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坚要在子规堂设宴招待陈好甫。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然而好甫并无半点兴趣,也许他会有些懊悔,因为顶撞了他一向尊重的人,而且现在借兵无望,今后还不知何去何从。
张钰、陈好甫、杨厥、马千、秦开山、杨庭啸,甚至职位更低的军官:赵安、荀一勉,都聚在子规堂。宴席中间,茶饮正浓,王坚忽然站起身来,说道:“今天请诸位至此,是要议一件大事。”
王坚从袖中取出一幅画,“这是前日鞑子遣使送给我的。”他双臂翼展,画布在身前平整如熨。
画得很胡乱,一个老头儿衣着破烂,俯身如牛马般拉着一架牛车;他转头惊恐地看着车上的人,仿佛在乞求能歇一歇;车上站着一个面相威武的秃子将军,手上的鞭子在半空中扬向那可怜的老乞丐。
张钰勃然而起:“贼虏欺人太甚!”案几被他重重掀翻,茶器在堂中化作四溅的碎片。好甫则耸身摔杯,脸色铁青,怒不能言。
一勉转头看着墙上的余玠像,那张脸,正和画中的老头儿一样。他不认识的那个秃头将军,张钰认识,他曾经在战场见过;好甫更是熟识,十年前成都被围困时,他在城头上奋力向这个鞑子射出了千百支箭,可是那时候他还只有弓一样高,射出的箭便如同抛出的薄纱一样。
这个鞑子,是成都的守将纽璘。
“剐了他!”堂中断续有人吼道。
王坚卷起了画帛,重重扔在阶下的火盆里。“若不能拿钮璘血祭余帅,天也不能恕我!”
“但你们都知道,”王坚似乎总是比别人更快平静下来,“这是贼人在激我。”
“即便是激我,我也要出战。余帅向皇帝许下十年平复四川的诺言,你们没忘吧?如今我们若能重夺西川,擒杀虏首,便可不负他遗志!”
好甫心中天地颠倒、日月不再;他知道要从王坚口中撬出一句应允,就如同要攻破钓鱼城一样难。而今王坚却犹如睡虎觉醒,雷霆长啸;真是英雄不可强使,只可智激。好甫适才的暴怒瞬时变为狂喜,虽然只能压在心底,胸腔内却犹如铁流冲撞。
“张钰,你要准备军马粮食,须足够两万人支用半年;等诸事妥当,你带一万五千步军,克复资州,进则窥伺成都,退可在沱水与敌相持。”王坚道,“陈好甫,你就带着五千马军,从遂州快马西进,一路绕开城寨,奇袭成都;地形你也熟悉,便全由你指挥进退了。”
“须得两三个月才能备齐,这可是两万人的粮草兵甲哪。”张钰道。
“快,要快。”王坚道,“三月初一兴兵,你看如何?”
“够了。”张钰不能要求更多。
好甫慨然道:“将军今日所决,足以光复河山。”
“我年有六旬,弓马生疏,耳目糊涂,已是朽朽老矣;四川战事,全仰仗诸位了!”他起身长揖。
诸将慌忙避席还礼。
这一番愤怒、惊疑和奋发之后,连一杯茶也会让人觉得拖沓。故而人群散去,烛火渐熄。
唯独我的父亲——杨厥没有离开,他来到王坚面前。“你骗了他,你欺陈好甫不知军情,”杨厥道,“你明知鞑子不日就要南下,等到三月这里早被围得铁桶一般了,如何能派兵助他?”
“我这是救他。”
“即便这样,如果是我,纵然鼎镬于前,千钧颅顶,也不欺骗自己人。”
“太过爱惜自己羽毛的禽鸟,必定不能高飞。”王坚喟然。
“那便让我做一辈子军官,不求更多。”
“真等到那么一天,也由不得你了。”王坚不再耐心了,他挥手请走杨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