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宣州到沧州,走水路只需三天的时间,走陆路则要绕过两重山,需日夜兼程六七日才能到达沧州境内。
沧州刺史温良是太子幕僚温飞的叔叔,三年来上任沧州刺史后颇受皇上宠信,隐隐有凌驾宣州刺史之上的势头。
“唐兄,对温良这个人,你怎么看?”柳木生斜倚在船舱里,手里端着酒杯,一边眯着眼睛从窗口看着河面上西陲的夕阳,一边问坐在对面的唐次。
船舱的空间不大,堪堪能容四个人,花凉和郭毅因着晕船,一个坐在船头,一个趴在船尾,酸腐的味道在小船上随着河风飘荡,混合着船舱里的鱼腥味,真真是刺鼻得很。
四天前,四人趁着夜色悄悄从宣州岸口租了一艘打鱼的小船,悄无声息的顺着宣州河道一路南下,直奔沧州境内。
“是个好官儿。”唐次淡淡道,目光越过柳木生看向船舱外坐在船头的花凉。
花凉的情况要比郭毅好多了,出了一开始的时候稍微有些不太适应,后来几本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只是这会儿正坐在船头对着河道两边的芦苇荡发呆。
柳木生瘪了瘪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漫不经心道,“可不尽然,这官场上的官儿啊,清的做不了那么高的位置,我说这个温良,问题大着呢。”
唐次抿唇不语,心里还在想着上船第二天,郭毅与他说过的事儿。
关于沉船之事,叶富贵和段白杨的口供完全不一样,后又有人在夜里多次见到过金色的金船,再然后,便是那块在芦苇荡子里找到的镀金船板。
镀金船板几乎可以证实金船的存在是有人故意而为。那么,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故弄玄虚?
如过事情是按照段白杨所说,那么,就是有人故意引船来到事出河道,不让船靠岸。有人在两岸边的芦苇塘里埋伏,并在船到达河道时放出迷雾迷倒了船上的所有人。
然后呢?
埋伏的人上了船,把船上的人全部从船上丢到湖中后,这些人开着船离开了。
可船是如何离开的?那么大一艘船如果从宣州河道驶进沧州河道,绝对不会不留一丝痕迹,那么,唯有伪装一途。
给船身刷上一层金漆,假装成金船出没,这绝对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办法了。
唐次想到这儿,不由得又想到了郭毅口中的那个蒙恬。她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两个人写出同样的字体,排除两个人是同一个师傅的机率,剩下的就是刻意模仿,可无论哪一种可能,蒙恬和曾经的自己必然有些联系。
想到这儿,唐次突然撩了撩眼皮,扭头问柳木生,“蒙恬所居的圣女庙在何处?”
柳木生猛地坐直了身体,“唐兄,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说完“咻!”的一声从船舱里窜出去,正坐在船头百无聊赖的和船老大聊天的花凉被他下了一大跳,“你干什么?”
柳木生连忙一把拉住船老大握着长篙的手,“停,停船。”
船老大一愣,不悦的皱了皱眉,“公子,这都快要入沧州的地界了,您怎么还要我停船了?”
“停船就是。”柳木生急道,“寻近处的岸边靠岸。”
船老大一头雾水,撑着长蒿调转船头,朝岸边靠去。
这边的事儿惊动了船尾的郭毅,唐次也从船舱里出来。
“柳木生,你折腾什么?”郭毅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靠在船舱门口,随着水面波纹荡漾,小船载沉载浮,脸上的表情苦不堪言。
若有可能,此后绝不再坐船。郭毅在心中腹诽,船已经渐渐靠岸。
“唐兄问我蒙恬居士的圣女庙在何处,我倒是想起一二,那圣女庙就在岸头附近的半山腰上,离这里不出一里地的距离。”柳木生一边说,一边手打凉棚朝岸边眺望,不远处果真有一座不高的小山包,半山腰林立着一座小庙,规模不大,但香火旺盛。
几人跳下船,柳木生吩咐船老大在这儿候着,几人绕开芦苇荡子,不远处便有一条盘山小道,蜿蜒而上。
山不大,亦不险峻,几个人顺着小山路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边来到圣女庙外。圣女庙的庙门紧闭着,门口挂着牌子,大意上是写着闭庙整修。
庙门前堆着许多沙石,旁边的角门开着,一个穿着素衣打扮的女子正从门内出来,看见四人时微微一愣,“你们是何人?”
柳木生连忙作揖道,“我们是洛阳人士,慕名而来,不知可否见一见蒙恬居士?”
那女子微微一愣,皱了皱眉头,好一会儿才说,“居士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客。还有,最近庙中正在扩张休整,恐不能待客,几位还是请回吧。”说完,回身锁好了门,提着裙摆快速的从几人身边越过。
女子从花凉身边路过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子淡淡的油漆味,不重,若不是仔细闻,倒是闻不到的。
“庙里不是应该都是尼姑么?这女子难道是俗家弟子?”花凉狐疑的问,郭毅若有所思的看着女子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紧闭的庙门,略有几分虚脱的道,“此处并非尼姑庵,也算不得庙宇。蒙恬既然也算不得出家人。”
花凉了然的“哦!”了一声,抬头看着圣女庙,“看样子是要扩建,只是不知这圣女的圣水是否真的能药到病除。”
郭毅抿了抿唇,“回去吧。等回了宣州,倒是要让王力查一查,见一见他家中那位小夫人。”
三人离开圣女庙,回程的时候,船老大正坐在船上打盹儿,见几人下来,连忙从船板上爬起来,“几位大人回来啦!”
几人陆续上了船,郭毅仍旧脸色苍白的坐在船尾,其余三人边坐在船头,花凉坐在船头对着水面发呆。
船缓缓进入沧州境内,河道遽然变宽,两岸的芦苇荡子也越发茂盛了许多。
“花姑娘,你们去圣女庙,可是见到了蒙恬居士?”船老大一边撑着长蒿,一边闲来无事的与花凉说话。
花凉笑笑,盘着腿儿,“没见到,倒是见到了一个小居士,说是蒙恬居士身体不适,圣女庙又是扩建中,不接待外客。”
船老大失望的“啊!”了一声,“几位也是不巧了,若是见到了蒙恬居士,真求到了圣水,那也是造化了。”
花凉微愣,“哦?难道这圣水还不是人人都能求得的?”
船老大笑了一声,“自然不是人人都求得的,那也是要讲缘分的。”
花凉忙道,“那依你这么说,能求得圣水的人,怕是寥寥无几吧!”
船老大挠了挠头,“是啊,还真不多,不过得了圣水的几个人,再难治愈的病,也都治好了。”
花凉诧异的回头看了唐次一眼,见他还是寥寥的表情,忍不住懊恼的剜了他一眼,回头继续问,“那船老大,你可知道,这宣州城中,都有谁求得过圣水啊?”
船老大咧嘴一笑,“哈哈,这个姑娘你还真是问对了,我听说啊,与圣女有缘的人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四个。”
花凉“哦?”了一声,盘了盘腿儿,继续问,“哪四个?”
船老大一下子打开了话夹子,手里拨动长篙的动作慢了下来,船速也渐渐缓慢了许多,竟是水着水流缓缓而下。
用船老大的话说,两个月前,圣女乘着金色的大船在宣州河道显灵。后蒙恬居士梦见金船,得圣女示意,取得了圣水,又按照圣女的旨意找到了几个有缘人,为其治疗顽疾之症。
两个月里,求得圣水的人一共有四个,一个是县丞王力的小妾。一个是岸口管事的曹廉,还有一云州书肆的老板蒋汉卿,以及药材商龚华。
这位王力的小妾曾经是青楼里的花魁青馆,艺名叫小油菜花,因着色艺双绝,后被王力赎身当了姨太太。
三个月前,小油菜花得了一种怪病,每日里食不下咽,整个人憔悴不堪,王力几番寻医问药,也没能治好这位姨太太。后来圣女显圣,王力爱妾心切啊,就让人带着小油菜花去了圣女庙,没想到这位姨太太命里与圣女有缘,果真求得了圣水,治好了怪病。
小油菜花的怪病治好之后,王力给圣女庙捐了一大笔的银子,还给圣女朔了金身。
至于那位岸口的管事曹廉,这个人倒是有些本事的,听说朝中有亲戚做了大官,好像还是掌管了什么江南水道,曹廉在水路运输上混得很开,许多商户家托运货物都找曹廉帮着联系货船。换而言之,曹廉算得上是商户和货船之间的一个媒介。朝廷对商船管制较严,很多商船在途径各个岸口的时候都要上缴高额的费用,若是事先和曹廉打好招呼,这笔费用便可减少三成。
一个月前,曹廉在平康坊的花船吃酒,结果酒醉落水,醒来后便生了怪病,身上起满红色的水泡,水泡破裂后,便有白色的虫子从水泡里转出来。
曹廉寻遍名医未果,后来因缘际会去了圣女庙,求得圣水,果真不出七天,身上水泡全部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