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早早的停了,青石板路上马蹄哒哒,一匹快马窜梭在清冷的街道上,最后停在地下楼门前。
小二正拉开大门应生意,只见眼前一花,那人白袍迎风,略过一道惊鸿,人已经掠至门边,扬声道,“把马牵到后院喂好。”
小二目瞪口呆的看着手里的缰绳,一瞧那马鞍上挂着的一块小小木牌,不由得冷汗沉沉,竟然是刑部的老爷。
那人进了大堂,“噔噔噔”上了楼梯,直奔二楼甲字号。
昨夜柳木生连夜审问江蓝,一夜未归,李牧云早在天上楼开了房间,晚上绝不独自一人来地下楼睡。
郭毅走到柳木生的房门前,轻轻叩了叩门,无人反映。隔壁房间的门被推开,一穿着红色一群的年轻姑娘打着哈气走出来,瞄了他一眼,咦了一声,“嗷,来找柳大人的啊?柳大人昨晚办案,约莫着是连夜审犯人呢,你要是找啊,去县衙吧!”说着,拢了拢衣襟的领口,慢悠悠的转身走到隔壁房间门前,敲了敲门,“唐木头?唐木头,起来吃饭了。”房里没反应,花凉推了推门,“唐木头?”人没在。
郭毅看了眼花凉,转身刚想下楼,便听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低头朝下看,便见一男子穿着粗布的水色天青蓝的袍子从门口进来,手里捧着挺大个油纸包,眉黛轻触,薄唇微抿,抬头间与他四目相对,竟然不由得有一种莫名的胆寒。
右手下意识的搭在腰间的佩刀上,目光死死的看着楼下的男人,胸腔里的一颗心跳得格外的絮乱。
这人,危险。
郭毅在刑部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人,杀人的,放火的,赌钱的,偷东西的,可以说是见过了人间百态,却唯独在看见楼下这名男子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死死的握住了刀柄,仿佛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子浓郁的杀气。
唐次微微仰着头,目光在郭毅身上扫了一眼,最终落在他身后不远,正打着哈气儿下楼的花凉身上。
“唐木头?你一大早跑哪儿去了?”花凉下楼,见他手里的油纸包一乐,“什么?”
“一口酥。”
花凉一乐,连忙抢过来,“你去买的?”
唐次点了点头,再也没看二楼的郭毅一样。
柳木生风尘仆仆的从衙门里回来的时候,一进大门,便感到一股子古怪的气息,抬起的步子硬生生收了回去,凝眉一看,靠窗的桌子边上坐着郭毅,脸一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郭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侧头看柳木生,哼了一声,“堕马镇的案子传到洛阳,皇上大怒,着刑部调查清楚。”
柳木生冷笑两声,快步走进来,瞄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唐次,咧嘴一笑,径自走了过去,“唐兄,不介意吧!”
唐次点了点头,继续吃碗里的粥。
“你仇人?”花凉侧头看郭毅,“面冷心黑,腰间佩刀,我劝柳大人还是别坐了,一会儿仇家寻仇连累了我们就不好了。”
“嘿!”柳木生嘴角抽搐,“你这小丫头,懂什么懂?咱们的刑部侍郎郭毅郭大人可不会随便动刀子的,除非。”
“除非什么?”
柳木生一乐,“除非你是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的杀人狂。”
“呸呸呸,你才杀人狂。”
柳木生不再逗她,凝眉看着唐次,他昨夜连审了一晚上,也动了点刑,但江蓝和秦娘均承认联手杀死了江玉,却矢口否认另外两起凶杀案。
“它们本就不是一件案子。”唐次抿了一口茶,悠闲的说。柳木生一愣,“你是说,几起案子并不是同一个凶手?”
“显而易见,江蓝和秦娘是模仿杀人,借以掩盖凶案罢了。”
柳木生一拍大腿,“我就怎么没想到呢?”
“难免柳大人不是想早早结案,随便拉了个替死鬼了事。”郭毅自斟自饮,气得柳木生猛地跳起来,抢过花凉手里的凉茶杯子直接砸过去,“这种找替死鬼的事儿可不就是你们刑部的惯用技俩么?”
郭毅侧身避过,回头撩了一眼,花凉这才注意到他,这人虽然生了一张黑面,五官平淡无奇,却有一双奇特的眉毛,一旦他微微皱眉的时候,两道眉毛就会连在一起,形成一个一字。
“哼,就你们大理寺的人会溜嘴皮子,如果脑子跟嘴皮子一样利索,也就不会让人把状都告到御前去了。”郭毅冷哼,半个月前,大理寺正卿因涉险包庇重犯一事被揭发告到皇上跟前,皇上对大理寺十分不满,大理寺正卿职位一直空悬,几乎成了整个洛阳的笑柄。
“你。”
“柳大人。”郭毅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柳木生,一字眉微微抖动,实为兴奋至极,他说,“圣上已经着令刑部插手堕马镇的案子,柳大人倒是不必在费心了,等着刑部查清此案便可捞个旁助的功劳了。”
柳木生一愣,堕马镇的案子按理说不应该传到上头那位口中,可民间传闻越演越厉,到最后已经演变成隋炀帝的鬼魂来害人。
高祖皇帝之后,太宗皇帝继位后仍旧有许多隋炀帝的旧部作乱,太宗皇帝大怒,曾全国大规模抓捕隋朝余孽,之后的许多年,历代皇帝都对隋朝旧部之事极为敏感。难道堕马镇之事之所以引起上面的重视,是因为此案涉及了隋炀帝旧部?
“进去,快点,都进去。”门口传来一阵喧哗,李牧云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身后阿大牵着根绳子,后面穿糖葫芦似的的拴着四个人。
“牧云?你这个干什么?”柳木生一拍脑门,“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李牧云咧嘴一乐,抽出腰间的戒尺,对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胡人一指,“柳大人,你可还记得他?”
柳木生想了想,“那天在客栈闹事儿的?你把他们弄来干什么?”
李牧云抬脚对着那胡人巴图就是一脚,“你自己说。”
巴图哀嚎一声,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小人有罪。”
“废话那么多,说重点。”李牧云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大堂里,拿着小戒尺指着跪在地上的巴图,“说吧,把那天的事儿都给说清楚了。”
柳木生皱眉,伸手把他抓到一边,“你要干什么?别胡闹了?刑部来人了。”
李牧云小下巴一抬,“小爷早看到郭铁脸了。”
“那你还闹?”
李牧云一乐,“柳大人你怕他,小爷可不怕,小爷今天可是找到了天大的破案线索,回头破了案,嘿嘿,就不信我爹无让我进大理寺。”一旁的花凉一听,噗呲一声乐了,感情着这小屁孩是一门心思想进大理寺啊,难怪成天围着柳木生屁股后面转。
李牧云气得吹胡子瞪眼,跳过去用戒尺指着花凉的鼻子直发抖,“你笑什么?刁妇?”
花凉一扭头,拿了颗一口酥丢进嘴里,“我笑你马后炮呗,人柳大人都已经抓到凶手了,你找来这些个胡人片子干什么?”
“抓到凶手了?”李牧云脸一块,扭头看柳木生,“真的?”
柳木生点了点头。“是江家大小姐江蓝。”
“什么?”李牧云大叫,“不对不对,怎么会是她呢?”说着,回头恶狠狠的看着跪在前头的巴图,扬起手里的戒尺对着他的脑门狠狠抽了下去,“你个混蛋,你竟然骗小爷,小爷今天就剜了你的眼珠子,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敢不敢欺骗小爷的。”
“小爷,小爷,我真没骗人啊,那天,那天确实是看见有个鬼影从程府家墙里飞出来啊!那鬼影身高至少九尺,高大威猛,动作迅速,就那么一掠就咻的一声从巷子里略过去了,偶对了,还有长长的舌头呢,从嘴里耷拉下来一直到胸口。吊死的。”巴图一想起那情形还浑身发抖,看着李牧云在认真不过了,“小爷,小的说的可都是实话啊!”
李牧云哼了一声,“可凶手是那江家的江小姐。根本就不是那个什么鬼?阿大,这个混蛋不老实,你把他的舌头给小爷割下来。”
“是!”阿大一转身,抽出腰间的匕首,巴图吓得“哇”得一声惨叫,一股子尿臊味飘来,吓得尿了裤子。
李牧云气得拿戒尺对着他的脑门就是一下子,“出息,现在说实话,给我从实找来,到底怎么回事?我可是听了秘密线人说了,那厉鬼杀人的传闻就是从你的口中说出去的。不仅如此,你们还招摇撞骗,去一些个待嫁女子的家中以驱鬼的名义骗取钱财。”
巴图看了眼阿大手里的刀,吓得缩了缩脖子,“小爷,小爷饶命,小人,小人是真的在程家的墙外看见了那个厉鬼的啊!绝对没有说谎。”
唐次突然撩了撩眼皮子,拿包子的手微微一顿,看了眼柳木生,忍着没说话。
柳木生一乐,大力拍了一下桌子,故意放大声音说,“大胆刁民,还不将具体事宜说个一清二楚?”
巴图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说道,“说,说,小的什么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