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笼罩着铜城的依然是那片平凡的黑夜,姚澜走到街边的垃圾筒前,顺手扔掉手里的一个潮湿的纸团,然后掏出手机,开机,收到一条信息,信息的内容是一个叫梁哥的人在十分钟前给他打过电话。他走到马路对面,坐进一辆出租车,与梁哥通电话。梁哥问他有没有回来,事先约好的,在他工作结束后一起到大刘家打麻将。
姚澜今天的手气很差,点了不少炮。
“能行吗?”大刘搓着麻将牌冲一旁的姚澜说,“可输不少了,你跑这趟长途的钱要都输光了,怎么向小曦交代?小曦能让你上床?”
“你问问她敢不让吗?”姚澜整理着面前的牌,“这手缺德牌,没挨张的。”
“结婚后你可不比当初,逞什么能。”
“姚哥以前那也是好勇斗狠的人。”姚澜身后一个瞧热闹的人说。
“必须的。”大刘用力打出一张牌,“当年打架他下手最黑。”
“现在怎么变这么平和?”有人不解地问。
“结婚了呗。”梁哥说,“有家的人了,那肯定不一样的,有牵挂就放不开。”
烟雾缭绕中的一屋子人纷纷同意地点头。
梁哥的手机响了,吵吵闹闹中梁哥接听电话,连着“嗯”了几声后挂掉电话,笑呵呵说:“姚澜,咱们得撤了,你嫂子打电话说小曦生气了,在家又哭又闹呢,怪你回铜城连家都不回直接去打麻将。”
“可也是。”大刘说,“一跑长途好多天,回来了怎么也得先回家看一眼啊。”
于是姚澜起身和梁哥离开。
“小曦出事了。”梁哥一边往楼梯下面走一边说,表情像冰里的石头。
章小曦疯了。
梁哥家住姚澜家的对门,姚澜来到梁哥家时,看见章小曦坐在床上,眼睛发直,身体却一抽一抽的,好像很恐惧,又好像很冷,脸色苍白如霜,面部肌肉因为僵硬而呈现出诡异的表情,嘴里含糊地咕哝着什么。
姚澜蹲在章小曦面前,歪着脑袋打量他,满腹狐疑地问她怎么了,但是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依然在颤抖,依然在自语。姚澜拍她的肩膀,她害怕地看着姚澜。一旁梁哥的妻子马雪说卫生间的灯泡坏了,她去楼下的超市买灯泡,看见章小曦就是这副样子站在马路边,连鞋都没有穿,问她怎么了也没有反应,只好给带回家里来。
姚澜把耳朵递向章小曦嘴边,“嘟囔什么呢?”
“她说她杀人了。”马雪说。
姚澜与梁哥同时把脸转向马雪,“什么杀人?”
“她说她杀了邹革。”
“邹革?是跟我们打过麻将的那个开歌厅的邹革吗?”
“我不知道。”马雪抱着胳膊摇头,“要不你们仔细听,听是不是?”
姚澜与梁哥都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听见章小曦正含糊不清地一遍遍咕哝着:“我杀了邹革,我杀了邹革,我杀了邹革……”
“好像还真是邹革两个字。”姚澜惶恐不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雪转身走出卧室,很快拎着一件衣服走进来,把衣服递向姚澜,“这是我发现小曦时她穿的衣服。”
章小曦此时穿的是马雪的衣服。
姚澜将章小曦的衣服在地板上铺开,正面朝上,赫然发现斑驳的血迹在衣服的胸前部位。这片血迹是由几十个有方向的血点子组成,有的血点子大,有的血点子小,大的血点子看着狰狞,小的血点子看着阴森。显然,这片血迹既非抹上去,也非洒上去,而是喷溅上去的,是血管破裂处血液在压力下喷溅而出时喷上去的。姚澜吓了一大跳,这时手机响了,是大刘打来的电话。
“有人说章小曦杀人了。”大刘的语气很紧张,“我弟弟才回家跟我说的,他在邹革的歌厅上班,看见邹革把章小曦带回歌厅,带进了他的办公室,很快有人发现章小曦样子古怪地走出办公室,然后就发现邹革已经被杀死在办公室里,大家都认为是小曦干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姚澜惶恐不已。
“你可得有心理准备,警察很快就去找你和章小曦,歌厅那边已经报警了。”
“不好了,梁哥。”姚澜挂掉电话把大刘说的跟梁哥说了,“我得带小曦逃了。”
“可往哪逃呢?”
“去纪阳市我二姑那,她就一个人住,我给她打个电话说一声。”马雪果断地说。
于是姚澜带着章小曦立即离开铜城,怕被警察追踪,连手机都没敢带。
晚饭后,马雪站在厨房里洗碗,跟站在身后刚洗完头正用毛巾擦头发的梁哥说话,“警察不会怀疑我们吧?”
“怀疑什么?”马雪偏过头看梁哥,挺了挺腰,背部肌肉酸痛的样子。
“当然是我们窝藏姚澜与章小曦。”
“应该没怀疑,当时找过我们后到现在也一直没再找咱们,就说明没怀疑。”马雪纠正梁哥,“再说那也不叫窝藏啊。”
梁哥点了下头:“对,算知情不报外加指点迷津。”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警察?”梁哥看一眼马雪。
“除了警察就是记者。”马雪的双手继续干家务活。
梁哥不耐烦地叹口气,打开门,警惕地看着门外的季锋。
“你是姚澜?”
“你有什么事?”梁哥心想果然又是为姚澜的事来的,实在烦人。
“我问你是不是姚澜?”
“我问你有什么事?”梁哥胸中突然腾起怒火,心想我还没发火呢,你倒火气不小,竟然跟我说话的语气这么强硬。
“你的妻子是章小曦吗?”
梁哥心想来者是他妈的神经病,胡言乱语,弯曲手臂要摔上防盗门。却不想这位不速之客的反应很快,伸出左脚卡在门与门框间,竟然往门里面挤。
“你干什么?”梁哥喝问。
季锋出手就是一刀。梁哥本能地往后躲避。季锋冲进房门,又是一刀。
马雪吓得站在厨房门口尖叫。
季锋推开梁哥,要往厨房里冲,阻止那尖叫,却被梁哥从后面抱住,把他扑倒在地。
“快跑!喊救命!”梁哥大喊。
马雪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季锋对着梁哥的胸口连刺数刀才摆脱他的纠缠,手持血刀追赶马雪。此时的马雪已经跑远,她的呼救声惊动许多小区里的住户。季锋见已经失去了杀掉马雪的机会,必须得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这样以后才有可能杀掉她,于是在跑出楼道后,没有往小区门口的方向追赶,而是往另一个方向跑,跑到黑暗的角落,用嘴咬着匕首,翻越小区的围墙。
季锋的衣服上有血迹,把衣服脱下来,里变外,外变里,反着穿。他抱着胳膊来到一家小旅馆,开了一个最便宜的房间,面对柜台后的工作人员时,他始终垂着脸。
房间逼仄,没到供暖的时候,暖气自然是凉的,屋内又无空调,屋子里很阴冷,凉飕飕的。季锋泡了两个碗面,一边吃一边看电视,两碗面一口气吃光,热汤也全部喝掉,又吃了两根辣味的香肠,再点上一根烟,这才感觉好起来,冰凉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温度,冻冷的心脏跳动得又有了节奏和力量。不过这一夜他没怎么睡,他不知道姚澜是不是死了,他估计活的可能性很小,他捅了他那么多刀,刀刀是置人于死地的关键部位。
季锋早上起床后退了房间,来到姚澜家的小区,空气湿漉漉的凉,他在楼下转了一圈,现在起床的人还很少,楼下没什么人,比较安静。昨夜这里一定很混乱,在他离开后,会有救护车停在楼下,会有警车停在楼下,会有很多居民聚集在这里围观打探,会有不少警察在这里长时间忙碌。他往楼道口走,想到里面看一眼,虽然他知道这没什么意义,因为昨夜逃走的女人一定不会在家,会在哪?被警察保护着,还是住在某个亲戚家?
两个老年妇女的交谈声从楼门里传出来。季锋吓一跳,立即转身,埋着头往小区的门口方向走。两个老年妇女步子有力地赶上来,走在他的身后。
“这一夜没怎么睡,天快亮时外面才消停下来,迷迷瞪瞪地打了个盹。”
“我也是,眯着了还好像能听见楼道里有乱糟糟的脚步声,心惊肉跳的。”
“那些警察忙活了差不多一整夜吧?”
“是啊。”
“到底是谁啊?干吗杀小梁子?”
“谁知道呢,梁子小两口都是不错的人。”
“就是。”
“最近怎么了?梁子家对门的不也出事了么。”
“有点儿犯邪,警察还没找到那两口子呢?”
“没找到。”
“听说章小曦杀人时已经疯了,你说能是真的吗?”
走在前面的季锋突然停住脚步,身后的两个老太太有些奇怪地看他,他把脸扭到一边,打了两个喷嚏以作掩饰,看见两个老太太经过他继续朝前走去,看样子是要去买菜。
“这话只有梁子说过,真假谁又知道,反正我们没法证实,毕竟我们没看到章小曦精神有过什么异常。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见着我们笑容还挺灿烂。其实呀,就是因为梁子跟姚澜好,所以向着他,假如章小曦杀人时精神有问题,命不就保住了么。”
“梁子跟警察好像也是这么说的,梁子的意思是章小曦是杀人那天上午疯的,疯了后晚上出门杀的人,要不她为什么杀人?她和被杀的人可是无冤无仇呢。”
两个老太太正说着,季锋突然在后面张口问道:
“听说昨天这里出了命案是吗?”
“啊,是啊。”两个老太太同时转头。
“被杀的人姓梁?”
“对啊。”
“不姓姚?”
“啊,姓姚的住姓梁的家对面。”
季锋像一根被钉在木头上的钉子,直挺挺的,表情都像铁那样是硬的。他从裤兜里掏出写了姚澜家住址的纸条,拧头朝住宅楼看去,哪边是东,哪边是西,他悚然大悟,自己当时竟把东当成了西,竟把西误认成了东。他终于知道自己原来杀错了人。他当即决定在今晚要潜入姚澜的住处,弄到姚澜夫妇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