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隆冬,天寒气冷。满朝文武仍旧早早进了宫,有事起奏无事旁听。
莫言宵立于文官之首,细细听着信任吏部尚书禀报有关各地官员调遣之事,双眸却不时划过龙椅右后方布下的一片帘幔。
自打萧怡替肖忆开始批阅奏折后不久,原本还有个人样的肖忆,直接双手一甩啥也不管的丢给萧怡,便是这早朝,他也开始频频缺席。
满朝文武拿这皇帝小儿无可奈何,就连定国公出动,也镇不住肖忆这昏君。
最后还是萧怡挺着个肚腹,每日督促肖忆参与早朝,最后……便开启了这头一遭的皇后垂帘陪听。
一袭寒风吹入宫殿之中,哪怕这满殿皆布有火盆烘烤,哪怕莫言宵穿得再多再厚实,这严寒于他而言,便是折磨。
“咳咳……”莫言宵轻咳两声,实则胸口早已翻腾的难受。
“来人,将本宫近日新得的熊皮大氅,赠予莫相爷。”不同于男人浑厚的嗓音自龙椅右后方的幔帘内穿出,满朝皆静。
不稍片刻,便有一公公双手捧着一件毛白胜雪的熊皮大氅自幔帘内行出。
莫言宵连忙谢绝:“皇后的好意微臣心领了,只是这熊皮大氅,微臣不能收。”
这件一整件用雪白熊皮制造的大氅,可谓世间罕有。
要知道,这可不是从哪些个猛兽身上东一点西一点拼凑出来的,而是从一整头成年白熊身上剥下来的,而后制作而成。
其中繁复的工序,能乱人思绪。
再者,这是萧家特意送来给身怀龙胎的萧怡,以防此时的她受不住这寒凉,因为……
莫言宵不能收也收不得。
“为何不能收?”萧怡的声音再次自幔帘后响起,莫言宵抱拳躬身:“无功不受禄。”
“嗯。”
莫言宵似是看到这帘幔之后的人点头赞同,轻咳两声,转而要信任吏部尚书继续方才被突然打断的禀报。
萧怡突然问:“皇上。”
龙椅上,肖忆斜倚着,单手撑着一颗晃晃悠悠的脑袋,昏昏欲睡。
“皇上?”
“皇上。”
“皇上!”
“哈!”肖忆脑袋猛跌,遂醒,一副不知何时何处的神情,问道:“散朝了吗?”
无人应。
肖忆挥手笑道:“如此,退朝。”
半响,无人离去。
“呃……”肖忆看向莫言宵,一脸无辜清纯。“莫相爷,这是?”
莫言宵抿唇不语,抬手朝着幔帘后一指,似是哀悼‘圣上请保重’。
肖忆呵呵直笑几声,底气明显不足:“皇后唤朕,何事?”
幔帘后寂静无声。
不过一会儿,肖忆便在这寒冬里满头冒汗,复又嬉笑几声:“皇后既然无事,那就……那就……有事启奏无事……”
“皇上,臣妾是想问你,莫相爷于大楚可否算得上功臣。”
听萧怡说话,肖忆想也不想的便回:“算,何止算得上,根本上就是一大功臣。”
莫言宵对大楚的贡献,可不是一个功臣两字,便能够完全说明道白。
“如此莫相爷先前婉拒之由,便不可成立。”
肖忆不明就里,昏沉的龙目瞥向莫言宵,才发现他的身旁立有公公一个,公公的手中捧有雪白物什一件。
肖忆双眼一亮,明了。
“皇后娘娘。”莫言宵打算继续拒绝,肖忆劝说道:“莫相爷,皇后娘娘一片心意,你便接受了吧,再者说……”
这熊皮大氅,本就是萧怡特地拜托萧莫豫替莫言宵寻来的。而莫言宵之所以如此坚决拒绝的理由,肖忆自是明白的。
可是那事……唉。
“皇上,微臣……”
“莫相爷,既然皇上都发话了,你便收了吧。”一向无事不参与早朝的定国公魏留如是劝道。
这满朝文武还等着散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回早朝回去,与家人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呢,可不能再在这间熊皮大氅上耽搁时辰了。
“如此,微臣谢过皇后娘娘。”
莫言宵话声落,公公赶紧将大氅给他披上,一袭雪白立于殿堂之中,格外打眼醒目。
早朝散,文武百官皆退,唯有一袭白色出了殿堂,便往宫内而走。
灰白白的天空,飘着片片雪絮,此刻的京都处处都被裹上了银白色的衣,俨如一幅寒冬图画。
图画中,肖忆搀扶着萧怡在朗庭下慢步缓走,一袭白裘倔强的跟着他们的脚步,不愿离去。
“皇后娘娘,还请收回这件熊皮大氅。”莫言宵耸了耸肩头,这厚实的熊皮大氅是在太过沉重,不过这耐寒的效果,那可是实打实的好。
好比此刻,漫天飘絮寒风簌簌,莫言宵不但不觉丝毫寒冷,身上更是闷出了细汗,连带着苍白的脸上也捂出了血色。
前头的帝后两人,彷如未曾听到莫言宵的话,仍旧自顾自的踏步前行,‘谈笑风生’。
这,根本就是将莫言宵当做了空气。
莫言宵顿了脚步,不再跟着。
“我的好月月,你可以高抬贵手了吧?”肖忆一双龙目噙泪,期期艾艾的看着身旁的皇后大人。
萧怡不予理睬,只是拧紧了手指中的龙耳,疼得肖忆哇哇大叫,偏生肖忆不但不能反抗,双手还得环着萧怡的腰身。
莫言宵望着萧怡那身在厚实衣物下不见肚子的腰腹,若不是那意外,此刻这腰腹该是高高隆起了。还有邱筠珠……
萧怡不放,肖忆唯有转换方案。“咦,莫相爷呢?”
两人往后一看,却见莫言宵正立于寒风口,原本披在他身上的熊皮大氅,被无情的丢在地面上,随风话凄凉。
“莫言宵!”肖忆急了,大步急走,拾起熊皮大氅亲手给莫言宵披上。
“你不稀罕你这身子骨,朕也不稀罕,可偏生你这身子骨撑着的脑子稀罕,你要知道,你这脑子可还要留着替朕分忧解难,替黎民百姓谋福牟利,所以你这身子骨是黎民百姓的,是朕的,是这大楚的,独独不是你的。”
“呵,皇上所言极是,可这大氅,微臣还是不能要。”
一声苦笑,莫言宵一脸苦涩。
萧怡踩着小步走到他跟前。“莫师傅,事情已经过去了,若是筠珠在天有灵,必也不愿看到你这般自责。”
“皇后。”
数月前,莫言宵领着官差抄了宋府,委实为国库添了一大笔。
可这先前捉拿宋府之人,偏生漏抓了宋源清唯一的儿子宋忠林,没想到这小子竟躲过官兵的追捕,可惜宋家人皆丧命,只余他一人在世。
宋忠林为报仇,放出风声说宋源清别处还备有收藏大笔银钱的私窖,只要有人取下莫言宵的人头,他便将这地方告诉这斩杀莫言宵之人。
东洲一案,可谓众人皆知,宋家到底贪了多少银钱,也无人能给出一个肯定的字数,但是大多人都相信,铁定不止从宋府抄出来的这点。
此消息一出,世界各地涌来不少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一时间相府里可算热闹非凡,而邱筠珠这小丫头得了消息,竟偷溜入京。没想到……
正如她第一次入京一样,只不过第一次她是进京便见到了莫言宵,这一次进京却是最后一次见到莫言宵。
邱筠珠死了,死在她心心念念的‘相公’怀中,而萧怡因为前往相府看邱筠珠最后一眼,也碰上来刺杀莫言宵的杀手。
她的命还在,唯独可怜了那才成型的龙胎,再也不能睁开眼看看这大好江山。
好在萧怡不久后便由怀上了,所以这一胎,肖忆格外小心翼翼的护着看着,生怕再出一点差错。
现在这隆冬严寒……莫言宵怎能收下这御寒良品。
“莫师傅,这大氅本就是我特地求爹爹给你寻的,你……你收下好不好。”萧怡不愿再回想,也不愿再这个问题上相争,唯有软了语气求莫言宵别再倔强。
你……你收下好不好……莫言宵神情不变,眼中一片模糊,眼前身穿盛装的女人已然变作昔日那个小女孩,耳边始终来回飘荡着‘你等我长大好不好’。
天寒气冻,雪花飘飘洒洒一地,除夕还未过去,雪花便停了,太阳一出,满地的雪一融化,越发寒冷难耐。
肖忆窝在龙寝里,死活不肯离开。
“皇上,该起了。
”萧怡换上一身新衣,薄妆轻施,一头云鬓被工整的梳在脑后,上方佩戴着金凤冠,凤尾延至两鬓分开,分别悬挂着镶嵌着一枚与凤头上的双眼相呼应的水珠状祖母绿。
“皇上,时辰到了,要守岁了。”萧怡行至龙榻边,推嚷着裹在被窝里的肖忆。
肖忆自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哀求道:“月月,我就再睡一会儿。”
“你已经说过了。”
“那我再睡一会会儿。”肖忆伸出一跟手指,晃晃。
“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给你一刻钟,等会儿我见不到你,你就等着吧。”萧怡说罢,起身离开龙榻,向着外间走去。
不用半刻,肖忆便衣冠楚楚的坐在萧怡身旁打起瞌睡,萧怡则翻看着还未批下去的奏折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