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子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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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那时花开

花凉随着大军攻进洛阳城内,前面穿着金色铠甲的是庆王李政,李牧云的父亲。原来他果真偷偷回了洛阳,原来他早就一直跟着她们,并在关键时刻救下她。他说,是一位年轻的公子给他送了口信让他守在馆舍,并说,只要保护了她,便能保住庆阳王全府的人,能保住整个大唐江山。

“花姑娘,你还是先回客栈吧!我派人保护你!太极殿实在太危险了。刀剑无眼。”李政回头看了眼面色苍白的花凉,不忍心的问。

花凉摇了摇头,“我没事,我们要快些找到唐次。”

“那位公子?”李政想起那天晚上在青阳王府后宅见到的年轻公子,那样的人,还真是他从未见过的,清冷的,木然的,谈笑间便能笃定大局。

若不是垒了面前这位花凉姑娘,他想,那人自己便有办法扭转乾坤。他细细的想着,不由得看向花凉,“姑娘能否告之在下,那位公子到底是何人?他是如何得到了钟将军留下的虎符的?”

花凉摇了摇头,“王爷不用在意,他不过是个花匠,机缘巧合得了虎符罢了。”

李政见她不想说,便也不再问,只再三询问她是否要先行离开,却被她一再否定,只一心要他拨一批人马跟着她去都尉府救人。李政劝说不得,只能叫了钟家军的副将护着花凉前往都尉府。

钟老将军遇害之后,钟家一队铁甲精骑便消失无踪,当今皇上之所以拍郭毅去白马山庄,当时也是为了这块藏着钟家军秘密的虎符,可惜最后竟然落在了花凉的手中。

李政带兵攻打太极殿,这一去,要么战死,要么就是救国之功,庆阳王府全府得以保住性命。花凉看着李政的军队以势如破竹之士冲向太极殿,掉转马头,带着一堆人马直奔都尉府。

李重俊兵变,洛阳城内的兵力有限,林童几乎带走了所有都尉府的士兵,当花凉来到都尉府的时候,都尉府早已人去楼空。

花凉翻身跳下马,在副将护卫下一路跑进都尉府的大牢。林童此人生性狡颉,离开前,都尉府里的所有犯人几乎全部被杀,花凉一进大牢,浓郁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心里“咯噔”一下,一口血喷出来,险些仰面栽倒。

“花姑娘。”副将连忙将她扶住,不由得皱了皱眉,“你说的那位公子他,恐怕……”

“不,不会的。”花凉一把推开副将,疯了似的冲进牢房里,一间一间牢房的找,一个一个死囚的确认。

他怎么会死呢?

他那么列害,他为什么会死?不是说好了要等她的么?

“花姑娘?”副将心疼的看着坐在牢房里又哭又笑的姑娘,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会死的,不会的。”花凉跄踉着从地上爬起来,继续一间牢房一间牢房的找,直到找到最后一间牢房也没找到唐次。

站在那间她曾经与他隔着铁栏相望的牢房,花凉的心仿佛从死灰里扒出来一样,一下一下炽烈的跳动着。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她猛地回头看着副将,“我们去太极殿,他一定在太极殿。我们快去。”

————

钟家军很快在太极殿外与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长宁长公主回合,两军交战,几乎是死伤遍野,这已是从大唐建国以来,除玄武门之便后最为惨烈的一场战争。

最后李重俊死于论军之中,有人说他是被长宁长公主的心腹杀死的,也有人说,他是被自己手下的倒戈士兵杀死的,为的,是长宁长公主许下的万两黄金。

李政救驾有功洗刷了冤屈,长宁长公主救驾有功,皇上不计前嫌赦免她与皇后陷害庄妃一事,整个洛阳仿佛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劫难,知道很多年后有人提起,还会不由得唏嘘。

“花凉,你别找了,他不在的。”柳木生从后面一把抱住花凉,忍不住大声的喊,“他不在这里,你已经找了三个时辰了。”两军死伤掺重,尸体都被运到城外乱坟岗子,花凉已经在这里翻了三个时辰了,然后却仍旧没有找到唐次。

“柳木生。”她回过头,满眼是泪的看着柳木生,顾不得满头满脸的血,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他没有死,他没有死,对么?”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死了呢?她都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柳木生侧过头,赤红的眼睛里滚着泪,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说,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满身的血,看着她凌乱的衣裳,看着她发抖的单薄的身子在冷风中显得越发的孱弱,最终,他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花凉,没有,我没有见到他。”

“不!”她一把推开他,一边哭着一边扯开唇角,“你骗我,他怎么会不在?皇上不是要让他交出长生不死的秘方么?他怎么会不在?”

柳木生咬着牙,心里仿佛有什么在剧烈的翻滚着,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呢?他要说什么?

他只能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告诉她,“花凉,忘记他吧!”

“忘记?”花凉抬头看着他紧紧绷起的下巴,忽然笑了,“柳木生,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可以不顾一切的去喜欢?”

柳木生静静的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自己从来不认识的人,原来,原来呀,他所有的喜欢,若有的爱意,其实在她看来,从来都是一厢情愿。

“没有。”他仿佛听见了心脏在破裂,然后又被生硬的把全部的碎片都一片一片的按了回去,“没有。”他笃定的说,仿佛这些时候对花凉的感情,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虚无的梦。

原来在感情的世界里从来只有两情相悦。

夙冷的风穿透枝丫吹在脸上,初秋的夜晚已经这样凉了?

他轻轻碰了碰她冰冷的脸颊,看着这个他倾心喜悦的女子,眼眶里突然不受控制的湿润了起来。可是也幸好,也幸好是在这样的夜里,她看不见,他也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昏黄的灯光把地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细长,浓郁的血腥味仿佛更趁着此时此刻的情景。他抱着她,违背良心的告诉她,“我没见过唐次,他不在宫中。”他一字一句的说,脑中不由得回想起几个时辰前,李牧的军队还没到,长公主的军队已经是强弩之末,李重俊弯弓搭箭,羽箭势如破竹的朝他射过来。

他是躲不开的,他如何躲?

身后的叛军死死的抱着他,他的身体已经疲惫的几乎没有了一丁点的力气,那一刻,他甚至想,如此死了,是不是也算为国尽忠,战死沙场,不给柳家列祖列宗丢人?

“噗!”是利刃刺破皮肉发出的声音,温热的血液渐在他脸上,顺着脸颊一点点低落。

是谁?

他不知所措的睁开眼,看见唐次那张依旧是木木的脸,他微微抿着唇,胸口的羽箭透体而出,足以见得这一件到底用了多大的力道。

“唐兄!”他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唐次已经仰面栽倒。

“唐兄!”等他回过神儿,不远处的李重俊已经跑了,尸横遍野的宣德门外,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唐次,看着他胸口插着的箭,伤口周围已经开始慢慢的凝结成细细的冰晶。

“唐兄,你挺住。”他弯腰将他抱起来,可终是没能走出两步便将他摔在了地上。他太累了,他根本走不动,他无措的看着唐次,仿佛看见自己的懦弱与无能。

唐次微微撩了撩眼皮,看着柳木生淡淡的笑了,“真好。”

“好什么好?你,你又犯病了。”柳木生哭笑不得的看着唐次,只觉得心口一阵阵抽疼,心中不由得暗骂,艹,你生离死别不是应该跟花凉么?这样看着我是要做什么?

唐次还在笑,笑容在一点点扩大,直到他已经感觉得到手脚在一点点冰冻起来,心脏在一点点的放慢跳动的频率,唇角的笑终于顿住了。他看着柳木生,很认真的看着,然后用尽所有的力气说,“带我离开,不要让花凉见到我。让她,忘了我。”

忘了我!

忘了我!

忘了我!

唐次的声音仿佛还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中回放,他想起自己问过花凉的话,他问花凉介不介意唐次的身份和年龄,她当时怎么说的?

她不在意啊,爱着一个人,就只是这个人!

他突然很想笑,然后低头看着怀里眼看就要被冰覆盖的唐刺,“为什么?”

为什么?

唐次眨了眨眼,“我和她从来就没有开始,如此结局,才该是最好的。”最好的,最好的!

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心安理得的闭上眼睛,也许他会死,也许他会睡很久,也许几十年之后他还有幸醒过来,可他身边再也不会有花凉了,不会有那个爱着他,让他牵挂的小姑娘了。

他好像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江淮,回到了渡口,回到了那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她站在岸头,身后背着竹篓子,双手拢在嘴边喊他回家吃饭。

人生若是可以,但愿只如初见。

那时他是唐次,那时她是花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