孩,面对着我的那个长相不俗。

今天陈筱雁才是我的女主角,故人间的会晤不是周遭的流光溢彩搅得了的。“我们点菜吧。”我一面望着陈筱雁,一面对她说。

菜单送上来,我让给陈筱雁,让她先点,待她点完了,我又补充几道。菜单撤下去,迎来短暂的空档。

陈筱雁刚从上海辞职回来,暂时待业。她问我的近况,我说我也把工作辞了,跟人合伙开了个办事处。她问是办什么事的办事处,我追本溯源,把来龙去脉跟她娓娓道了一遍。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一沓杜米阿飞办事处的宣传名片递给她。

“有机会帮我宣传宣传吧。发给你身边的朋友同事。”我恳切地对她说,“当然喽,如果你自己有这方面的需要,也欢迎找上门来。一定竭诚为你服务。”

“萧可,你可真能折腾啊。爱情非常事件?亏你想得出来。”陈筱雁苦笑着嗔怪,“对了,你还是单身?”

说这话的间隙,菜终于陆续上来了,三杯牛蛙、菠萝油条虾、铁板鲈鱼,都是店里的招牌菜。菠萝油条虾的做法尤其别致,把虾仁嵌在截成段的油条里,然后裹上沙拉酱,和着菠萝块一起装盘。

桌子实在太小,我和陈筱雁都伸手去归置各自面前的餐具,留出位置让给端上来的菜。这样一来,我注意到了陈筱雁的手。可能是她早年一直拉大提琴的缘故,她的手大而纤细,手指的长度跟她的身高一样傲人,还微微留长了指甲,有一种淡淡的妖娆,那指甲壳泛着晶莹的光泽很好看。

我还依稀记得,每年冬天,陈筱雁的那双纤纤玉手总抵不过寒流的侵袭,准时地生出冻疮,又红又肿。

“手还那样吗?”我用下颏点了点陈筱雁摆着手的位置,很平静地问了一句,大概是这世上最恬淡的关怀,平淡是真。

“现在好了。自从去了北京就好了。”陈筱雁大约也体会到了其中的真味,有一种欣慰。

陈筱雁是在北京读的大学,专业是西班牙语。期间有一年还去了西班牙作交流生。

“有时候换了水土,真会把老毛病带走。”我说。

“也不是。北京的冬天,室内都开暖气,不怎么冷。”陈筱雁不同意我的说法,“现在回到南方了,不知道会不会再犯。”她有点担忧。

“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我突然想起来被上菜打断的对话。

“我说你还是单身吗?”

“是啊。你呢?”

“目前也是。”陈筱雁一脸无奈(孩子气的无奈)地答,“你知道的,去西班牙之前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了,在西班牙待了一年,回来又和好了,最近又分了。”

陈筱雁去西班牙前的那个暑假,和她男朋友分手的事,我是知道的。那个暑假里的某个晚上,我俩见过,也正是我俩上一次的见面。但并非像今天这样的单独约会,地点也是南山路上一家风格类似私人沙龙的咖啡馆。除了我俩之外,周遭坐着几个无关紧要的熟人,大约是我们两人初中时期共同的同学。席间也有一个生人,男性,殷勤地和陈筱雁挤在一张不大的双人沙发里,低头不语,默默地喝水。

事后我才听说那个陌生男人是筱雁同学的同学,在前一天的聚会上第一次见到了陈筱雁,就对她心生好感、暗许芳心。于是第二天又约她出来见面。我是中途去的,连自己是用来发光发热、照亮前程的都没察觉。哎,这是什么排场,兴师动众。

陈筱雁就是这种很有品质的女人,永远都不缺爱。好比一种名牌,总有人对她“品牌忠诚”,说是“迷信”也未尝不可。即便那年夏天她正值失恋,黯淡索然,很需要男人的肩膀来靠,她也没有随便接受新人。所谓品质,正需要取舍,去粗存精。

“您还真迂回曲折、百转千回。”我调侃她与男友的分分合合。

“是是。整一个言情肥皂剧。”陈筱雁也自嘲。

不瞒大家说,陈筱雁就是那位当年跟我玩寄存柜游戏的我的初恋——连手的没牵过的初恋。

我认识陈筱雁的那会儿正值情窦初开、春情萌动的年纪。你要是在那个年岁对某个女孩心生爱慕,并有所行动的话,那么你将立马被逮个“现行早恋”,被老师和家长拖进小黑屋接受思想品德再教育了。与此同时,你要真敢冒着“犯事儿”的危险对哪个女孩表明衷肠,那么她十有八九也死心塌地地跟你对上眼了。陈筱雁让我斗胆参与了这样的风险投资。

如此这般的纯真,总要十几年前了。早已随着时代的变迁,湮没在现代情感一片喧嚣的大势里。如今,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都不容我作半点重温了。

“初中的同学有些变化很大啊。”这次是陈筱雁起的话头。

“是啊。去年暑假的同学会你去了吗?”萧可问。

“嗯,你没去吧?我也是中途到的。”

“是的,我没去。暑假在实习。”

“那天我刚带完一个团,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吃过饭了,后来一起去唱歌。连衣服都没换,很落拓的样子。”陈筱雁说起去年初中同学会的情景。

“赶过去就为了见单颖颖一面。”陈筱雁接着说。

“单颖颖?你跟她很熟?”单颖颖跟萧可倒是很熟。

“上次去巴黎是单颖颖招待的。在杭州的时候都不怎么熟悉,到了外面却硬凑上去麻烦她,觉得很过意不去。”

这事萧可听两人都说过,陈筱雁在西班牙的时候趁着假期去法国旅游。

“没关系,单颖颖这人挺单纯的。怎么?她请你吃饭了?你住她那里的?”

“嗯,是的。虽然也收钱,但比外头便宜多了。”

陈筱雁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喂……是的,在我这儿……你放心,我有你地址,我给你寄回去……谁稀罕呀……”

陈筱雁没好气地挂了电话,满脸愠色。“我前男友,打电话来说有张照片——他婴儿时的满月照,一直夹在我钱包里,叫我退还给他。”

“哈哈。就像张震岳《爱之初体验》里唱的一样——‘把我的相片还给我……我可以还给我妈妈’。”我打趣地说。

陈筱雁打消了脸上的不悦,也跟着笑。

我突然想起自己跟陈筱雁也曾暧昧地交换过照片,我还留着她小学时候的一寸照——相片里她穿着碎花衬衫、梳着羊角辫的模样,微胖的腮边浮着零星的淡淡的雀斑,笑得很纯真。我给她的是我幼儿园时期的照片,不知道她是否还保存着。

人嘛,不要那么狭隘。感情又不是硬币,不是正面就是反面,不是爱就是恨。我觉得现在和陈筱雁这样挺好,挺恬淡,恬淡是真、无欲则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