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秀才造反(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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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周邦彦走了,没有人再给宋忠金写词唱小曲了,宋忠金觉得很无聊,便坐在书房中读些淫诗艳词,这在从前他是万万不敢的,毕竟王道教化不允许读黄书,而且严打非常厉害。正读得高兴时,丁汪聊进来了,并汇报道:“护法,有一个人自称是教主派来的使者,要求见您。”

宋忠金一听“教主”二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急忙跑去迎接。

那人是个驼背老头儿,贼眉鼠眼,一副奸相360度无死角,后脑勺都憋着一股害人的劲儿,从哪个角度都没法儿美化成好人。这人见到宋忠金立刻昂首挺胸,驼峰般耸起的背仿佛都直了过来。

宋忠金问:“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那人仰视房梁说:“我乃教主座下六军师,遵教主令,特来视察左护法及无想山的工作。”

左护法按理和六军师级别相近,但中央下来的人无论官职大小都得当二大爷伺候,因此宋忠金不敢怠慢,急忙行礼道:“军师亲自到来,我无想山真是蓬荜生辉啊……您是六军师?我在总教坛怎的未见过先生?”

六军师不屑地说:“左护法,您加入我教才几天?教门里那么多领导,怎么会都认识呢?”

宋忠金很尴尬,正寻思该怎么确定对方身份真假时,丁汪聊插嘴说:“军师,护法,不忙谈工作,还是先坐下饮茶休息片刻。”

宋忠金找到台阶了,如蒙大赦,急忙说:“对对,军师大人,请坐。”然后悄悄对丁汪聊说:“把王瑟叫来。”

不大一会儿王瑟来了。路上,丁汪聊叮嘱王瑟,要王瑟仔细辨认对方身份是真是假。坐下后,王瑟见缝插针,“随口”问道:“不知教主对无想山有何战略部署?总教坛动向如何?”

六军师瞪了王瑟一眼,怒道:“总教坛的动向也是你能问得的?”

宋忠金赶紧呵斥王瑟一番,又对六军师赔笑道:“军师不要生气,这些个混账东西没有见过世面,哪懂得规矩,以后我一定严加管教。”

六军师大度地摆手说:“罢了罢了,不过,王……王瑟是吧……王瑟问得很好,我这次来,一来是指导工作,二来是视察工作,三来就是为了让你们清楚地理解教主的意图,好让你们有明确的方向抓落实。”

宋忠金赶紧说:“请军师不吝赐教。”

军师命人取来地图,指着地图上无想山的位置说:“无想山内部开阔,面积广大,易守难攻,又面朝金陵,是绝佳的屯兵进取之地。你们都知道金陵在江苏一带的地位,大宋在此驻扎了大批的部队,是江苏一带的核心城市,因此,攻下金陵就等于攻下了整个江苏。教主令左护法到此处驻扎,目的就是为以后夺取金陵做准备。”

宋忠金等人纷纷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受教受教。”

军师摆摆手,又接着说:“你们再看金陵周围的这几个城池,连起来就是一个圆圈,大宋在这些圆点上均或多或少驻扎了部队,这些圆点从不同方位拱卫金陵。我们攻它一个点,相邻的其它点就会立刻包围我们;即便我们幸运地打开缺口,攻下了金陵,那周围的这些点也会立刻反扑,反而使我们陷入困境。这一部署可以说是极其高明,因此教主一直未敢轻举妄动。如今你们已经悄悄驻扎在了一个点上,对我明教而言是重大进步,以后可以参照你们的经验,迅速地占领这些点,长此以往,大事可期啊。”

宋忠金等人这下是真的恍然大悟了。王瑟心想:“上级就是上级,站得高看得远想得深,视野就是开阔。”几人内心里也不再质疑这人的身份。

不大一会儿就到了午饭时间,宋忠金命人摆了上好的酒席,连酒杯都是玉制的——前两天刚从山下抢来的。

六军师佯作生气地说:“左护法,太过浪费了!如今你们刚刚起步,条件还艰苦一些,应该发扬艰苦朴素的作风嘛。教主常常告诫我们,勤俭节约、艰苦奋斗才是长久之策,才是利民之策……下不为例吧。”

宋忠金陪笑道:“军师教训得极是,以后我们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军师刚要答话,却听见了啜泣声,一看,是王瑟在哭。

宋忠金怒道:“王瑟,你哭什么?”

王瑟抹着眼泪说:“回护法,我是感动的,刚才六军师一席话讲得极其生动,极其深刻,饱含了吃苦在前享乐在后的爱国主义精神,堪称我等的楷模。太令人感动了。上级都如此艰苦,我们又岂能拖上级的后腿?我们保证,以后一定要将艰苦朴素的作风发扬到底,并从我做起。”这下宋忠金笑了,这个马屁虽然拍得有些过火,但态度是良好的。

三天之后,士兵们在无想山内刊的头版上看到了题为“总教坛六军师受教主委托到我山视察指导工作”的长篇新闻报道,报道分上、中、下三篇,《上篇》介绍六军师视察情况,《中篇》传达六军师的讲话精神,《下篇》评论如何贯彻六军师的讲话精神。

不过,宋忠金到死也不知道,总教坛只有五个军师,这“六军师”是如假包换的骗子。当然,宋忠金也不会想到这人是骗子,因为这人既没有骗钱,也没有骗色,只不过好吃好喝了几顿而已,而且这个骗子说的话非常有道理,宋忠金对他十分推崇。

宋忠金更没有看到,这个人出了门之后,径直去了溧阳县的天目山,而天目山上有个天目天王。

“天目天王”原是溧阳县的地痞流氓李二狗。李二狗每天无所事事,除了睡觉,就是到大街上调戏妇女、抢劫儿童、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李二狗的母亲对此十分痛心,屡屡规劝,李二狗只是不听。

终于有一天,相依为命的母亲去世了。去世之前,母亲拉着李二狗的手,流着眼泪说:“儿啊,我走了,你一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否则,九泉之下,我也要把你带过去。”李二狗害怕了,他还不想这么快就跟着母亲走。于是,李二狗打定了主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由于李二狗臭名昭著,又一无所长,工作找不到,创业也创不了,没几天便把母亲攒下的几两银子花光了。李二狗这下犯愁了,总不能天天靠抢小孩儿的馒头油条过日子。正发愁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说书的在讲唐末农民起义的故事。李二狗听着听着来了主意:“对呀,我也可以造反呀!这才是真正的洗心革面——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很快,李二狗便拉着一百多名兄弟,占领本来无人占领的天目山,自封天目天王,当起了打家劫舍的山大王。李二狗别的不行,打家劫舍却是行家里手,很有一番天赋,可以说无师自通。经过一年的辛苦打拼,天目天王的事业越做越大,形成了五六百人的队伍,手都伸到了浙江境内,搞得方腊十分不爽。李二狗想,九泉下的母亲可以瞑目了。

这日,天目天王派出去抢劫方腊队伍的人回来禀报:“大王,我们此行十分不利,只抢得了两只鸡。”

天目天王说:“没有关系,把那两只鸡宰了,你们几人分着吃了吧。”

只要能够时常骚扰方腊,天目天王就很高兴。天目天王骚扰方腊的原因很简单,就一个字——爽。方腊你不是挺牛嘛,我天目天王势力是比你小,但是我就凭借着小,让你不得安宁,我就图个“爽”。

算上这两只鸡,天目天王已经成功抢劫方腊正好三十次了,高兴万分,便以“抢劫方腊三十次庆功会”的名义,召集手下的高级干部喝酒吃肉吹牛。酒过三巡,驼背、鼠眼的军师把酒问:“天王,您觉得我们现在的发展势头如何?”

天目天王说:“丫的,你说呢?”

军师说:“我们现在的势力虽不比方腊,但攻占一两个城池是没问题的。然而,天王您想过没有,虽然我们眼下生意不错,但毕竟不是长远之计,一旦天下太平,就没有我们立足之地了。大宋王朝已经风雨飘摇,现在群雄并起,外贼又虎视眈眈,都想争赵家的肥肉吃,大宋灭亡已经是眼巴前的事儿了。不如我们也去攻城略地抢他一把,如果成功了,或许可以占据半壁江山,甚至是整个大宋王朝;如果失败了,我们还可以回来继续做生意。可以说,这是一个包赚不赔的买卖。”

天目天王听罢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大约半个时辰后,天目天王说:“你说得很好。既然要干,就要立刻行动。你先说说计划。”

军师摊开地图说:“如今,方腊派了一支小部队占领了无想山。无想山内部开阔,又面朝金陵,是绝佳的屯兵进取之地。这分明就是方腊布的局——他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如果我猜得不错,方腊是想以此为根据地,占领金陵,再攻占整个江苏。近些日子,我们与方腊算是结下了梁子,一旦方腊在无想山扎下根,势力在江苏发展起来了,第一个遭殃的不是朝廷,而是我们。所以,我们必须抓住时机,趁他在无想山的势力还没发展起来,迅速拿下无想山,赶在他之前占领金陵,这样他就不能再往江苏发展了,我们的势力也势必大增。”

军师一番话说得天目天王说一愣一愣的,感觉方腊的刀已经架在了自己脖子上,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脖子砍下来。天目天王摸着凉飕飕的脖子说:“有道理有道理……军师,那我们立刻行动,占领无想山,决不能让方腊来江苏。”

军师说:“天王,稍等,我们现在攻打无想山是师出无名,一旦贸然攻打,势必给方腊留下攻打我们的口实,现在他虽然恨我们,却没有充足的理由攻打我们,毕竟我们也是起义军,天下哪有起义军打起义军的道理?而且,一旦我们一时剿灭不了无想山的流氓,陷入对峙局势,那么方腊必然迅速领兵前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天目天王说:“有道理有道理,那你说该怎么办?”

军师说:“当务之急是暂停对方腊的袭扰,要让方腊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首先激怒无想山的流寇,让他们主动来攻打我们,而不是我们去攻打他们。前两天,我通过对无想山进行全面而详细地了解,已经掌握了可靠的第一手资料。无想山的那帮流氓人数不多,且多是乌合之众。势力不大,脑子也不大好使,马屁倒是拍得挺响。我敢保证,只要他们来攻打,凭他们那点本事,必然是全军覆没。”

天目天王说:“非常好非常好,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记住,一定要迅速。”

军师说:“天王,您就等我好消息吧。”

两日后,宋忠金正在家啃鸡腿、喝小酒,六个喽啰遍体鳞伤地跑了回来。宋忠金大惊,忙问:“你们为何如此狼狈?”

喽啰哭道:“我们六人奉命下山找钱,好不容易赚了600两银子,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支队伍。这些人不由分说便把我们给抢了,还留下了一个名帖。”

宋忠金接过名帖,翻开一看,上面印着四个大字——“天目天王”。宋忠金拿着名帖问王瑟:“副军师,这个‘天目天王’是个什么东西?”

王瑟摇摇头说:“不知道,估计是籍籍无名之辈。”

宋忠金很是恼火,自己被人在家门口抢了,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竟然还不知道对方是些什么玩意儿,于是,命令全寨上下加强警备。

结果,第二日派出的二十人队伍又遍体鳞伤的跑了回来,而且拿回了同样的名帖。宋忠金拿着“天目天王”的名帖,气得全身哆嗦,气愤之下,把派出去的二十人又打了一顿。这二十个人心里委屈,被外人欺负也就罢了,自己家主子不给报仇也就罢了,竟然还打他们,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一怒之下逃出山寨独立发展。

这二十人下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抢劫宋忠金派来的抢劫队伍,而且也留下了一个名帖,上书“天目天王”。

宋忠金彻底怒了,这个“天目天王”三天抢了自己三次,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哪,自己必须给予最彻底的报复,否则威严何存、威信何存,让方腊知道了,自己也很丢人哪。可是,又不知道对方是谁。

“去问问周大人吧,他在官场,肯定知道。”王瑟说。

宋忠金说:“好,本护法要亲自去。我们明日下午就出发。你记住我的计策,一定要依计而行。”

一阵小雨过后,天朗气清。周邦彦坐在院子里,听着声声蝉鸣,看着疏星皓月,端起酒杯恰是对影成三人,一种孤寂感油然而生,他不知道,此时亲爱的李师师正在干什么,在与圣上调情?在与秦观说爱?还是如自己这般陷入沉沉的思念?

痛苦成就诗人。痛苦中的周邦彦诗兴大发,挥笔写道:“柳荫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写完,周邦彦将这曲《兰陵王》捧在手中轻轻哼唱起来,越看越满意,越看越佩服自个儿,只恨不能跑出两三个魂魄冲自己伸大拇指。这首词他一定要寄给李师师,李师师看了一定会很欣慰。想到这里,周邦彦不禁笑出了声。

“周大人,何事如此高兴?”身后突然有人问。

周邦彦吓得失声尖叫,一不小心将伟大的作品撕成了两半,险些酿成中国文化史上的一大悲剧。回头才发现,来人竟然是王瑟。周邦彦惊讶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王瑟说:“你没关门,我就走进来了。”

周邦彦赶紧跑到大门口,确定无人跟踪后,把门锁了起来。

“王兄,真没想到你竟能亲自登门,我太高兴了!”周邦彦佯作热情地说,心里却忐忑不安,唯恐别人看见他与谋反之人在一起。

“周大人,我下午便过来了,为了你的安全,我特地晚上才过来,此行目的就是向你传递一句话。”王瑟喝一口茶水说。

“哦?什么话?”周邦彦问。

“宋护法决定这两日攻打县衙,你今夜若有时间便一起去商议。”王瑟斜眼看着周邦彦说。

周邦彦一听“攻打县衙”四个字,吓得手一抖,茶杯掉到地上摔得粉碎。“攻打县衙?不行!坚决不行!快,立刻带我去见宋兄。”说完,又一声叹息:“城门都关了,怎么出去?”

王瑟说:“宋大人就在城内,我这就引你去见宋大人。”

换上夜行衣,走到角门处,周邦彦突然想起了什么,便说:“稍等。”然后,飞快地跑回房间将一张地图揣在袖中。

今天出奇的晴朗,繁星密布,月华璀璨,月光普照大地,连那狭窄的胡同都蒙受了恩泽,如清晨般明亮。周、王二人穿着夜行衣,反而显得更加扎眼,二人只能踮着脚尖贴着墙根走,碰见打更的都要躲起来,一路上步步惊心。

来到宋金友谊宾馆的二号总统套房,宋忠金正在灯下看书。“宋兄!万万不可攻打县衙!”周邦彦进门便说。

“为何?”宋忠金不高兴地问。

周邦彦说:“宋兄,我们势力尚小,倘若你此时攻打县衙,先不管能否成功,首先就暴露了你的行踪,朝廷会迅速调动金陵周围的军队来镇压,这里的军队可有数万人之多!”

王瑟附和道:“周大人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说得很有见地。”

宋忠金说:“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王瑟附和道:“对,该如何?”

周邦彦摊开随身带来的地图,指着几个地点说:“首先要在这里、这里、这里建立根据地,建立起对金陵的包围圈,到时,力量已经壮大,攻打一个县已经绰绰有余。攻下溧水县后,要迅速行动,一鼓作气攻下溧阳、句容两个县,这样,我们就占据了三座城池,进可以攻城略地、直指金陵,退可以相互照应、彼此救援。”

不等宋忠金说话,王瑟先说道:“周大人真是天纵聪明,天纵英才,这般雄图大略,即便诸葛再世恐怕也不能及万分之一啊!宋护法,您留下周大人,真是目光犀利,慧眼识英,知人善任,从善如流啊!”

宋忠金瞪了王瑟一眼说:“你他妈拍马屁能小点儿声吗?周大人,本护法今日领教了,必将依计而行。”

“周大人,你可知天目天王是谁?”宋忠金无意中问道。

周邦彦说:“天目天王?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我想想……哦,想起来了,前两日听几个犯人说起过,天目天王是盘踞在溧阳县天目山上的山大王,现在势力挺大,估计最近朝廷就要对他动手了。宋兄,怎么问起他来了?”

宋忠金说:“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他们这种人是该早早灭掉的……好了,周大人,你且回去吧。”

周邦彦走出门去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保住工作了——如果这帮人成功攻下县衙,周邦彦连这个县公安局局长也保不住了;如果事情败露,那自己一家老小就都没命了。

宋忠金待周邦彦走后,对王瑟说:“******,周邦彦这个王八蛋有二心……对了,王瑟,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王瑟早想好了理由,便搪塞了过去。其实,王瑟接到命令后,并没有直接去周邦彦家,而是第一时间赶去了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