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日,城中传来消息,昨天夜里,城东,城西,十几名少女无端端死去,死前如破败枯萎的花儿,一夜间便成了一具具干枯的枯尸。
玉银坐立难安,看着搬回来的白色牡丹一点点变红,仔细看,似乎开始长出花蕊,初具人面的轮廓。
“啊!”
她一把丢了水壶,跌坐在地,那花的轮廓,分明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忽又想起那天夜里被她毁掉的花,连忙爬起来往城里赶。
独孤员外家里正在吊丧,玉银在门外踌躇好一会,直到天色已经降下,才下定决心敲了敲门。
应门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她从怀里掏出一定银子塞给少年,便从少年口中得知,独孤员外的女儿几个月前去什么地方求了一幅画像,自得了那画像之后,独孤家小姐便成日对着画像看好久,不多日,小姐的容貌似乎越来越美,皮肤细白如玉。
“请问,你家小姐,是不是,是不是秀女?”玉银最后问道。
少年点点头,“是呀,小姐可是秀女呢!真真是可惜了。”
玉银失魂落魄的目送少年缩回门里,莫名的想到昨天晚上自己毁了的那些盆栽,只盼着不是她想的那样。
可,花在人在,画亡人不在,难道真是自己害死了这些秀女?
不,不,不是的,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婆婆梁氏正在院子里晒萝卜干,“婆婆,我回来了。唐次来过?”玉银抓着梁氏的肩,目光死死的盯着桌面上放置的一锭银子和一幅画轴。
梁氏拉着她的手,笑道,“唐公子刚刚来过了,说是给你画的画像画好了,特意送来了。”
“画像!”娄玉银愣愣的看着桌上的画轴,颤抖着手将画轴缓缓打开,一股不安瞬间涌上心头。
画轴上画了一名身着华丽霓裳羽衣的女子,女子身姿曼妙,却没有面孔,空荡荡的脸上没有五官。
“啊!”娄玉银如烫手山芋般扔了画。
画轴轻飘飘落地,着霓裳羽衣的无面女子正对着她,恍惚中,她好像看到那画中女子空白的脸上一点点浮出五官。
“玉银,你怎么了?”梁氏担忧的问,玉银正了正心神,小心翼翼的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画轴收好,“娘,没事儿。我就是有些累了。”
梁氏叹了口气儿,“玉银,苦了你了,要不是翰文走得早,你也不必这么累,是我拖累你了。”
玉银眼眶一阵发热,一把抱住梁氏,“娘,您别这么说,我,不苦的。”她讷讷的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从来没有过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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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黎明刚过,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在天际拉出一条细细的金线,一道素白的身影幽幽的穿过独孤府不远处的巷弄,最后停在一处四合院前。
唐次推开门,满庭院的挂花开的格外茂盛,偶尔被风吹过,便如漫天下起的桂花雨。
玉银站在漫天桂花雨里,肩头落了厚厚一层。
“你还是找来了啊!”唐次微闭眼,伸手接住飘落的桂花,“这桂花开的很好。”
“唐次,你……”
“想问画的事么?以前不是想要画么?”唐次猛地张开眼。
“你杀了好多人,然后,要杀我么?人面牡丹,我知道,城里死了的小姐都是你作画的对象,那些人面牡丹,都是她们的脸,然后,都死了,相公的尸体,是不是你,你给偷走了?”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玉银紧紧握着拳头。她不想死,婆婆还要她照顾的。
“我?”唐次指着自己的鼻子。
“嗯!你这个恶魔。”想起家中那株人面牡丹,玉银心中一紧,咬紧牙关握紧掌心的金锥子朝唐次背后刺去。
“玉银。”唐次像身后长了眼,回身擒住她的手,“为什么不觉得是你杀死的?”
玉银身子一颤,唐次的话像一把剪刀,崩的一声剪断她心里紧绷的那根弦。
“那些花,不觉得美么?”唐次伸手点指她肩头飘落的花瓣,“那么美的东西,不值得好好对待么?毁了她们的,不正是你么?”
唐次的话像一把刀,一下一下凌迟她的心,“不,不,不是我,我,我,我只是给它们浇水,浇水。”
“浇水?”唐次步步紧逼,“那你可还记得,你给花儿浇的是什么水?”
玉银愣住,“我,我,我……”
“你浇的是……”
“不,不,不要说,不要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她捂着头发了疯一样的冲出去。
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唐次静静的看着她离开,薄薄的唇微启,呢喃道,“是砒霜。”
————
玉银失魂落魄的走回家,耳边一直回荡着唐次刚刚的话。
是她毁了花,明明知道那花连着别人的性命,却轻而易举的毁了,是她,是她杀了人吧!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想的。”
她把自己反锁在梁瀚文的书房里。
这是她第一次来梁翰文的书房,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她从来不想进来的,总觉得里面关着什么,也许是她和梁翰文的记忆,也许是别的。
梁氏也从来不会提起这间书房,若不是今天心情格外的难过,又不想梁氏看见,她断然不会踏进这里的。
房间不大,打扫得很整洁,一点儿也不像似两年没住人的房间。
她苦着冲进屋子里,心里也不知道是惊恐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又或是愧疚更多。她鬼使神差的走到书案前,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放开的千字文被偶尔略过的风吹得沙沙作响。
桌边的画桶里插着两卷画轴,其中一卷宽一点的略微有些发黄,大概是好些年前的了,至于那个窄一点的,瞧着却是画了不久的。
玉银看着画卷,心里莫名的一阵发慌。
风声吹得窗棂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分明是盛夏,身体却一点点的失去温度,越渐发凉。
翰文!
她心里默念一声,心口的地方一阵阵揪疼。“翰文!”低低的念着,那两个字在舌尖婉转流连,最后好似变成了一种刻骨的执念。
她微微抖着手,也不知是不是曾经也这样拿过那幅画,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的抽出那卷窄小一些的画轴。
画轴徐徐展开,仿佛是命运的驱使,玉银愣愣的看着画像上女子的五官,那是一张极其丑陋的脸,五官扭曲,右脸颊上还印着一大块胎记,很丑很丑。
“啊!”她吓得一把扔了画轴,跌坐在地。
画轴静静的躺在地上,画轴里的人脸越来越清晰,一旁的旁白处也清晰的浮现出一个落款。
梁瀚文
戊戌年六月初七。
这是,是梁瀚文的画!
梁瀚文的画,戊戌年六月初七。可怎么可能呢?瀚文已经死了两年了,为什么画的落款却是三个月前的呢?
玉银不敢置信的抱着画冲到梁氏房中,“娘?”
夜,很深,屋里的灯光晦暗,借着淡淡的烛光,玉银见到了躺在床上的梁氏。
苍白的脸,两条血泪挂在眼眶里,像个死尸一样倒在那里。
“娘!”她冲过去,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无数蛆虫从梁氏的身体里拱出来。
“呕!呕!”
玉银蹲在地上干呕,一手死死的抓着那幅画轴,一手抓着梁氏已经快要腐烂的手。
“娄玉银!”
一双段子面长靴出现在眼帘,她猛地抬头,唐次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
“娘,娘!”她猛地站起身抓起他的衣领,喃喃地道,“是你,是你,是你杀死了娘!”
唐次的表情很平淡,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她已经,死了两个月了,娄玉银,梦,总该醒了。”
她不解的望着他,“你,你说笑,娘明明昨日还活得好好着,怎么,怎么,啊,不对,这画,这画是你给我的,不是,不是瀚文的!不是啊!”一阵凉风吹过,吹开她额前的发丝,她愣愣的看着唐次,突然发了疯一样的冲过去勒住他的脖子,“不要说,不要说,我什么都不要听。”
唐次的手里提着一盏灯,目光薄凉的看着她。
“不要说,不要说。”玉银慌乱的松开他的手,避开他的视线,冲到床前一把抱起梁氏的尸体冲出门外。
夜里,院子里飘着浓郁的桂花香,她抱着梁氏的尸体冲到后院,拿起铲子在一颗开的格外茂盛的桂花树下拼命的挖着。
唐次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看着她挖开粘泥的黄土,一具已经腐烂的相当严重的尸体露出,看那身上的衣料,是一个书生,正是本该在坟冢里却无故失踪的梁瀚文。
玉银仿佛没看到他一样,吃力的将梁氏的尸体拖过去推到坑里。
“娘失踪了,娘失踪了,掉进村口的河里,被冲走了,娘失踪了,娘失踪了,掉进……”她不断的重复着,双手挥动铲子将尸体掩埋好。
黎明过去,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玉银满身泥土的瘫软在地上,一旁的桂花树下已经填埋干净。
“唐先生?你怎么在这里?啊,我想起来了,唐先生刚刚搬过来,不会自己做饭,呵呵,这样吧,你来我家吃,然后,给些银钱好了,娘刚刚过世没几天,屋子里怪冷清的。”她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旁边的唐次。。
“娄玉银。”唐次伸手拉住她的手。
“怎么了?”娄玉银愣愣的看着他。这样的唐先生,有些奇怪哦!她挣开他的手,脸上带着不悦,“唐先生请自重,玉银是守寡的人,不能……”
“是真的忘记了么?”唐次打断她的话,“你这样自我催眠着,就真的能忘记么?”
“我,我不懂你的话!”娄玉银连连退步,苍白着一张小脸转身就跑。
“娄玉银!”唐次叫住她。
玉银单薄的背影一僵,缓缓的转过身,唐次手里拿着梁瀚文那幅丹青,“如果你忘记,那好,我告诉你。你就是海魂人。”
玉银愣愣的看着唐次,赤红的眼中满是惊惧,“不,我不是,我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海魂人,是你,明明是你说的。”她死死的捂住耳朵,拼命的摇头,可脑海中还是不断地回响这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