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瑶瑶感到自己在做着一个梦。
因为她又来到了那个地方——她十岁之后，再也没有去过的外婆家的小院。
矮小而充满了温馨的小小房舍，被低矮的木栏围出来的鸡圈，还有趴在木门前，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大狗。
这些都是她儿时最美好不过的记忆了。
有这么一瞬间，薛瑶瑶有中时空交错的错觉，就好像时光在她眼前倒流，让她回到了那段不曾染上丝毫阴霾的童年。
可是这是梦。
矮小的房舍，小小的鸡圈，还有她八岁时，执意要给看门的大狗盖得那一座粗糙得简直不忍目睹的小屋。
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
可是本该在那个温馨房舍里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暖暖的夏风吹过这个矮小的房舍，却发出了空旷得可怕的声音。
薛瑶瑶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怯弱地滞了滞，但却还是推开了那扇木门，就像儿时曾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扬起了笑脸，欢快地说道：“我回来了，外婆！”
回答她的，是风吹过屋子的呜咽声。
薛瑶瑶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抿了抿唇，薛瑶瑶轻轻坐在了外婆最喜欢的那张摇椅上，扭头看向了窗外那碧蓝如洗的苍穹。
真是一如既往地漂亮啊，她还记得，她年幼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趁着外婆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爬上后屋那颗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大树上仰望天空。
不……不对……
薛瑶瑶的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
仰望……天空？
不对啊……如果真的爬到了树上，那样层层叠叠的枝叶，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看得见天空？
那么……那么她到底是……到底是……
剧烈的刺痛从脑海深处传来，薛瑶瑶哀叫一声，抱着头，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如果看不到天空的话，那么为什么那个时候的她会那么高兴呢？
为什么她会笑得那样开心呢？
为什么那样的心情一直到现在她都能感受得到呢？
是因为……什么？
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浮现，但还未等薛瑶瑶看清，又飞快地隐没下去。
脑中的痛楚越发剧烈，但她却咬紧了唇，再也不肯发出一声，只是苦苦地回想着。
然后，她听到了那个声音。
‘不要再想了。’
不要再想了？
——不行！
她听到自己一口否决。
‘为什么？’
那个声音又问道，可是她却没有再回答。
脑中的痛楚越来越剧烈，但是她却依然咬牙支撑着，就算早就痛得将身体蜷缩成了一团，也努力着想要拂开笼罩在记忆上的迷雾。
是的，她要想起来。
她一定要想起来！
‘不要再想了。’
那个声音饱含着痛楚和悲悯，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不要再想，就不会再难过了，也不会再有痛苦了。’
不想？！
不行……只有这件事……绝对……绝对不行啊！
破碎的记忆一幕一幕从眼前闪过，夏日的艳阳，秋日的凉风，冬日的清雪，春日的繁花……可是不管是什么时候，她知道，记忆中的她，都是在笑着的。
那个时候的她是笑着的。
是因为……一个她很喜欢，很喜欢……非常喜欢的人。
从没有像喜欢那个人那样，喜欢过别人。
笼罩在记忆中的迷雾一点点散去，薛瑶瑶闭上眼，潸然泪下。
‘诶？你是谁呀？！你在我家的院子里做什么呐？！可以告诉瑶瑶吗？！’
‘……’
‘我是瑶瑶哦~！外婆说，这是美玉的意思，所以以后瑶瑶一定会是个大美人哦！’
‘……’
‘呐！你看，瑶瑶将名字都告诉你了，作为交换，你也要告诉瑶瑶你的名字哦！’
‘……’
那是夏日的午后，她抱着外婆家后院的大树，艰难地蹭上了树枝，然后探头探脑地向院外望着，笑嘻嘻地说着话。
在院子外，那一个只有她才能够看得到的人仰头望着她，唇角含着笑意，清朗的声音说着只有她才能够听到的话。
‘我是林昀。’
是的，他是林昀。
是她最喜欢的，从她六岁起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林昀哥哥。
可是她最喜欢的林昀哥哥，从一开始，就不是活着的人。
这，就是她忘记的那件，最重要的事。
他死了——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多久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固执地等在一个地方，直到繁华的城市逐渐衰败，然后在战乱中夷为平地；直到时移世易沧海桑田；直到他连自己是如何死去的都已经忘记了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那个人。
就算是隔了这么多年，就算她早已经轮回转世了不知几次，就算他连自己的模样都已经忘记了，可是他却依然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也是在那一瞬间，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些发生在那遥远的过去、发生在他还活着的过去的事。
其实那是一个甚至都不值得向人诉说的故事——因国破而家亡，在颠沛流离中同未婚妻走失，待到再遇见时，她早已被人掳去，成了他人妇。
就是这样一个在乱世中不知道演绎过多少次，甚至都不值得向人诉说的故事。而唯一不同的是，在他们再度相遇的时候，她用着对她来说所能说出的最伤人的话同他说，你走吧，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真是个傻丫头。
既然没有爱过他，为什么在那个时候要露出比他更痛苦的神色？为什么要死亡来临的前一刻宁可自己死去也要拦在他身前？
她爱他，就如同他爱她那样。
她从来没有变过。
所以他选择等着她，就在她死去的地方。
因为他相信，终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然后……她回来了。
就如同他所想的那样。
人鬼殊途。
他知道。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爱她，然后让她也爱上他就可以了。就算他只是一个虚无的鬼魂，就算他不能在她哭泣的时候拥抱她安慰她……但是他能够永远地陪着她，不会因为任何事而离开她，这不就够了吗？！
但是，上天却依然不肯放过他。
——那是上天同他开的最后的、最恶毒的玩笑。
她看不见他了，在她十岁的那一年。
提着青色道袍的前摆，金铃勉强跟在左靥身后，大口喘气，“我……我说……你……你就不能……就不能慢点儿吗？！”
脚下不停，左靥不冷不热道：“哦？那个在一开始急吼吼想要冲去永常高中的人，难道是我？！”
“诶？你要去永常高中？”金铃一呆，瞬间落下老长一段距离后，顿时也不想别的了，赶紧跟上，“你不去医院啦？！你不管那个人类啦？！喂喂！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哦！！”
“你烦不烦？”左靥不耐瞪了金铃一眼，“我不去有话说，去了你也唧唧歪歪个没完，长舌妇投胎吗你！”
金铃撇嘴反驳，“事有反常必为妖……”
“我就是妖，谢谢。”
“不客气~！”
冷嗤一声，左靥翻了个白眼，不想跟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斗嘴，只是一心向前赶路。
没过一会儿，金铃又不甘寂寞地凑上前来，一脸八卦模样，眼睛亮闪闪地，“喂……其实你要找的那个人类就在永常高中对吧~！不然你才不会这么干脆地去永常高中呢~！”
左靥懒得理她。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猜中了~！”金铃傲娇地扬了扬下巴，但看到依然不想理她的左靥，顿时不满嘟嘴。漂亮的眼睛转了转，金铃眯眼笑了起来，“不过嘛……话又说回来，你想好怎么进阵了？！”
左靥终于有了点反应。
微微侧头，斜睨了金铃一眼，左靥道：“今天是周末。”
金铃点头，“然后呢？”
“然后打进去就是了。”
金铃悚然一惊，“喂喂喂！！！我说！！！你冷静点啊！你死了就算了不要连累我啊！你知道阵心在哪儿吗？！阵法跟结界可不是一样的啊！结界打碎也就打碎了，可是阵法会反击的啊！只靠暴力你是想被大阵轰的满头包吗？！你不要这么胸大无脑好不好？！”
——胸大无脑你妹！
强忍着把金铃揍一顿的冲动，左靥冷笑道：“我有没有告诉你，在那个记忆碎片里，我看到的角度？！”
怎么又说到这儿了？金铃眨了眨眼，但依然很配合地答道：“没有呢……”
“记忆碎片里，只会出现有关自己的重大的事。而在那个记忆碎片里出现过的四个人，只有林昀死了。所以我才一直以为那个记忆碎片，就是林昀的。可是，如果‘林昀’，不是林昀呢？！”
茫然眨眼，金铃歪头，“诶？什么意思？！”
“你觉得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什么身份证明都不带，就只身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顿了顿，左靥没有丝毫解惑的意思，继续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前几天看到的那个入魔的鬼魂的模样吗？！他身上的魔气，早已经将他身上的善业金光全都蚕食完毕，只差最后一步，就会变成最凶恶的厉鬼！你觉得对于一个曾经的三世善人的灵魂来说，只是布下一个大阵而已——就算日日吸取活人的生气，但在还没有人真正因为这个大阵死去的时候——就能够那么快地将善业金光耗空吗？！”
金铃神色一凝，“你是说……”
左靥冷笑：“是夺舍啊！所以在那个记忆碎片里，才会出现‘第五个人’的视角——那才是今天早上死去的人的真正灵魂！”
“林昀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