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澜与章小曦借住在马雪的二姑家,马雪的二姑自然姓马,姚澜叫她马姨。
马姨年轻的时候脸被毁容,当时觉得自己面目狰狞,不敢见人,更别说鼓起勇气交男朋友,她不想“自取其辱”,所以没动过哪怕一点恋爱或者结婚的念头。后来随着年岁的渐长,年轻时的敏感与脆弱,自卑与高傲,都被时光渐渐磨平、削去,伤疤也与皱纹也混在了一起,像寒冬的一片树林,再美的树一旦凋零了,也与其他树没有了区别,都只是干枯的枝桠,美与丑,贵与贱,都只剩一张粗糙的皮,一根枯朽的骨。马姨,如今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老人家罢了,老人家的和蔼与豁达她都有。
晨练回来的马姨一进门就大声对正在拖地的姚澜说:“今天外面的天气可好啦,一点儿风都没有,阳光也好,暖洋洋的,带你媳妇出去转转吧,从来这里到现在,我看她也没出去过,成天在屋里关着,老见不着阳光,老接不着地气,身体会出问题的。”
姚澜为难地笑。
“你是怕到了外面她给你丢人?”
“不是,不是的。”
“你这人不错,妻子这样,始终不离不弃的,平时照顾起来也是无微不至,我都看在眼里呢,但总见不着阳光确实不行,不利于她的健康,越这样关着病情越容易加重。”
姚澜心想让小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就给她戴了帽子和口罩,拉着出门了。外面明媚的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黑色的头发吸收了光线的热量,头上暖暖的,像有一团热水顺着头脸与脖子往下流,身体也渐渐地暖起来。
姚澜拉着章小曦脚步很慢地走进公园,迎面走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嘴里呼着白汽,看起来很伤心。他与章小曦刚来这里的时候曾在街口碰见过这个女孩,还向她打听过马姨家。她家就住在马姨家的对面楼,马姨叫她小雨。他停住脚问她怎么了。小雨说她早上去公园喂流浪猫,看见有只小猫被人虐待,她上前制止,不但被那个虐猫的人斥骂,还被那个人粗暴地推搡,于是她就哭了。她说,那个胖女人拎着小猫的尾巴往人工湖边的一个水坑里扔,小猫爬上岸,她就拎着尾巴给猫扔进去,反反复复,小猫浑身发抖,还不断地在呛水,她好像是要慢慢地把小猫给淹死。
姚澜让小雨带他去找那个虐猫的人。
小雨带着姚澜与章小曦来到人工湖边。那个胖女人已经用一根绳把猫尾巴给系住,并吊在湖边的树上,用树枝一下一下地抽打着小猫。小猫的身体倒悬着,身体用力弯曲,四肢不断地上下挥舞,试图要顺着绳子爬上去,但是总被树枝给一次一次抽打下来,只能徒劳地在半空中挣扎。
胖女人岁数不大,有些兴奋地咧着嘴嘻嘻笑。她的身旁站着一个肥胖的男人,也在跟着女人嘻嘻笑。旁边站着几个逛公园的人,费解地皱着眉头。
姚澜走上前,抬手解系在猫尾巴上的绳子。
“你干嘛?”胖女人困惑地站在一旁问姚澜。
姚澜把猫放在地上。
小黑猫虚弱地快速跑掉了。
“你干嘛?”胖女人又问。
姚澜始终没看胖女人一眼,转身欲走。
“你怎么回事?”胖男人走上前,挡在姚澜面前,“你有毛病啊?”
姚澜说:“你靠边,别挡着我。”
胖男人恼羞成怒,一把揪住姚澜的衣领:“我说你精神不正常是不是?”
姚澜微笑着打量胖男人的脸,眼神中带着点屈服似的:“对,你看出来啦?”
胖女人厌恶地在后面嘁了一声:“有病。”
“我真有病。”姚澜一本正经地说。
“别理他,我们走吧。”胖女人扫兴地转身离开。
“别让我再遇见你。”胖男人放出狠话,鄙夷地斜了姚澜一眼。
“也不知谁的脑子有病。”小雨憎恨地嘟囔,又去好心地安慰姚澜,“别怕他,他和他的女朋友好像精神都不好,总来这个公园里闲逛,都是无业游民,他再遇见你时要是真敢欺负你,你就报警,不过我觉得他也就是嘴上逞威风,吓唬人而已。”
姚澜笑了笑。
姚澜吃过晚饭后,回到房间与章小曦聊天,如同对着一棵树说话。章小曦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出神地望着窗外。他很快灰心,怜悯地打量着她,脑中依然满是问号。他坐在电脑前的椅子里,感到精神压抑,内心痛苦,虽然担心警察顺着IP找到他,他还是决定要隐身登录一下聊天工具,看看朋友们的头像,他也就满足了,也就算找到了存在感,证明自己还没有置身于黑暗孤独的地狱里,还能看到人间的景色。
有人给姚澜留言,是好朋友大刘留的,共三条。
每条短信间隔一天。
第一条:“你和小曦怎么样?”
第二条:“有困难跟哥们吱声啊。”
第三条:“梁哥被杀了。”
姚澜读到最后一条惊得仿佛被一只大手抓住脖子狠劲一提,立即坐直身体,然后浑身肌肉绷得像铁板似的站起来。
晌午时分,不断升高的天空把太阳也给顶得高了,顶得远了,大地上一片冰凉,任何生命都是萧瑟枯萎的状态,从遥远的太空里射来的光线像垂死的蚕,那虚弱的生命力根本无法给大地带来哪怕一点生机,即使这是晴朗的一天。
马雪一见到姚澜就大哭起来,当时是在大刘的家,在场的只有三个人,除了他们俩就是大刘了。那张几乎每天都有人围坐的麻将桌,现在上面没有一张麻将牌,只有一张皱巴巴的打印纸,纸上是季锋的脸,是小区附近的监控拍下的。
“你答应我。”马雪一把抓住姚澜的手,“你给我杀了他。”
姚澜盯着季锋的脸看,足有十分钟之久,听了马雪的话眼泪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我一定杀了他。”
“你梁哥是替你死的,你给我记住了。”
“我死也不会忘。”姚澜抓起那张纸,折叠起来揣进裤兜。
这时马雪的手机响了,她的手机只有在白天时开机,天一黑就关机。
“你好,我是纪阳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我叫马雪。”马雪抹着脸上的泪水,满腹狐疑。
“马颖是你什么人?”
马雪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马颖是我二姑,怎么了?”
“她被人杀了。”
“啊?”马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们是在她的通讯……”
马雪的大脑以及眼前只有铺天盖地的波浪滔天的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