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载着我飞驰在泥泞的小道上,陈举人便是从这条举步维艰的小道赶往长安参加三年一次的科考,如今,我重复着这一条道路。
我希望的是,我能如同陈举人一般,抵达长安。
一路上的风物似乎与那个小村落有许多不同,便是那些大树,枝繁叶茂的样子也与村里古树的粗枝大叶截然不同。浓浓枝叶荫翳之中,我放慢速度,注视前方。这条土路上生着许多杂草,想想也知道,毕竟十年来只有两个人走过这条路。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一段时间飞速而逝,刹那间,天边便泛起嫣红。
“完全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啊……”
我双腿早已疼痛万分,追风也喘着粗气,我一直在想,我们需要休息了。可是这一条泥泞的道路不见终点,正如我现在的迷茫漫长的延伸,不见终点。
我想起临走前许多人劝说我,包括家族中的一些长辈。
“你也老大不小,娶个媳妇,生几个娃子,难得你又识得几个字,便是出去为县令写几个公文,也是饿不着你。何必去那个不知道在何处的天子居所?那里可不是我们这些人应该去的地方。”他们的意思,无一不是想要劝说我留在村里,留在青山绿水之中。留在这个他们眼中美好的世界,不要去轻易触碰外界的黑暗与混沌。
当我沉默不语,他们仍然喋喋不休,最终自顾自地得出结论:“你这条路走不到终点,你最终还是会回来。”
除了我以外,这个大家族中唯有我母亲沉默不语,她闭着眼睛,嘴巴颤动着却也没有说什么。而每当我犹豫的时候,询问她去留的问题,她也总是笑笑,还是一言不发。
我想,这是她不愿意反对自己的孩子,却也不愿自己的孩子离开她,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我相信我会回来,但是至少,是在见到它之后。
我颤抖着从追风背上下来,喂给追风为数不多的草料后,自己也吞下一大块饼子,就着清水咽下去。
把缰绳系在潮湿的树干上,我准备休息片刻再连夜赶路,听说再走不远就可以到达一个比较大的集镇,在那儿歇息更为安全。可惜的是,我一闭上眼,直到再次睁开,却已经是天明时分。
朦胧的睁开眼,周围是一片朦胧雾气,追风的厚重鼻音传入耳内,我才真正清醒过来。我艰难地站起身,望着一片枯叶黄土,望着为数不多的几片翠叶在劲风中颤抖着,我的眼神似乎变得柔和。
抚摸着追风的脖颈,追风似乎一夜未眠,现在依然直勾勾地盯着我。它甩甩头,又甩甩尾,亲昵的****着我的胳膊,望着追风晶莹剔透的眸子,我抿抿干裂的嘴唇,饮下水袋中仅剩不多的水,收拾起一些东西,比如随身带着的小刀、干粮袋等等必须时刻放在身旁的物什,清点一番后,将它们挂在马鞍上。
我挺着僵硬的背脊,却发现大腿的酸疼使我抬不起腿踩在马镫上。我这才想起尚未把追风的缰绳从树上解开,即使方才已经上马,也得再下来。
“毕竟是第一次远行啊……”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望着远方的红日,又望向红日的反向。我低着脑袋握紧拳头,然后缓缓松开。深深吸入泥土与树干混合的味道,我解开缰绳,牵着追风朝着土路的尽头走去,我想,走走或许能够使我的双腿缓解僵直的疲劳。
这再一次证明我远行经验的不足,我刚迈开步子便感到一股锥刺的疼痛,但最终我还是朝着未知的方向前行。没有目的,没有未来,恍若行尸走肉一般,继续前行。
却是没走多远,旭日依然带着一丝绯红,我远远瞧见不远处的炊烟正飘起,我眼睛瞬间睁大,至少我感觉到细细的微风划过我的眼角。
这是个不算太繁华的小镇,和陈举人口中的长安相比,这个小镇实在是太过肤浅,太过渺小,不值一提。但是若与杨村和陈村相比,怕是天壤之别。叫卖声在我牵着追风抵达镇口的时候便已经听见,我缓缓走入,却被官差拦下。
“这位小哥从何处来?往何处去?”那官差十分威风,腰间配着的长刀精致非常,这官话听起来不带一丁点儿土音,字正腔圆。突如其来的呼喝,着实令我呆滞片刻,直到他把手按在刀柄上,我才急忙用带着浓郁口音的官话结结巴巴的回答到。
“我从……陈村来的,要往……”我停顿住,或许不该说出去长安,因为这太像一个笑话。但是,我的目的却是要将这个笑话变成现实。
官差皱着眉头,却是放下按着刀柄的手。
“……扬州,去探亲。”我肯定地回答道,再没有丝毫迟疑,“我远方大伯在扬州,许久未见,这回奉家母之命往扬州去向……”
那官差嗤笑一声,摆摆手示意我可以进去,便又往我身侧的那位老者走过去,拦住他的去路,又是一番盘问。我这才明白,他的目的似乎并非为排除可疑分子,毕竟这个小镇没有必要排查得如此精细。真正有祸事发生,想必这群小吏也是无能为力的。
我牵着追风大步踏入小镇,发现这里的人大多也会说我们那儿的土话,还发现这里许多东西比杨村的东西要便宜得多。于是,我又为追风准备些许草料,并且购置不少干粮。又在镇上的水井里喝了个饱,还把两个水袋灌满。擦擦嘴,又向井边闲谈的几位老者询问到扬州的方向,然后寻得一处茶寮坐下歇脚。待我发现自己停留许久的时候,夕阳却已经耀明西方。
那几个身着华服的儒士抱拳道别,那几个活泼的孩童在寥寥无几的人群中穿梭打闹,那几个小路上耕作归来的男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谈,我在茶寮的帐子下静静注视着一切。
“客官,小店打烊了。”
带着浓郁口音的官话传入耳畔,备感亲切。我站起身来,牵着追风就往城外去,毕竟,我可没有银子睡在这里的客栈。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望着残阳的方向,垂下的左手紧紧地握拳。
“等着我。”我注视血红的天际,注视我梦的彼端。然后,牵着追风,我踏出至今为止尚未知道名字的小镇。
这个小镇,很美,我从未见过这种美。这时的夕阳,却已经暗淡了。
一路上,我见到许多类似的小镇,那里的风土让我大为惊奇,只是我再也没有停留。我住在小镇附近的空地上,或是投宿于某些大户人家,大户人家中的主人很是慷慨,倒是大户人家中的仆奴露出鄙夷的目光。
为什么有的人宁愿放弃自尊被驱使,也不愿意见到追求自己梦想的人付出一切去前行呢?
我一路前行,直到我见到扬州,见到那座名为扬州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