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兵面色阴沉的站在回廊里,目光阴郁的看着紧闭的门扉,身上散发着一股股冷意。
崔大夫推门出来的时候,见到曹彬微微一愣,“曹大人。”
曹彬应了一声,“夫人怎么样了?”
崔大夫长长叹了口气儿,摇了摇头,“人是已经睡下了,只是,唉。”
“崔大夫不妨直说。”曹彬沉声道,目光所有所思的看着崔大夫身后虚掩的门,淡淡的药味从门缝里飘出来,不用想,那里面的味道会有多浓郁。
崔大夫偷偷打量着这位曹大人,小心翼翼的说,“回大人,夫人的病情,唉,恐怕是不太好了。”
曹彬皱了皱眉,“怎么个不太好?”他声音沉冷,就连一旁候着的丫鬟婆子都吓得噤若寒蝉,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
崔大夫狠狠咽了一口吐沫,好一会儿才说,“夫人本是惊吓过度,忧虑成疾,现在病情恐怕家中,有魇症之相。”
曹彬沉吟一声,“魇症?”
崔大夫抹了把额头冷汗,“就是,就是,唉,失心之症。”说白了,就是疯魔了,见人就咬,见人就叫鬼,妖孽,这不是失心又是什么?只是可惜了当年沧州第一才女的称呼,如今不过几年,变成了这样的模样。
曹彬脸色黑沉,遣人送走了崔大夫,推门进去,屋中熏香缭绕,混合了弄弄草药味的檀香便得格外的怪异,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昏眩之感。“来人。”曹彬皱了皱眉,着人把桌子上的香鼎扯了,又亲自打开窗棂,午后的阳光打进来,在地上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圈。
他缓步走到窗前,床上的人已经安静的睡下了,苍白的脸上骨瘦如材,颧骨高高的凸出,再没有了早些年的圆润稚嫩。而那双曾经璀璨如星子的眼眸,也不知何时起,再也不复往日光耀。
“淑娴。”他撩袍坐下来,目光温润的看着床上的人儿,厚实的大手轻轻的覆在她搭在锦被的手上,一遍一遍抚摸她枯瘦的手。
“大人,大人。”管事的在门外喊,曹彬微微皱了皱眉,小心翼翼的吧温淑娴的手放在锦被里,直起身,大步走到门前,“何事吵吵嚷嚷?扰了夫人休息。”拉开门,管事的一连惊惶的站在门外。
“回大人,出,出事了。”
曹彬微愣,回身轻轻关上门,“什么事儿?”
“王三的表弟张力被人,被人给杀了。”管事的讷讷道。
曹彬一皱眉,“什么?”
管事的叹了口气儿,“韩张去了现场,抓了两个人回来。”
“凶手?”曹彬一边整了整袍子,一边往外走,管事的连忙跟了上去,“还不清楚,只是,一男一女,好似,是大人您的朋友。”
走在前面的曹彬脚步一顿,管事的差点一头撞上去,“大人?”
“柳木生?”曹彬回头看了管事的一眼。
管事的点了点头,“大人派去的车夫回来说,是柳大人和花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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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凉觉得颇为好笑,他们出来沧州见的第一个人是曹彬,那时曹彬说,晚上带他们去见刺史温良,只是没想到根本不用等到晚上了,这位传说中政绩卓绝,爱民如子的温良温刺史此时正一脸阴霾的站在牢门外,目光探究的看着她和柳木生。
“你是什么人?因何出现在张力家中?如是如何将之杀死的?”温良扶手立在牢门前,声音不轻不重,透着一股子威严。
花凉摸了摸鼻尖,“大人何以断定是我杀了人?”
“大胆。”一旁的韩张大喝一声,“当时现场只有你二人,你们不是凶手,还能有谁?”
花凉一乐,“证人啊!”说着,抬脚踢了踢坐在一旁草垛子上的柳木生。从温良进了大牢开始,柳木生便以扇遮面,温良见花凉踢他,不由得将视线对上柳木生露出扇面的一双眸子上,心里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这眼睛,太熟悉。
“啊呀!”柳木生伸手抻了个懒腰,“啪”的一声合了扇子,笑眯了眼睛看着对面一脸充楞的温良,“哎呀,这不是温大人?真是许久未见啊,本官想想,哦,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三年前,温良大人随前任沧州刺史进京面圣的时候吧!”语气轻挑中带着几分讥讽,可这人偏偏有这样的本事,即便是身在牢笼,也满身的气度,与平日里插科打诨的模样大相径庭。
花凉憋着笑,那眼睛偷偷观察温良。
温良面上带着笑,明明是四十七八岁的中年人,面上亦是染了岁月的风霜,可满身的气度仿佛消减了他身上的老气儿,恁是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穿着靛蓝色的常服,没穿官袍,头上扎着书生的撒巾,倒是想一个谦谦有礼的教书先生。
“原来是大理寺右卿的栁大人。”温良淡淡的笑了,两只凤眸眯成一条直线,弯成个好看的弧度。
柳木生笑着拍了拍肩头的草屑,“难得温大人还记得我。”
温良点了点头,一边吩咐牢房的衙役开门,一边笑着问柳木生,“不知道栁大人何故来到沧州,又因何出现在那张力的家中?”
柳木生拽着花凉出了牢门,站在温良面前,足足高了他半个头,气势上却也未能占去一丝一毫的上风。
“咳!”柳木生轻咳一声,打了个哈气道,“曹彬没跟温大人说?”
温良侧身让二人过去,沉声说道,“小女身体不适,曹彬去陪着她了。”
三人一边交谈,一边出了州府大牢,柳木生摘三捡四般将宣州河道发生沉船之事说了一遍,温良听后,脸色遽然一变,停下脚步侧头看柳木生,“栁大人的意思是怀疑失踪的货船在沧州境内?”
柳木生抿唇轻笑,“只是想要查一下最近两个月内,经过沧州的货船登录造册。”
温良抿了抿唇,“这倒是没什么,只是栁大人何故出现在张力家中?”
柳木生笑了笑,“宣州河道出现金船、圣女的传说,后又在河道中挖出了镇妖赑屃,传言闹得满城风雨,大人可是知道?”
温良皱了皱眉,“简直是一派胡言,我大唐百年基业,其实一些妖言惑众之人可以随之诋毁的?”
“温大人说得极是。圣上和皇后听了之后,大发雷霆,责令大理寺和刑部联手彻查此案。”柳木生淡淡道,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温良。
温良表现得十分气恼,剑眉微挑,目光沉静,好一会儿才说,“温某自是会配合栁大人。关于登录造册,晚些时候,我会派人送去给栁大人。”
柳木生含笑道,“倒是麻烦温大人了。”
温良摇头道,“栁大人客气了。”说完,抬头看了眼天,方才还一片晴朗,此时却已阴沉下来,雾蒙蒙的一片,好像下一刻就要压下来一样。
温良叹了口气,吩咐身后的衙役送二人回驿馆。
刚到了驿馆,外面便下起了瓢泼大雨,整个街道仿佛被蒙了一层薄雾,像是一副徐徐展开的烟雨图。
花凉已经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心里总有些不太安宁,雨势这么大,也不知道郭毅和唐次如何了。
柳木生推门进来,见她站在窗前,肩头****了一大片,忍不住皱了皱眉,连忙走过去拉上窗棂,沉声道,“小心伤寒了。”
花凉回头看了他一眼,身子微微发凉的缩了缩肩,“你说,他们这个时候到哪儿了?”
柳木生心里那个恨啊,这妮子得多能戳人心窝子?
“放心吧,他们俩福大命大死不了,祸害遗千年。”柳木生“啪!”的一声甩开扇子,漫不经心道。
花凉不悦的一把抢下扇子,“你说什么?唐木头才不是祸害。”
柳木生一乐,“郭铁嘴是啊!”
花凉噗呲一乐,“郭大人怕是又要遭罪了。”
柳木生笑着抢回扇子,刚想说话,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驿馆的管事敲门进来,身后跟了个穿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年轻人穿着灰布袍子,手上捧着基本册子,见了柳木生连忙施礼。
“栁大人,小人是奉温大人的命,来给你送登录造册的。”年轻人说道,柳木生一愣,瞧了眼花凉,花凉连忙伸手接过册子。
草草大发二人离开,柳木生坐在桌案后翻看册子。
着造册是从两个半月前开始的,前后一共记录了一百二十五艘船的过往记录,其中每艘船出自那个码头,那个货运商户都清清楚楚的罗列出来。
“可是看出了什么?”花凉倒是识文断字,但造册复杂,也只看得一知半解,反观柳木生,越是往后翻动造册,脸色越发的难看,直到最后一页翻过,他才猛地把造册合上,“真是岂有此理。”
花凉一愣,“可是看出了什么?”
柳木生冷笑出声,“就是什么问题都没有才奇怪。”
花凉啊了一声,“什么意思?”
柳木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花凉连忙坐下,便听柳木生道,“这官场之上,从没有绝对的清官,即便是有,也做不到沧州刺史这个位置。之前我和郭铁嘴便曾说过,温良这个人圆滑老练,做事谨慎,滴水不漏,这几年,因着把沧州治理得好,每年光税收就超过宣州两成,圣上对其由为的看重。”
花凉狐疑的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温良在沧州肯定有别的勾当?”
柳木生抿了抿唇,难道正经的说道,“这份造册看起来完美干净,没有一丝错处,但越是如此,才越让人心里不安。”
花凉道,“你是不是想多了?”
柳木生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块折叠整齐的信封推到花凉面前,“你看看,这是离开宣州之前,郭毅派人查到的。”
花凉接过牛皮纸,缓缓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本蓝色线装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