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去,年轻人对这里的一切开始熟悉起来,他的心情也慢慢地平静了。这时他才偷偷地知道了两个孩子的姓名。在这以前,他只知道他俩在狱中的代号,一个是35,一个是36。原来他们姓薛,哥哥叫小晶,弟弟叫小莹。
这大概是年轻人入狱的第五天吧,从小铁窗向上望去,外面的天空瓦蓝瓦蓝,格外晴朗,号子里也比平时亮堂许多。吃过了上午饭,大家依旧是无事闲坐,只有小晶和小莹坐在大通铺靠边的位置上,用手拍香烟盒。
这种拍香烟盒的游戏,年轻人小时候也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玩。香烟盒被折叠成三角形,然后把几个折叠好的香烟盒摞在一起,再用手把它们窝成弧形,放在地上的时候,弧心要朝上,这样用手掌在它旁边一拍,这一摞香烟盒就有可能弧心朝下翻过去。玩这个游戏的小伙伴们,自然要均摊香烟盒,轮番去拍,谁拍翻的香烟盒多,谁赢的就多,胜利当然就属于谁。玩这种游戏,不限于拍香烟盒,还可以拍洋画片。洋画片是印在一大张硬纸片上的连环画,大约有六十到一百个画面,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用剪刀剪开,一个画面就是一张洋画片,比火柴盒稍微大一点。拍洋画片的玩法与拍香烟盒一样。年轻人小的时候玩这种游戏,那可是在外面广阔的世界——庭院里,马路边,或是在学校的大操场上……而现在这两个孩子的玩耍,却是在这样一个狭窄污浊的牢房里!
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一边玩,一边还要不时地扭头瞅一瞅铁门上的活动小门,或者是歪头听一听外面的动静,唯恐让班长发现,没收香烟盒不说,罚站也一定是免不了的。看着这两个孩子玩得并不开心,也不投入,年轻人不禁心生感慨:“可怜的孩子,在这个年龄段,相伴他们的应该是幸福的家庭,欢乐的校园和优美的环境——外面那个广阔的世界才真正应该属于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们遭遇到这样令人心碎的命运,失去了享受阳光、自由的权利,现在还不得而知……”
也许是因为场地太狭小,玩伴太少,或者是玩起来不能专心,兄弟俩玩了一会儿,就提不起兴趣了。小莹从哥哥手里接过香烟盒,和自己手里的合在一起,往身上的口袋里装。正是在这个时候,年轻人才注意到两个孩子的衣着打扮:小晶的上身是一件显然有些瘦小的夹克服,夹克服的拉锁一边已经与衣襟分了家;小莹穿的上衣反倒有点肥大,不用说,那准是他哥哥的衣服。他们的上衣和裤子都撕有一道一道的口子,有的地方,还露出了皮肉……看到孩子们这副模样,年轻人心头一酸,连忙从别的犯人那里要来针和线,吩咐孩子们说:
“快把衣服脱下来,叔叔给你们缝一缝。”
小莹迟疑地把衣服脱下,慢慢递过去。
小晶脱下衣服,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来……”他红着脸从年轻人手里夺过针线,匆匆忙忙低头缝起来。刚缝了两针就扎了手,血从指头尖上冒了出来,他急忙用嘴一抿,还是硬着头皮往下缝。
年轻人看在眼里,就从小晶手里接过衣服和针线,笑着说:“还是我来吧。”
缝着缝着,年轻人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情景:大概也是在和同学们玩拍香烟盒的游戏时,一不小心,衣服让地上的一根铁丝划破了。晚上,在一盏不太明亮的灯底下,他的母亲一针一线地为他缝补。当时,母亲没有责怪他,一句责怪他的话也没有,而他自己却是那样地不好意思,就跟刚才小晶的神态一样。从那时候起他就再也没有让自己的衣服撕破过……然而,现在却要由他这样一个当年的孩子,在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里,借着从铁窗上投进来的一点阳光,为两个尚未成年的“小犯人”缝补衣衫……
“好了,穿上吧。”
当他抬起头来,把缝补好的衣服递过去的时候,这才注意到俩孩子瘦骨嶙峋的身子简直成了皮包骨了,隐隐约约地还有几处疤痕,他伸过手去轻轻地抚摸着:“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他那询问的目光和孩子们的眼睛相遇了,他看见在他们明亮的大眼睛里早已噙满了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快穿上吧,我缝得不好……”
孩子们的眼睛里,泪水在聚集,在蠕动;泪花在闪烁,在跳跃……泪珠终于滚出来了,它滚过发烫的小脸,滚过颤抖的嘴唇,一直滚到那身上的伤疤处……
“叔叔!……”
随着这发自肺腑的呼唤,两个孩子猛地扑进年轻人的怀抱里——他们该有多少辛酸的往事,要向这个新来的亲人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