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城,天水区。
就在穆笙化作人形,抽出雪色荆棘长鞭的那一瞬间,同薛瑶瑶走在街道上的程成风突然抬起头,向着南边望去——那正是穆笙所在的方向!
同薛瑶瑶匆匆告别,程成风拐入小巷,躲开薛瑶瑶的视线后,便开始发足狂奔。
虽然记忆觉醒得很慢,也很模糊,但是总有那么几个人,是只凭气息就能记起来的。
就像城外那个肆无忌惮地散发着妖气,向泸城所有妖魔宣告他的存在的穆笙,在感知到穆笙的妖气的第一时间,程成风就记起了这么个要命的家伙。
穆笙是个混蛋。还是个妖力深厚,又随心所欲的、相当要命的混蛋。程成风可不想那个家伙突然一时兴起,又毁掉一个城市……要知道,这种足以引来天谴的事,那家伙可不是没做过!
如果穆笙出现的是其他的城市,而不是泸城,或者是他那位养母所在的霄城,那么就算程成风当了十多年的人类也不见得会正义感爆棚地上前阻止,但是偏偏穆笙出现在了泸城城外。
程成风虽然不是人类,那暴躁易怒的脾气也算不上是个好人,但他却并不是铁石心肠。
从他有记忆的那一刻,他就生活在这个小小的泸城之中。泸城虽小,但却实实在在承载着他属于人类的“程成风”的所有记忆。就连他这一世的父母因工作在他十三岁时前去霄城,但他却依然固执地留在了泸城。
因为他爱这个地方。
所以在知晓修罗之门出现的时候,他才会明知道当时的自己不过是自不量力,也依然想要阻止它的开启;所以在知道穆笙的到来时,他才会这样焦虑。
但是没等程成风跑出泸城,甚至没等他跑出天水区,那个对程成风来说一直阴魂不散的家伙突然又出现在他的面前,拦住他的去路,瘫着一张死鱼脸向他说:
“哟!少主,又见面了。”
哟你二大爷!
程成风出离暴躁了——这该死的家伙就不能不跟着他吗?!
没错,这个自称是前来寻找他的属下,叫做兮琤的家伙已经跟了他好几个月了!!跟着也就跟着吧,只要这家伙不出现,程成风就当作自己不知道,但关键是兮琤这个该死的蠢材三天两头就冒头刷存在感,絮絮叨叨地不是让他赶紧回族地就是赶紧找他弟。
回你妹啊回!找你妹啊找!!
回去做什么?看他老子那张看了将近一千年的老脸吗?!
找人做什么?都丢了一百多年了说找就找得到的吗?!
可那兮琤偏偏不这么想,不这么想也就算了,偏偏他还执着,唠叨的功力更是惊天地泣鬼神,于是程成风只要一看到这家伙就想自挂东南枝。
但现在可不是听这蠢材唠叨磨时间的时候!
程成风凶狠地一瞪,但还没等他开口,兮琤就先说道:“少主,你不能去。”
眉头一皱,“别挡路!滚!”
“少主你这样说真是太伤属下的心了……好吧少主你别走先听我说完!”仗着自己的身高,兮琤伸手扯住程成风的衣领,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木然看着程成风,道,“少主不必着急,属下知道你担忧什么,不过这一次完全没有必要,因为穆笙此次前来,是为了其他的事。”
程成风一怔:“什么?”
兮琤耐心道:“是为了其他的事。”
“我问你是什么事啊!!!蠢货!!!”
兮琤一愣,疑惑了一瞬间然后抛开:“少主你还记得属下同你说的回族地的事吗?”
程成风面色开始凝重起来,“难道……是因为那个家伙?”
兮琤点头,“没错。”
程成风心中一紧,心里无数个念头疯狂地转了起来。
对于穆笙这个家伙,程成风其实也算不上有交情。
在他还是妖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正面打过交道。但是从各种渠道听到的有关对方的消息,却让他们对对方早有了大致的了解。
——是劲敌!
这是程成风与穆笙共同的想法。
所以在那么多年里,他们其实一直都有意无意地避开见面的机会,也一直尽量避免战斗的机会。
可是……穆笙那家伙现在是打算对他的族人出手了吗?
那么这样一来,他脱离人类躯壳,正式觉醒,就已经无法避免了,甚至必须尽快提上日程……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么多年了,穆笙为什么突然要对他的族人出手?!
还没等程成风想个明白,兮琤继续说道:“他打算邀请少主您参加他的婚宴。”
程成风:啥?
兮琤:“所以他这次前来是来接他的未婚妻。”
程成风:……
——你大爷的不大喘气会死吗?!
心中无数草泥马翻滚,程成风脸色越来越差眼看下一秒就要翻脸,但就在此时,兮琤突然轻咦一声,望向了穆笙的方向,细致的眉毛一挑,眼中涌出了几分兴味:“那是……”
程成风一怔,脸色大变。
那个方向的气息,除了穆笙之外,还有……
裴夏?!
该死!那个蠢材在做什么??!!
程成风再也顾不得许多,化作原型,跃上屋顶,在一片惊呼声中向着城外狂奔而去。
几十公里的距离转瞬即逝,几乎就在程成风到达的那一瞬间,穆笙的气息也消失了,但让程成风松了一口气的是,裴夏依然稳稳地站在原地。
向着穆笙消失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程成风彻底放松下来,然后转向一直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裴夏,抱怨道:“蠢货!你到底在……”未完的话语堵在了喉咙,程成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一直背对着他的人慢慢转过了身。
程成风曾经疑惑过,那个力大无穷又隐约能感受到魔气的裴夏,到底是个什么种族。但奈何裴夏似乎同他一样,是经过了转生的妖魔。没有彻底觉醒的妖魔,除了同类之外,一般都是很难辨认的,所以即使程成风没有认出裴夏的种族,却也没有什么疑心和其他的想法——不管裴夏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种族,都是他的朋友不是吗?
可直到这一刻,程成风才发现自己究竟错得有多离谱!
“你是……你竟然是……”
程成风喃喃着,心中的惊惧铺天盖地。
黑色夹杂着血腥的魔气环绕在那人的周身,比黑暗更森冷,比修罗更邪恶。在这一刻,程成风听到了百里之内的孤魂野鬼都发出了凄厉的哀嚎,惶恐地匍匐在地。
——那是属于裴夏的面容,裴夏的身形,但那双绯色的火焰般的血瞳,却绝不是裴夏会有的眼神!
那人的双手垂在身侧,右手紧紧握着一条淡蓝色的手链,尖锐的边缘刺入了掌心,黑红色的血液一滴滴落在雪中,穿过了厚厚的雪层和土地,腐蚀出一个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他看着程成风,缓缓地扯出了一个狰狞的笑意。
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红石区,汜水街。
此时,在那一扇不知多少年都没有妖魔敢于靠近的破旧的门前,却有一只小巧的白蛇盘在门边,目光忧郁地盯着眼前那张精致的请柬。
用细细的尾巴将请柬捞起来,白蛇将那一张请柬晃了晃,又晃了晃……嘤嘤嘤救命嗷还是不敢敲门肿么办?
一想到请柬的内容,还有里面那位杀神在看到请柬内容后会出现的表情,连江雪顿时就有泪奔的冲动。
很多年前,西方有个洋鬼曾发出了“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的感慨,并且传为经典。而此时此刻的连江雪,他的选择则变成了——早点去死,还是晚点去死……
次奥!早知道他就应该第一时间宰掉那个叫做穆笙的小子!!
可奈何那个小子却遗传了白猫族那狡猾似鬼的性子,竟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一样,干脆先行一步,不等他看完请柬就掳了人一溜烟不见,估计这会儿已经躲进了白猫族那个天然的阵法里去了,让他只能对着那个请柬干瞪眼跳脚,做着“TO BE OR NOT TO BE”的选择……
次奥!他早该明白的!白猫族出来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连江雪瀑布泪。
低头忧郁地看了看自己小巧可爱的形象,连江雪为自己此时的节操默默抹了把泪……所以,现在只能试试卖萌有没有用了OTZ
希望先生会看在好歹曾经养过他一百多年的份上,揍人的时候会轻一点……呜呜呜……
连江雪下定了决心,泪眼汪汪地叼起请柬,细细的尾巴晃了晃,颤巍巍地敲门。
“笃笃笃!”
左靥在做一个梦。
是的,这是梦,左靥很清楚地明白这一件事。
但是……为什么她会做这个梦?
左靥抬头,看向了四周。
苍凉而干涸的大地,古旧破败的城墙,还有城墙内外的累累白骨……就像是古时攻城结束后那样血腥而死寂的情景。
但是这里,没有胜者,没有败者,没有生命,甚至……也没有颜色和时间。
这是一个只有黑白的、静止的世界。
而在这样一个死寂的世界里,唯有左靥一人。
左靥心中有些慌乱,茫然四顾。
这是个梦。
她明白。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做这个梦,为什么她会来到这里?
“哦?原来还有活着的人吗?”
飘渺模糊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这个静寂的世界,左靥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只见在那破败的城墙下,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人。
朦胧的白雾环绕在那人周身,他一身白袍不染尘埃,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就像是阳光下的神像一般,让人不敢直视,只能卑微的匍匐于地。
皱眉望着那人瘦削的侧影,左靥感到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在心中滋生。
——这人……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止住,但不知为何,无论左靥如何努力,却始终无法看清他的脸。
没有向左靥投去一眼,那人在城墙下静立良久,然后慢慢蹲下,将手摸索着伸向了城墙下的废墟。
左靥心中一紧。
他……那个如谪仙一般的人……竟然是……看不见的吗?
慢慢地,那人似乎终于确定了位置,开始费力地将那大块大块的废石搬开。
一块又一块,那人艰难地搬着,白色的衣袍染上了污渍,苍白的手指磨出了刺目鲜血——这是左靥在这个世间里看到的第一个黑白之外的颜色。看着那人的背影,左靥心中生出了几分心慌难过,想要上前,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力却将她牢牢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渐渐地,那人的动作越来越慢,手臂开始颤抖,就连脚步都开始踉跄起来。突然地,他一个趔趄,脚下一软,被一块碎石狼狈地绊倒在地。尖石毫不留情地划破了他的衣衫,从肩膀一直蔓延到指尖,划开了血肉,深可见骨!
左靥心中一颤,开口想要呼唤,但声音还未出口,就消失在空中。
渗出的鲜血将那人的衣衫染出了一大片恐怖的血色,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只是几息间,就将那人身下的土地染红。
那人顿了顿,竟好像没有知觉一般,用受伤的手按住地面,摇晃着站了起来。而就在此刻,似乎是被那人的动静惊醒,层层的废墟之下终于传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咪呜……”
那人怔住了。
终于,那人回过神来,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悲是喜。
“原来……并非人类吗……”
左靥莫名一慌,生出了几分自己也不明白的不安。
他……难道……
“既然如此……”
左靥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以为那人就要离去,但在下一刻,她却睁大了眼。
“破!”
只是一个字,无论是沉沉废墟破石还是累累白骨死尸,都在此刻尽数化作齑粉!
不知从何而来的狂风呼啸而来,厚重的烟尘顿时就这样随风扬起,消失不见。入眼所见,这样一片广阔的土地,竟然就这样于一息只见,轻而易举地夷为平地!
——如同神迹!
那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即使他此刻的白衣被泥土沾上,又被鲜血浸染,但远远望去,却依然同左靥初见时那般仙气飘渺。
他低下头,没有一丝神采的眼睛“看”着地上蜷缩的那只瘦骨嶙峋的肮脏幼猫,漠然道:“虽然你是妖,但既然你不曾害人,那么你就不应当死在此时……你自去寻找你的缘法吧……”那人突然怔了怔,然后嗤笑一声,“真是……我竟然又忘了……已经没有人能再听见我的话了……”
喃喃说着,那人不再理会那只肮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幼猫,迈步离去,但却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毫无防备地被那只幼猫死死咬住了袍角。
那人彻底地怔住了。
“你……你竟然……触碰得到我吗?”怔立在原地,良久,那人说着,声音颤抖而干涩。
“你想要跟我走?”
幼猫的头动了动,艰难的想要点头。
那人默了默,颤抖的声音慢慢平稳冷凝,“不必着急……”
“我可以救你,但是你该明白……世上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代价就能得到的东西……”
幼猫再次点头。
“我要你从此以后,你的所有都只能由我做主……呵……你还是坚持跟我走吗?”
没有丝毫犹豫,幼猫第三次点头。
“既然如此,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那人笑了起来,在这一刻,笼罩那人周身的迷雾瞬间散去,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了左靥眼前。
那个人……
那个人竟然是……
“既然这样,我便为你取个名字吧……”
那人俯下身,将脏兮兮的幼猫抱在了怀中,语气冷漠,动作却爱怜地用手指缓缓梳理着幼猫一缕一缕的毛发。
“虽然你生于乱世,又险些死于你同族手中,但我却希望你能够纯白如光……那么你便姓白吧,至于名字……就叫……圆圆吧。”
“白圆圆,如何?”
他是——
姜诀!!
竟然是姜诀?!
左靥骇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