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明推开门,看到郭毅的时候,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他并不喜欢郭毅,对于他而言,郭毅这种并非通过科举入仕,靠着旁门左道进入官场的人,骨子里都透露着一股子市井味,而他,不太喜欢,就好比他不喜欢杨慎交一样。
“原来是郭大人啊!”长孙明冷冷的唤了一声,转身关上门,大摇大摆的走到郭毅对面落座。
郭毅抬头撩了他一眼,同样的,他也不喜欢长孙明这种自命清高的人,明明拿了一手好牌,结果却打得奇烂无比。
“嗯。”郭毅应了一声,兀自倒了杯茶,吱溜吱溜的喝着。
包间的空间不大,加上长孙明也才四个人,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不知郭大人要我过来是有何事?”长孙明不悦的皱了皱眉,右手食指有意识的一下一下点着桌面。
郭毅喝了最后一口茶,放下茶杯,抬头看着长孙明,说道,“长孙大人,驸马遇害一案,你怎么看?”
长孙明冷哼一声,“怎么?万波那个狗奴才说是我杀了杨慎交?”
“长孙大人怎么说?”郭毅拿起筷子夹了一只鸡腿放在面前的碗里,漫不经心的问。
长孙明脸色一黑,“啪!”的一拍桌面,“郭铁嘴,你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这案子皇上是直接委任大理寺侦办,你刑部掺合什么?”
郭毅抬起头,看了眼旁边的唐次,“这位是大理寺丞唐次。”
唐次朝长孙明点了点头,按官职上算,巡城司的长孙明要在唐次之下,该叫得一声唐大人。
长孙明脸色微变,若有所思的看着唐次,心里莫名的一阵慌乱。他伸手抹了把额上不存在的冷汗,冷冷道,“那又如何?”
唐次一边提花凉把虾子剥好,拿起布巾擦了擦手,好一会儿才说,“长孙大人和驸马是同窗?”
“喝!”长孙明一阵冷笑,“你们不是查过么?是,我是跟他同窗,且还同乡,那又如何?”
“之前你与驸马大打出手?”唐次淡淡道,“能否说说是为了什么?”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事儿,长孙明瞬间如同点燃了的炮竹,明明是个身材单薄的书生模样,发起火来竟然颇有些雷霆之势。他猛地拍案而起,面上青筋奋起,整个人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儿。“我打他怎么了?打得就是他个负心汉。他是死了,若是没死,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花凉微愣,诧异的看着长孙明,“你说他是负心汉?”难道那枚玉佩真的是杨慎交与人的定情信物?
长孙明抿了抿唇,复又坐了下来,翻过茶杯注满茶水,闷着头狠狠喝了一口。
“唐大人”长孙明突然抬起头,双眼竟是有些发红的直勾勾的看着唐次。唐次微愣,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果然,长孙明突然说道,“我要告杨慎交。”
包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长孙明的话仿佛突然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顷刻间便激起层层浪花。
唐次微微皱眉,“你要告一个死人?”
长孙明斩钉截铁道,“是,我要告杨慎交杀人性命,毁尸灭迹。”
“什么?”
“什么?”
花凉几乎和郭毅同时出声,唐次则微微皱眉,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长孙明,好一会儿才从怀里掏出一物。
花凉一看,可不正是万波从杨慎交遇害现场捡到的玉佩么?
“是这玉佩的主人?”唐次把玉佩推到长孙明面前。
长孙明在看见这枚玉佩之时,脸上的表情一连变了好几次,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诧异,再到后来看着唐次时的惊喜,几乎毫无遮掩的表露出他对玉佩主人的熟悉和在意。
“她在哪儿?你们找到她了?”长孙明直直的看着唐次,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就像一块好看的木头,你根本从他脸上,眼中看不到任何你想要的情绪。
长孙明低头看了眼掌心的玉佩,突然大笑一声,再抬头时,脸上竟是带了几分哀伤,“她死了,她死了是不是?该死的狗杂种,是他杀了她,是他!”
“他杀了谁?”唐次突然向前倾了倾身子,声音淡淡的说,“杨慎交杀了谁?一个女人?这玉佩是她们的定情信物?她来找杨慎交?他杀了她?”
“啪!”长孙明猛地站起来,一把揪住唐次的领子将他拽起来,“你说什么?”
唐次隔开长孙明的手,“杨慎交死于八月十五的晚上,头颅被斩掉,发现尸体的万波在杨慎交遇害的现场捡到了这块玉佩。”
长孙明微愣,“你什么意思?”
唐次低头看了眼玉佩 ,木木道,“也许玉佩是凶手掉落的。:”
“你放屁。”长孙明猛地一拍桌子,“文素平日连一只蚂蚁都不忍杀死,怎么会杀了杨慎交,还,还砍了他的头?她那么文弱的一个女子,如何能打得过杨慎交?”长孙明激动的说,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赤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唐次,恨不能将他给生吞活剥了。
唐次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抬起头,“文素?”
长孙明一愣,自觉失言,不由得面色潮红,整个人瞬时如同霜打了的茄子,好一会儿才道,“是,文素。”说到这儿,长孙明的情绪瞬间 又激昂起来,整个人显得格外的焦虑,他一边说,一边握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一下一下剧烈的跳动着,“文素是杨慎交的未婚妻。”
长孙明的话无异是在在场几个人的心中投下一颗巨石,即觉得是情理之中,又觉得是意料之外。
杨慎交有了未婚妻,而后考中状元,抛弃未婚妻娶了长宁公主!
花凉不由得瘪了瘪嘴,目光中带了几分鄙夷。
长孙明已经豁出去了,既然已经说了,那边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杨慎交与我同是易州人,曾在易州学堂做过同窗。文素,文素就是易州学堂周先生的女儿。”说到这儿,长孙明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脸上的表情不由得柔和了许多,声音在提到周文素是如何的知书达理,贤良淑德时,整个人都是一种倾慕的状态。
“你喜欢周文素?”
在场几人,能这么直白的问出这句话的,除了大大咧咧的花凉还能有谁呢?
长孙明身子微微一僵,抬头看花凉,不由得嗤笑道,“是,我一直倾慕文素,却不得她眷恋,倒是杨慎交,他凭着巧舌如簧,渐渐得了文素的心。”
花凉一见他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心中忍不住吐槽,就以你这般的尿性,跟杨慎交放在一起,文素喜欢杨慎交也是情有可原的。对这位当朝第一驸马,花凉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传闻中绝对是以为风华绝代的美男子,且当年能一举夺得状元之魁首,起文采必然非凡,也许当时的杨慎交还没有贵族身上的骄奢之气,亦是满腹经纶,胸有鸿鹄之志,起身姿气度,绝非常人可比,如此一般,才能在琼林宴上被长宁公主一眼倾心。
唐次端起茶会为长孙明把空掉的茶杯蓄满,两片孤零零的叶子在橙黄色的水面载沉载浮,就好比这沉浮不定的人生。
长孙明朝他点了点头,不由得苦笑道,“若是文素当初不是爱上了杨慎交,也许不会有如今的下场。”
花凉微愣,注意到他说‘下场’二字时,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义愤填膺来形容,心中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忙问,“那文素现在她?”
长孙明突然将头埋在掌心,声音闷闷的从掌中传来,“杨慎交离开易州后的第二年,周先生去了,文素一个人守着书。再后来。”长孙明猛地抬起头,冷笑道,“洛阳传来杨慎交高中的消息,文素书信给杨慎交,结果等来的却是杨慎交另娶长宁公主的晴天霹雳。”
说到这儿,长孙明便不再说了,喝了口茶,目光越过唐次看向他身后虚掩的窗棂,好似隔着千山万水在看一个人,而这个人啊,大抵一辈子都不会回过头来看看他。
“后来文素进了东都?”唐次右手轻轻摩擦着杯缘,长孙明点了点头,“是。”
“那文素现在何处?”唐次又道,长孙明面上露出一丝苦笑,“我也不知。”
花凉“咦”了一声,“你若不知,如何知道她来了洛阳?”
长孙明低头看了眼唐次身边女扮男装的小丫头,抿了抿唇,“半月前,她就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郭毅问道,长孙明沉吟片刻,“我最后一次见到文素是一个半月前,她说,要去见杨慎交一面,只当了却了一场情谊。”长孙面面色阴沉,几乎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去见了杨慎交?见到了?”花凉急问,长孙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最后一次见了文素之后,巡城司去城外缴获一群马匪,我随军而去,回来时 已是半个月后,彼时,文素已经退了客栈的房间,人也不见了。”
“会不会是她离开了洛阳?”
长孙明摇头,“她在易州已无亲属,且身边有我为她买的一个小丫鬟,她所离去,丫鬟也必然会给我写信,然而两人消失得音信全无。”
唐次发下茶杯,笃定的看着长孙明,“所以你去找杨慎交,两人还大打出手?”
长孙明冷哼一声,“是。除了他还有谁?整个洛阳城最不希望见到文素的,就是他杨慎交。”
“所以你恼羞成怒,在遍寻不到文素之后,杀了杨慎交?”郭毅冷冷道,长孙明愣了愣,“碰!”的一声把杯子砸在桌上,恶狠狠的瞪着郭毅,“郭铁嘴,你诬陷也要有个证据,我没有杀人。”
郭毅站起来时,身高要比长孙明搞出一点点,两个人均是消瘦之人,一个固执尖锐,一个内敛阴沉,两两相对,气势上不相上下。“八月十五晚上亥时初到亥时末,你在何处?”郭毅寒声问。
长孙明皱了皱眉,冷冷道,“巡城。”
“在哪个坊?”
“观德坊。”
“离观德坊与长善坊的坊墙有多远?”唐次问,长孙明皱了皱眉,隔了一条街。
“可有听见呼喊或是惨叫?”唐次又问。
长孙明;“没有。”
“经过观德坊和长善坊坊墙处,是在何时?”
长孙明微微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道,“大概是亥时两刻。”
“没有见到尸体?”
长孙明;“没有。”
唐次抿了抿唇,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长孙明,突然又问了一句,“你觉得,文素的玉佩为何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长孙明嗤笑出声,“我怎么知道?侦破案件是大理寺的事儿,我一个巡城司,有什么可说的?”
唐次点了点头,没说话,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大人,小人是巡城司的。”门外人朝里喊了一嗓子,郭毅皱了皱眉,目光从长孙明身上离开,“进来吧!”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穿着巡城司的软甲胄,脸上的神色有些慌张,一进门便冲到长孙明身边,附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长孙明脸色瞬时一变,整个人抖了抖,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
“可是当真?”长孙明一把抓住来人的肩膀。
年轻人白着脸点了点头,“大人,真的找到了,就在,就在驸马府的马场后面的小树林里。”
长孙明,眼眶一红,一把推开年轻人,径自往外跑。
郭毅皱了皱眉,叫住年轻人,“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儿?”
年轻人抿了抿唇,不太愿意说。
郭毅猛地一拍桌子,“本官问你话呢,还是你想去刑部转一转?”
年轻人吓得一哆嗦,“大人,我说,我说。是,是长孙大人前段时间吩咐我们查的一个女人,方才,方才,方才有人报案,说是在驸马府的马场外围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两具女尸,其中一个的特征,与,与长孙大人要找的女人很是相像。”
“是文素?”花凉诧异的惊呼,郭毅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起来,现在带我们去现场。”
年轻人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是,是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