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瀚文的衣冠冢在玉银家后面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每个月初八,她都会去梁瀚文的坟前上香,跟他报平安。
这日空中下起了小雨,她顶着花伞来到梁瀚文坟前,却看见唐次修长的身体靠在梁瀚文坟前的一株榕树上。
“你怎么在这里?”她快步来到坟前,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避雨。”唐次看了眼梁瀚文的墓碑,“这是你相公的墓么?”
她点点头,顶着细雨把贡果一一摆上。
唐次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突然冒出一句,“这坟修整得倒是干净,就像刚刚下葬不久一样,连一丝杂草都没有。”说完,手指着不远处的几座衣冠冢,上面虽然也有修整的痕迹,却还是有杂草零星。
她木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甚至不记得当时立衣冠冢的情形。
“天气真的不是很好啊。”唐次指了指越下越大的雨势,她刚想应声,突然空中劈开一道炸雷。
炸雷正好打在梁瀚文的衣冠冢上,上面的土层被劈开,一副还没褪色的棺椁被劈成两半,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梁瀚文的尸体不见了,玉银不敢跟婆婆说,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披着外衣来到与唐次院子相连的那堵墙边,爬上梯子跳到对面的院子里。
这是她第一次进唐次的院子,院子里到处开满了牡丹花,那牡丹色泽艳丽红得仿佛会滴出血来。
鬼使神差的寻着牡丹来到唐次的房前,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油然而生,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清冷的月光渗透进去,玉银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不再动。
唐次的床头摆放着十几盆牡丹,血红血红的,每朵牡丹身姿优美,仔细端看,便能惊讶的瞧出一朵朵盛放的牡丹仿佛娇艳的美人,花瓣上的纹理清晰怪异,隐约能看出几分美人娇态,仿佛,仿佛如人面一般的牡丹。
人面牡丹?
她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媚眼妖娆的花儿?
“你来啦!”好像料到她会来一样,唐次从床上坐起来,青丝成瀑散落肩头。
她看着他手足无措,想走,却发现身子像被什么死死拽住一样,无法移动半分,目光锁着那些人面牡丹,心中仿佛有什么蠢蠢欲动。
唐次走到床头搬起一盆人面牡丹,将牡丹放在月光下,牡丹微微颤抖了下,仿佛娇艳欲滴的女子羞怯一笑。
他静静的看着玉银,“这花多漂亮!她会像人的容颜一样娇美,一样生老病死。”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把花放回远处,从角落的花架上取出一张画轴,画轴展开,上面是一个女子的丹青,绝美倾城。
“独孤,独孤!”到底是谁呢?她看着丹青上的女子,眼熟,却拼命的在记忆中收索也找不到一丁点记忆。
“听没听说过海魂族?”唐次道,不等她回答,继续道,“传说海魂人是鲛人的后代,海魂人善用蛊,一出生就在身体里中下一种血蛊,且有一种特殊的本事,以蛊养花,以画养人,画在人在,花亡人不在,是为牡丹葬魂。海魂人把母蛊养在牡丹花和书画染料里,子蛊养在人身。以蛊养出的牡丹娇艳如人面,用养了母蛊的染料丹青绘制一副美人图,假以时日,身中子蛊的女子容貌大变,渐渐的便会和美人图上的女子一般无二。
这种蛊虽能让人的容貌变化,可是做过牡丹葬魂的人,子蛊不会伤害此人,却会伤害这人的后代。若女子做了葬魂,那么她产下的孩儿身体里会残留这种蛊,子蛊会在孩子身体里潜伏十年到二十年不等,蛊毒发作时会破体而出,同时会反噬做了牡丹葬魂的母体”
玉银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事,一时间呆愣的不能言语。
唐次静静的看着她,伸手撩开她额头垂落的发丝“凡是做过牡丹葬魂的人,容貌会发生巨大的变化,面容越变越美丽,身姿越发窈窕婀娜。”他淡淡的说完,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玉银。
玉银从没听过这种事儿,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知道自己生得面目丑陋,镇子上的人都不喜她,是以每每出门,也总是带着幂篱。
“真,真的?可这怎么可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何就能够变换?”她微微抬着头,漆黑的眸子带着几许期盼,就那么看着他,仿佛看着整个世界。
唐次微微愣了愣,心中也不甚明了,这些话儿,他也不过是从一本小册子里看到的。
他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将要去何处,脑中没有醒来之后的记忆,唯一留在身边的东西,只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和一个玄铁的小铁盒子。
“这世间之事,谁又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他抬头看了看天,伸手在空中一挥,玉银的身体突然一阵,刚刚那种束缚感瞬间消失。
默默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玉银终于还是跌跌撞撞的逃出这快要令她窒息的屋子。
————
娄玉银不再趴墙头偷看唐次,可是每天梦里都会梦见那一朵朵人面牡丹对着她笑,然后梦的最后,她发现原来自己也成了那一盆盆人面牡丹中的一株。
“啊!”
猛的翻身坐起,已是惊出一身冷汗。
“玉银,你怎么了?”婆婆梁氏担心的看着她。
“没,没,做了噩梦。”娄玉银连连摇头,披上外衣趴下土炕,“婆婆,我,我去茅厕,你先睡。”
“哦!好。”梁氏应了一声,翻身继续睡。
娄玉银看了梁氏一眼,轻轻推开门。
隔壁的院子灯火昏黄,她悄悄爬到墙头,唐次正坐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面前摆着十几盆人面牡丹。
牡丹在淡淡的月光下轻轻摇曳,偶尔凉风吹过,花蕊轻颤好似美人轻轻吐纳。
唐次手中拿着花剪修剪花枝,每剪断一根枝条,断裂的地方就有淡红色的液体流出,好像美人脸上的血泪。
“啊!”娄玉银惊呼一声,脚下一滑,整个人从梯子上滑下来。
怎么办?
身体接触地面的一瞬间,娄玉银紧紧闭上眼睛。
“下次小心点。”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感觉身体被一具冰冷的身体紧紧包裹着,娄玉银猛的睁开眼对上唐次那张美的惊人的脸,心脏瞬间停摆,几乎忘记了呼吸。
第一次,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看着他,那睫毛,好长,那双眼,竟然是深得接近黑的紫。
是的,紫色,紫色的眸子。
唐次抱着她没有动,紫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动着诡异的光,娄玉银才猛地想起,刚刚的瞬间他分明是在隔壁,现在又是如何接住自己的呢?
“你,你你你!”她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下来,不敢置信的指着他的脸,“你,你,你。”
唐次看了下空出的双手,木木的说了一句,“轻功罢了。”而后旁若无人一般,飞身越过不高的墙壁,轻飘飘落入隔壁院子。
次日,唐次依旧端着饭碗来到娄玉银家,早早的坐在桌前。
梁氏眼睛早些年就瞎了,看不到东西,一个人摸索着坐到桌前,把蒸好的馒头放到桌上。
唐次拿起一颗馒头一口一口的啃着,目光时不时看着里屋的门。
“唐先生是在找玉银么?”梁氏道。
唐次没说话,梁氏便自言自语道,“今天早上玉银不舒服,去城里抓药了。”
不舒服?唐次剑眉微挑,顿了一下继续啃手里的馒头。
娄玉银从城里回来的时候,梁氏已经在里屋睡午觉了,桌子上放着一锭银子。
她把银子收进怀里,悄悄的搬过梯子来到围墙旁,爬到围墙上,唐次并不在院子里。
她偷偷翻过墙头跳到唐次的院子里,来到唐次房前。
屋门上了锁,她用憋在腰际的斧头砍掉锁,推开门,里面十几盆的人面牡丹开的好娇艳。
从腰间取出一只瓷瓶,将里面的液体一点一滴的浇灌在人面牡丹上,牡丹轻轻颤抖了几下,开始迅速枯萎。
一盆,两盆,好像是上了瘾,发了疯,她肆意的看着人面牡丹一朵朵凋零,不断的把瓷瓶里的液体浇在牡丹上。
直到屋子里所有的牡丹全部枯萎了,娄玉银仿佛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一样,跌跌撞撞的回到家中。
“玉银,你怎么了?”梁氏问。
“没,没事,婆婆,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要怕,玉银,玉银会保护你的。”她一把抱住婆婆的身子,单薄的身躯不住的颤抖着,投过窗棂的缝隙看见唐次端着饭碗走进院子里。
心一瞬间提到嗓子眼。
“扣扣!”门被敲响。
“玉银,开饭了么?”唐次捧着饭碗站在门外,右手轻轻一点,门上的铁锁哗啦啦应声而落。
唐次进来了,进来了。
她安置好梁氏一个人冲出去,拦在唐次身前。
唐次如往日一样把碗放在桌上,目光幽幽的看着她,脸上含着笑,“开饭了。”
她站在原地不动,发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他,“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要干什么,人,妖,还是鬼?”
“房里的牡丹,都死了啊。”唐次轻叹一声,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然后转身离去。
晚饭时,唐次没再来,第二日,娄玉银爬过墙头,唐次依旧不在院子里,她连忙冲到花房,推开门,里面枯萎的十几盆人面牡丹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角落里摆着一盆白色的牡丹,牡丹没有花蕊,就像一个美人,什么地方都好,唯独没有五官。
她吓得退了两步,思索了一会,最后还是把那盆牡丹搬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