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已在咫尺之间,周邦彦从轿中走出来,面向京城傲然而立,不时微笑着发出长而曲折的叹息。不久前,他就是在这里与李师师告别的,如今终于回来了。走时还是春意盎然,归时已是秋风萧瑟。
两日后,周邦彦起了个大早,十分隆重地换上新做的官服,准备上朝叩谢圣恩。刚到宫门口,一个太监便迎了上来,翘起兰花指笑着说:“哟,周大人,您可回来了,可把我们想坏了,我们是日夜盼着您哪。”
周邦彦听这话里的意思,好像两人很熟的样子,可是这几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这张脸怎么看怎么觉得面生,但规矩还是懂的,悄悄奉上了几两银子。
太监半推半就地接下银子,说:“周大人,皇上口谕:周邦彦不用来谢恩了,但你小子给我长点记性,以后不该见的人不要见,不该说的话不要说,否则,你全家的脑袋加起来也不够朕砍。”显然,“不该见的人”自然是李师师。周邦彦吓出了一身冷汗。
“起来吧,周大人。”太监说。
周邦彦不是不想站起来,实在是腿软站不起来。
周邦彦拖着疲软的身子,双眼呆滞地在大街上挪动。鸡鸣声中,朝霞以亮丽的红妆映亮了天空,以轻柔的抚慰唤醒了大地;人声渐起,朝阳以慵懒的光芒照耀着人间,以放荡的姿态挑逗着空气;市井繁忙,骄阳以似火的热情展示着魅力,以强壮的身体勾引着万物。
周邦彦蓦然发现,此时已是正午时分,不远处便是李师师的闺阁。正犹豫着要不要到李师师楼下凭吊往日的美好记忆,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请问,您是周邦彦周大人吗?不,不,请问,您认识周邦彦周大人吗?”
周邦彦回过头来,妈的,竟然是秦观。周邦彦没好气地说:“秦大人,你是眼珠子有问题,还是脑壳子有问题?”
秦观很惊讶地说:“你认识我?你,你,你长得太像周邦彦了,你认识周邦彦吗?”
周邦彦很生气地说:“秦大人,你他妈拿我消遣是不是?要是没事儿,我可走了,我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装疯卖傻。”
周邦彦说完便走,秦观木然地说:“难道你真是周邦彦?”
周邦彦回头来,指着树荫下一个正在捉虱子的乞丐说:“秦大人,您去找那人玩儿吧,那儿也凉快。”
秦观顺着周邦彦手指的方向木然地走了过去,一路上喃喃地说:“不可能,不可能……”
周邦彦拐个弯便到了李师师楼下。李师师所住的小楼东侧紧邻大街,然而,环翠拥抱,外面决然看不见楼里的情景,楼内却能将半条街的景物尽收眼底。
尽管李师师对街上的事情似乎并不那么关心,极少向外眺望,但周邦彦仍心存一丝侥幸,抱着一线渺茫地希望,在楼下向李师师的小楼张望。他猜想,李师师一定带着万分的怀念、怜惜和爱慕之情凝望着自己;也许,此刻李师师正伸出芊芊玉手,用带着淡淡香气的手绢擦拭眼角的泪水。
周邦彦猜测,这个小楼附近一定布满了宋徽宗安排的便衣警察,只要自己踏入李师师的小楼一步,必定会被当场逮捕,可是抓住后会有什么后果呢?圣上会拿他怎么样呢?圣祖曾留下“不杀文人”的祖训,难道徽宗还能为了一个女人,不顾祖训和天下人的反对,杀了自己不成?周邦彦想做个实验,可又不想以身犯险,毕竟脑袋只有一个。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人——秦观。
当天下午,一个丫鬟给秦观送去了一张纸条,上书“戌时三刻来我房内”几个字。毫无疑问,这娟秀的小楷必定出自李师师之手,秦观就是化成灰都能认出来,只是今天这几个字略显生硬一些,不像往日的从容优雅。秦观自言自语道:“也好,临走前总要跟师师告别,毕竟此一去即是天涯海角,也许从此阴阳两隔,再续前缘恐怕便是来生的事了。”
主意已定,便对管家吩咐道:“尽快打点行装,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上路,让几位夫人少带点东西,告诉她们,如果东西太多了,我不仅要把她们的行李扔掉,还要把她们本人一并扔掉。”原来,秦观见到周邦彦活着进了京城,一时想不开,决定告老还乡,明日就出发,死也不踏入京城半步了。
戌时三刻,秦观准时来到了李师师楼下,略一张望,便进去了。周邦彦躲在不远处的大树背后紧张地盯着,他猜想,过不多久,必然会有很多便衣警察一拥而入将秦观绑走。正紧张时,突然有人拍一下他的肩膀,周邦彦吓了一跳,这才发现,竟是一胖一瘦两名夜间巡逻的警察。
“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什么?”瘦子问。
周邦彦说:“没事儿就不能在这里了吗?我一没犯法,二没搅扰太平,站一站还不行?谁家的法律不允许我站在这里了?”
胖子一愣:“嗨哟,小老儿,你还敢跟我们顶嘴。告诉你,爷正在缉捕嫌犯,现在怀疑你就是同谋。”
瘦子说:“夜黑风高,你鬼鬼祟祟地站在李师师小姐楼下,是何居心?简直色胆包天。”说罢,便要把周邦彦绑了。
半年来,周邦彦实在被绑怕了,赶紧求饶。
“你叫什么名字?”胖子问。
瘦子刚才一席话,说得周邦彦心里直打鼓,哪还敢说出自己的名字,灵机一动说:“两位爷,我叫秦观。您二位想必也听说了,我十分爱慕师师小姐,却是万万不敢造次。近日,听人说,总有人想打师师小姐的主意,所以特来候着,一有情况,我就可以立即报官。”
瘦子说:“哟,您就是大词人秦观先生,久仰大名。刚才不意冒犯了,还请原谅。如果您瞧得起,我们二位今儿就算交了一位朋友。”
周邦彦没想到秦观还有一批粉丝,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儿,可话还得往甜里说:“这再好不过了。二位拿我秦观当朋友,是瞧得起我。”
胖子说:“秦先生,有时间咱们喝酒。现在天黑了,我们还得继续巡逻,您请回吧。”
周邦彦无奈只好走了。
却说,秦观上了楼,李师师很惊讶:“秦先生,您怎么来了?”秦观纳闷道:“不是你叫我来的吗……算了,咱们不追究这个了,我今晚上来是跟您告别的。”
李师师惊讶地问:“告别?秦先生您要去哪里?去很长时间吗?”
秦观凝视着李师师美丽的面庞,哽咽着说:“我要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了,古语说‘急流勇退谓之知机’,如今我也算功成名就,自是隐退山林、远离红尘的时候了。从此以后,恐怕就再也不回来了。”
李师师说:“秦先生,您已经打定主意了吗?”
秦观点点头,拉着李师师的手说:“师师,明日我就要走了,如果说,京城还有留恋,那就是你了。我对你的情谊你是懂的,你对我的心意我也牢记在心。自此,我们天涯海角,甚至可能阴阳两隔。今生今世,你我情缘已经无愧上天造化、无愧人世沧桑。希望来生我们能够再续今生缘,而且,我希望,你只属于我一个人。”说完,轻轻吻了一下李师师白嫩的面颊,转身便走。
“秦先生!”李师师急忙喊道。
秦观站住了,回过头来深情地望着李师师。李师师握住秦观的手,深情地说:“秦先生,我明白您的一番心意,可是师师……秦先生,您一路走好。”
秦观满含泪水地说:“师师,有你这一句话,我所有的付出也值了。”
李师师半天又说:“秦先生……你可曾看见周邦彦周大人了?”
秦观听到“周邦彦”三个字,登时醋意大发,高喊道:“不知道!他死了!”说完拂袖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周邦彦便来到了秦观所在的巷子。
“老板,秦大人这两天可好?”周邦彦问一个卖早餐的。
老板说:“瞧您问的,他一个当官的好不好,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哪儿知道?不过,今天早上好像告老还乡了。”
周邦彦惊讶道:“告老还乡?!”
老板说:“是啊……那个词儿是不是那么说我不知道,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今天早上,天刚刚亮,他就带着几辆马车,拉着全部家当走了。”
周邦彦急忙去了秦观家,果然,只剩了一个看门的老头儿。
周邦彦问明了方向,驱马直追,却终是没赶上。周邦彦勒住马,骤然发现,现在所在的位置恰好是自己遭贬谪时,李师师和秦观送他的地方。周邦彦路上都想好了,见到秦观就说:“秦大人,您一路走好。京城里的事儿您就放心吧,特别是师师小姐,我一定替天下人照顾好她,您将以一个四仰八叉、上蹿下跳的生动形象,永远活在我们心中。”这几句话准能恶心秦观半辈子,可惜没能说出来,周邦彦深表遗憾。
回去的路上,周邦彦心想:“圣上还真够狠的,昨晚上秦观才去见李师师,不成想今天一早就把人撵走了。”同时,又庆幸自己没贸然去见李师师。
然而,事实证明,周邦彦是误会了,圣上根本就不知道秦观去见李师师这件事儿,更没撵走秦观。
正走着,一个仙风道骨的牛鼻子老道拦住了周邦彦。周邦彦看这老道有些面熟,便翻身下马,施礼道:“道长,有何见教?”
老道说:“这位先生,大半年前我就在此拦过您,您没理我。今天巧了,又碰见您了。”
周邦彦仔细回忆一下,猛地想起来了,半年前被贬时,的确有一个老道拦过自己的马,当时自己心里正难受,便没理他。
周邦彦愧疚地问:“道长,您找我何事?”
老道说:“您是实诚人,我就不跟您拐弯抹角了。半年前我便瞧出来了,您心里记挂着一个人,然而,想念却不能相见。”
周邦彦惊讶道:“道长真是神仙下凡,说得句句是实。那您定有解决的办法,请道长一定赐教。”
老道摇摇头说:“人间世事无非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一切皆是幻象而已。幻象又岂能当真?即便能够解决,也终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办法而已。”
这几句话好像不是道教的风格,倒像是佛教的风格。但周邦彦依旧很高兴地说:“那就好,那就好,只要能让我看见活生生的她,即便是水中望月的办法也可以。”
老道摇摇头说:“世人终是不醒哪……我这里有一面镜子,只要虔诚地照一照便能在镜中实现梦想,但要记住,每天至多照一次,万万不可多照,否则定会有血光之灾。”
周邦彦兴奋地接过镜子,递过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说:“道长,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老道看了看,笑着说:“这面镜子得三点小意思。”
这下周邦彦犯嘀咕了,一面镜子竟然要六百两银子,莫不是骗钱的吧。
老道说:“你可以先试用一下,满意后再付款,而且,终生提供免费售后服务。”
周邦彦便拿起镜子看了起来,果然,李师师站在百花丛中微笑着向自己招手,周邦彦仿佛成半仙儿了,飘飘然进了镜子,拉住李师师柔软的小手向漫山遍野的奇花异草中跑去。在一大片草坪中,李师师停住脚步,淋漓香汗颗颗晶莹,吁吁娇喘余香扑鼻,芊芊玉手解开了衣服扣子。周邦彦正睁大眼要发展关键情节时,突然被老道晃醒:“怎么样,还满意吧?”
周邦彦醒来,脸还灼烧着,羞愧地说:“道长见笑……”然后又掏出了四百两银子的银票给了老道。
周邦彦记牢了老道“每日至多照一次”的忠告,决定每日照一次,一次照一天。回到家,周邦彦吩咐下人无天塌地陷、山崩地裂的大事,不许任何人打扰。关紧房门,躺到床上,飘飘然进了镜子。镜子也真奇了,跟电视连续剧似的,一进镜子,周邦彦就看见李师师正面对自己微笑着解衣服扣子,可是,那扣子怎的如此多?足足解了半个时辰仍旧没有解完。
周邦彦着急了,可又不想破坏这小资的情调,便向天空望去。湛蓝的天空中,既有漫天的柳絮、杨絮、落英和蒲公英,也有缕缕妖烟和荒烟;而且,不远处的花丛中,怎的飘着几个血肉模糊、几不可辨的身影,擦亮眼睛细细辨认,仿佛是宋忠金、丁汪聊、王瑟、天目天王、方腊、朱知县、秦观等一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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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lea7-A大人喜欢的表现,只是后来比我大几岁的姐姐在谈起这个老师也会第一反应到他的这个怪癖。这样他“咸猪手”绰号就一级一级流传了下来,所谓铁打的绰号,流水的学生。
五年级普通下午的一节班会课,伴随着歇斯底里的铃声,最后几个男生意犹未尽地冲进教室,跌跌撞撞落座在木质椅子上,他们还有惯性的身体冲撞得桌椅吱呀作响。
四点半的阳光,还未散去热度,从玻璃窗射进来的光束,把课桌的一角晒得温热,光柱里我能看见那些细小的微尘癫狂地运动着,我看呆了,仿佛自己也成为一粒飞扬的微尘。
班主任还没有来,他习惯在训导之前拖延,所谓杀杀气焰,就像水浒里杀威棒算是额外之刑,可打可不打,倘通融得好,自然可免。说不定这会他正在酝酿本周的黑名单,抑或与下了课的体育老师意犹未尽讨论着昨天开彩的结果。
还有时间,我的心早已是一只浑身通绿的蚂蚱,长有尖锐锯齿的红铜色小腿蓄满能量。窗外是学校高高的围墙,上面长满了浓郁的苔藓和犬牙交错的碎玻璃碴,玻璃碴不规则的菱形断面折射着五彩的光,像是龇着长牙的怪兽要吞下整个蓝天。
我知道外面已经是稻谷抽穗的季节了。无限碧绿的良田一直延伸到远山,山脚下是樱桃园,樱桃园里挂满了青色的果实……突然,外面巨大的声响吸引了我,那是大型挖掘机狠狠挖了一兜粘土,结实砸入卡车的声响。镇里新修了一条通向原始森林的公路,不久一颗颗还挂着槲寄生的新鲜大树就会运到木料场加工分解。
楼梯口终于传来皮鞋声,教室变安静了。男生端正了笑得前仰后合的身体,女生拢了拢散在耳际的头发,将手肘乖巧地放在桌上。
班主任走了进来,保持着一贯立法者的威严,只是今天他略显怪异地露出某种放松的表情,像是免除一场无趣的表演任务。他没带那本皮质的棕色记事簿,有红色绳结书签那一页是令我们紧张的黑名单。他用眼睛扫射一周后,在课桌间的过道上踱起来。我们目视前方,不能有疑问,不能有动作,能有的只是听取命令或者宣判。
他终于在教室最后排的男生面前停住了。
“今天我就不点名了,出事的人自己站起来主动说。”
一秒、两秒……这句话像往实验课撒满铁屑的白纸上扔了一块吸铁石,同学们犹如受物理学定律摆布的铁屑调整了视线以及坐姿。
最后排单坐的少年像被打断睡眠的猫慵懒地站了起来。由于少年过早发育的强劲躯体和椅子可腾挪的狭小空间,木质条凳还是被绷直的大腿瞬间推开了一段距离,凳子的一腿撞击到粉刷过的白色墙壁上。一块长久被潮湿和阳光侵蚀的破碎墙皮掉落了下来。
沐浴过大半个教室的阳光这时候终于吝啬地照到了这个角落,把班主任和少年的影子照射到了“欢度五一”的主题黑板报上。
“没什么好说的。”少年镇定地答道,那不是一个五年级学生该有的语气。
班主任谢顶的头颅在墙上投下一段圆滑的弧线,弧线颤动了一下,立法者的权威受到挑战后脸部肌肉更加扭曲了。
每个人的好奇心熟透了,坐在即将拉开的大幕剧场前,事不关己、饶有兴味地阅读着报幕单。
“好,你不说。那就把烟吃下去,我既往不咎。”
班主任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一支有几道暗色褶纹的烟,它被抛到粗糙的课桌上,翻滚几下在木纹凹陷的密集处停住了。
少年拿起烟撕开烟纸,像是循序渐进地剥开一只小兽的皮。他将焦黄的烟丝倒在手心,手一扬,毫不犹豫地把烟丝倒入了嘴中。他刚长成的喉结微微蠕动,将烟丝裹挟着唾液瀑布一般流向了身体深处,慢慢在那里发出销蚀的闷响。不知为什么我的味蕾也发出了尖叫,唾液四面八方涌来。
我被少年在逆光里坚定与颓废的表情迷惑住了。他像一件殷墟里的青铜器,在一群犹如普通陶器的学生里,逐渐成为超越同类不被理解的艺术品。我努力聚焦,发现他的前额是大卫的,鼻尖是王尔德的,眼睛是兰波的。他和星阁构成了两种互为镜像的艺术品,一个走向衰退,一个走向繁盛;一个走向月亮,一个走向太阳;一个已近完成,一个正在构建,他们同样孤独,同样在颓废中发出危险的信号。
“吃完了。我可以坐下了么?”少年掷出一句。
班主任是失败了。他以为恫吓会让一个小学生摇尾乞怜,即便对方有更剧烈的抗辩,他都会迅速在经验的旧仓库里找到轻车驾熟的应对方案,然后自信地演完这出寓教于乐的戏。但是他忽略了这些温良孩子中间的特例。少年镇定的应对已经让他极度恼火,更不用说漠不关心的忽视了。
此刻,他踱回到讲台,之前那种轻松的表情成了假面具,演砸的戏还得接着演。
班主任是如何抓到少年抽烟的谁也不知道,他未置品评地宣布了处置结果,对于习惯要用“火刑”处死“制造异端邪说的异教徒”的班主任来说不奇怪,对于那些任何惩罚都只是家常便饭的顽劣少年来说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我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暴雨过后泥沙伴随泛滥的江河逐渐与心底无杂质的溪流汇合。源头性的浑浊带着愤怒的力量摧毁了童话世界,带来了种植一片烟草所需的土壤。
我抓到三个重点:
第一,小学生不能抽烟似乎因为他们显得比大人明智,想到这一点我仿佛不怎么渴望长大了。大人们会给小孩说,吸烟有害健康,就像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公里一样。而他们却说到做不到。人是趋利避害的理性动物,此举不明智。除非烟草带来了比损害自身健康更值得追求的东西。
其二,我得到了某种启示。源头性的浑浊消解了我对禁忌的惧怕。小孩天生是迷信的。奶奶告诉我:“上牙种起来,下牙扔屋顶。”脱落的上牙要埋到土里,上牙要扔到屋顶,否者长出的新牙会如泥坯子一样不济。我端详过我脱落的第一颗乳牙,是颗下牙,米黄色的牙龈上有个黑黢黢的洞。
这颗怪异的牙齿经我在水泥地上打磨光亮,用小刀钻出一个豁口,用细线拴起来,成为我反抗禁忌的最初图腾。
其三,我看到少年平静表情下的另外一种坦诚。他自身完美的颓废感已经化为身体的一部分,无须再用抽烟进行画蛇添足的修饰。他不像那些在学校旧储物间抽烟的不良少年,抽烟成为一种装饰性的虚荣,他也不像那些父母离异的敏感少年,用抽烟直截与成年人分庭抗礼。
他柏原崇般的眼神里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世故与镇定,恰恰不是为了证明反叛的。他有时梦游般坐在教室后排,白衬衫的领口带有玫瑰红血渍。各科老师布置一堆假期完成不了的作业时,他会带头发出嘘声,并据理力陈,然后老师想起这个被忽略的事实——其他科目也都瞄好了这个写作业的黄金时段,迫于舆论压力,老师们做出了合理的让步。
他就是这样带有正义的幽默感。于是,他便在同学中有了一种威信,但这种威信是孤独的,没有人愿意付出两只相互取暖刺猬的代价接近他。
这些最初的印象,让我意识到他在通向大人世界的隐秘门隙里,已经窥见里面如癌细胞扩散的烦恼和欲望。他找到了烟草带来比损害自身健康更值得追求的东西。那种东西就像商旅穿越沙漠必须带的水。
正是这一点这个叫“阿义”的少年吸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