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锋出狱那天老包告诉他,他的妻子莫欣然擦玻璃时,从自家的窗台上摔了下去,眼下正躺在医院里。他家住五楼,所以莫欣然摔得很惨,差一点就摔死。老包说莫欣然的盆骨碎裂,脊椎受损,全身多处骨折,一两次手术是肯定搞不定的,以后能不能下床走路也还不好说。季锋听后仿佛被当头一棒,嘴唇微微动了动,但没有说什么。
季锋走进病房时脸色像窗外的天色,是萧瑟而冷漠的。他看见他的岳母正站在病床边,用茫然而呆滞的眼神看着他。他看见莫欣然也在看他,歪着头,绝望而无助地躺在枕头上,那双漂亮动人的眼里,颤动着闯祸男孩面对爸爸时的那种胆怯的目光。他责备她,没过年没过节的擦什么玻璃呢。她的眼泪流下来,她说,你要回来了,我收拾收拾。他的心忽然一阵刺痛。他隐晦地叹口气,走到床边坐下来,伸手握住她的手。
“我对不起你。”莫欣然说。
“别说这些。”季锋试图让自己变得温柔。
“我摔死就好了。”
“别说这种话。”
“我把自己摔成了一个瘫子,把你给害了。”
“唠叨这些屁话有什么用?”季锋瞪起眼睛,烦躁地提高音量。
莫欣然立即抿紧嘴巴,不敢说话了,只有眼泪沉默无声地在皮肤白皙的脸上流淌着,她即使摔得这么凄惨,也还是像平日里那样美丽动人。
季锋问老包莫欣然的手术一共得花多少钱,老包告诉他的数字是最少也得二十万。他有些吃惊,继而是痛苦,他没有那么多钱,家里的全部积蓄加上老包的全部积蓄,也只才凑了五万。莫欣然的娘家是指望不上的,孤单的乡下老太太没什么积蓄。而那些亲戚早都约集好了似的不与他发生任何联系,讨厌他像讨厌一只蟾蜍。这他是可以理解的,他在社会上鬼混那段日子的卑劣行为伤了他们的心,他不愤怒,只是有点为自己感到悲哀。
季锋一脸丧气混合着一脸怒气,垂着阴郁的目光坐在病床边,剥了一个橘子喂莫欣然吃。
莫欣然似乎是没有力气咀嚼橘子,那瓣橘子含在嘴里,翻动几下,人又哭起来。“我不怕死,你让我死得了。”她说。
季锋瞪了莫欣然一眼,没有吭声。
“我是说真的。”莫欣然抽噎着。
“这几天你一见到我就哭,我东跑西颠的到处借钱,碰得满脸灰,******烦得要命,你还总是哭哭啼啼的。”季锋忍无可忍地嚷嚷起来。
莫欣然于是用力闭紧嘴。
这时老包走进来,把季锋叫到病房外面,拿出一摞钱递给他,有一万块,老包说从他老丈那里借的。他与季锋并肩朝医院外面前走,神色有点古怪,似乎有什么为难的事让他犹疑不定。午后的空气更加干冷,老包站在马路边,踩着凋落的树叶,问季锋关于莫欣然的手术费有什么打算。
“我仔细想过了。”季锋垂着头,瓮声瓮气的,“那件事,我决定做。”
季锋上午出发,是在傍晚时分赶到铜城的。寒冬就要来临,白昼明显变短,夜晚的温度陡然间降低许多。他把外套的拉链拉到下巴,衣领将脖子严密地包裹。他的双臂夹紧身体,手握着上衣兜里的一把弹簧匕首。
他将在今晚杀人。
雇凶杀人的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叫邹媛媛,与季锋是同一个城市的,自己有两家金店,还有一个洗浴中心,虽算不上城市里拔尖的豪富,但与平头百姓比还是高出很多的。她要杀的是个住在铜城的名字叫章小曦的女人,她的哥哥邹革被这个女人害死。警察至今没有抓到章小曦,不过邹媛媛并不想她被抓到,因为她的精神据说有问题,抓到了未必会判死刑,她想让雇佣的杀手杀死她,这样才能为哥哥报仇。章小曦被她的丈夫姚澜给藏了起来,邹媛媛干脆连姚澜的命也要了,她需要支付给季锋三十万的酬劳。
对于季锋来说,这有点难度,警察都找不到的人物,他只身来到陌生的城市如何能轻易找到,何况他连姚澜夫妻的相貌都不知道,知道的只有姚澜家的地址而已。
季锋没有直接来姚澜家所在的小区,而是等天彻底黑下来后才不惹人注意地出现。他站在一个避风的不显眼的角落,吃着一个煎饼果子。煎饼果子是在小区对面的马路边买的,发散着滚烫的温度,让他的胃里溢出一股暖意。他仰头找姚澜家的窗户,发现竟然不是黑的,有灯光,这说明家里是有人的。他本来还想姚澜家里是应该没人的,因为邹媛媛说姚澜带着他的妻子躲了起来。他三口两口快速吃完煎饼果子,扔掉塑料袋,吞咽干净嘴里的食物,快步走进可以自由出入的楼道。
季锋在按了一下门铃后,门被谨慎地打开,一个矮胖的男人出现在门里,这个人的头有些秃,脸上带着既不耐烦又警惕的神情。
“你是姚澜?”
“你有什么事?”
“我问你是不是姚澜?”季锋的语气很强硬。
“我问你有什么事?”男人的语气更加强硬。
“你的妻子是章小曦吗?”
男人像吃了什么恶心的东西,表情极为厌恶,再不想多看季锋一眼,再不想多跟季锋说一句废话,弯曲手臂要摔上防盗门。季锋的反应很快,伸出左脚卡在门与门框间,左手一把抓住门边,身体快速往门里挤。
“你干什么?”男人惊讶地喝问。
季锋的右手里已经是一把刀刃弹出的匕首,一刀刺进男人的身体。
男人大惊,往后躲避。
季锋冲进房门,对着男人的肚子又是一刀。
厨房里传出一个女人惊恐的叫声。
季锋用力推开男人,要往厨房里冲。
男人从后面扑上去,抱住季锋,因为男人很强壮,一下子将季锋扑倒。季锋翻转身体,要用血刀继续捅男人,可手腕被男人的大手给死死抓住,他只好用另一只手抓男人的脸,五根手指凶狠地抠男人的五官,一根食指正好在男人的一只眼睛的位置。
“快跑!喊救命!”男人冲厨房里的女人喊。
女人经过在客厅里扭打的两个男人,尖叫着往房门外跑,跑到门口时因为踩着了丈夫的血而滑倒在地。她慌乱地爬起,拖鞋掉了也来不及穿,迈着一双只穿了棉袜子的脚,拼命往楼梯下面跑,同时嘴里发出瘆人的呼喊救命的声音。
季锋情急之下,食指抠进了男人的眼睛,几乎把男人的眼珠给抠出来。
男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季锋趁机挣脱男人的手,手中的刀往男人的胸口上狂刺,连刺五刀,然后爬起来,满手是血地去追赶那个逃走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