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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灭绝师太也有春天

庆功会就是用来尽情挥霍享受的。有佳肴,大快朵颐;有美酒,举杯畅饮;有音乐,相拥旋转。我酒量不好,也不会跳舞,只能站在角落吃着东西并一饱眼福。看见海容端着酒杯走过来,我忙放下餐盘,对她微笑。

她看了一眼我面前的餐桌,抬起头,笑问:“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玩,不喝酒,也不跳舞?”

我认真地回答她:“我不会跳舞,怕别人出事故。我酒量也一般,怕自己出事故。”

不知道我这句话算不算冷幽默,总之海容很给面子地笑了。老雷上午说,当你的冷幽默让女人笑的时候,你一定要分清楚她究竟是觉得你真的好笑,还是觉得你真的可笑。我不解,问怎么区分。他说,你只要再动情地喊一声她的名字,如果她是笑着看向你,证明你大获成功,如果她收敛笑容,你就可以把自己当笑话处理了。

“海容。”

“嗯?”

还好,还好,海容的笑容没有消失。她笑着等待我的下文,我却愣住了。我只是为了验证我的上一句话,完全没想好要说的下一句话,随机应变道:“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和鼓励。”

海容放下酒杯:“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你的梦想是成为世界一流的设计师。”

我点点头。如果不成为最优秀的,就没法和最优秀的你并肩而立。

她没有说话,从随身携带的手包里掏出一个白色信封,递给我,面容沉静:“现在我可以帮助你实现你这个梦想了。”

虽然光听她的话,我已经猜出信封里的大概是什么东西,可看她平静的样子,我又不确定了。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卡纸,是一张全英文的邀请函,看见上面最醒目的图标,我脱口道:“美国?”

“对,去美国。”海容又加重语气重复一遍,“我的老师史密斯先生答应我了,收你做他的关门弟子,可以为你提供更好的设计环境和更多的工作机会。”

“真的?”

我明白我手里这张薄薄的纸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我将走上一条多少年轻设计师梦寐以求的捷径,比他们至少少奋斗五到十年就能跻身世界顶尖设计师的行列,好像我面前的海容,她当年以中国女留学生的身份成为史密斯的第一位亚裔学生,已经轰动了整个建筑设计领域,更不用说她现在的傲人成绩。

这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邀请,它会给我一个充满辉煌的未来。可是我也明白,在我没有被肯定,被赏识,也完全看不到未来的时候,是谁给我了巨大的动力。我把手里的邀请函递还给海容,轻声问:“我可以不去吗?”

她没有接过去,惊讶地问,“为什么?”

“我当然想做世界一流的设计师,但是我……我……”

眼神疑惑的她越发专注地看着我,微微向我倾身过来,也没有自觉。我知道,这是我终于等来的一次机会,鼓起最大的勇气,铿锵坚决地对她说:“但是我更喜欢和你在一起。”

海容眸光一亮,眼帘一垂,呈现出一丝羞涩神态,有婉转的娇媚,有矜持的妖娆。老雷说得没错,羞怯的女人最迷人。可他没跟我说,被女人羞怯以待的男人会心如擂鼓,想霸道地把女人收纳入怀,美色自赏。可海容还没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不如权当她默认。下一秒,她忽然开口,定定地把我望进漂亮的眼睛里,像个花样年纪的少女:“庆功会结束以后,你可以送我回家吗?就像我们第一次认识那样,我们一起走回去。”

男人嘛,总是最容易在征服女人之后自信倍增。我依然心潮澎湃,却也装得一派淡然,正色道:“对不起,今天晚上我不能陪你走回去了。”

海容很是意外,张口想问为什么,又抿下唇,视线垂落,毫不掩饰脸庞上的失望之色。

我大胆地俯身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因为你今天晚上穿的是高跟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愿意背你回去。”

在我离开她的耳际时,海容愣了一下,我却清楚地看见她腮边晕开的红霞。她瞪起杏眼,我忙双手合十求女侠饶命。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搞笑功夫进步得如此之快,她一下没憋住,又笑了,操起手包打上我的肩头,笑嗔道:“讨厌呀你!想得美!”

我不躲不闪,任由她打。女人的小情绪、小脾气发起来,又有另一种美感,一种只能为你所左右的美感。我一把擒住她纤细的手腕,稍稍施力拉她与我相对,低头将她锁在我的眼睛里、我的怀里。

她打累了,呼吸有些急促,红唇微张。不用回忆老雷的教导,我也知道这个时候我该做什么。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间,我慢慢向她靠近,她顺从地闭上眼睛……所谓环境好,所谓气氛佳,日思夜想的吻我志在必得……可我忘了,这地方人也多……

“海容!”

胡姗姗这一声喊得不高不低,不早不晚,时机正好够我欲罢不能地掠过海容柔软的香唇,响度也正好够我和海容同时弹开,压抑情潮,强装无事。

“海容,你设计部的下属们正到处找你。”胡姗姗更是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到我们中间,推着海容,催促道,“他们等着你呢,说一定要跟你这个上司多喝几杯。”

海容不好推辞,回眸柔柔地看了我一眼,走入设计部同事们把酒言欢的会场中央。她一走近,人们便开始起哄,都把酒杯端起来往她面前送。她既不推诿也不多话,干脆地接过酒杯,说了句什么,引得所有人齐声叫好,共同举杯痛饮。

她尽情地笑,愉快地说,爽快地喝,我远远看着有些出神。所有人都知道海容的好,可只有我一个人得到了她,这就是种幸福的骄傲,或者说骄傲的幸福。

“小子!”

一惊一乍的胡珊珊吓了我一跳,她浑身是刺儿的灭绝师太样子又生动再现了。她双手环抱,仰起头,拿眼角余光睇我:“不显山不露水的,手段不错嘛!”

我直接装二愣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跟海容说,你这种男人我见多了,只想利用女人不顾一切往上爬。谁知道你是喜欢她这个人呢,还是喜欢国际一流设计师的身份。海容拿史密斯的邀请函试探你,你可以啊,居然不上当,是不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啊?”

“胡总监,我是真的不想去美国。美国多乱啊,有海啸有飓风,没事儿看个电影还能免费挨两枪。”

我比老雷先摸索出来,遇到灭绝师太这样的绝世高手,就应该从战略上藐视她、战术上糊弄她,所以信口开河地说道。胡姗姗上当了,板起脸孔:“甭在我面前装傻!我警告你,离海容远一点。你要是敢做半点对不起她的事……”

“董事长好!”我头一偏,看向她身后,稍息立正站好。

胡姗姗条件反射地往后看,我趁机溜墙边逃走。她在后面尖声厉嗓,我全当听不见。

“你给我回来!”

怎么可能回去!老雷说得对,女人总爱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庆功会嘛,反正所有开销都是从董事长钱包里反刍出来的血汗钱,明理的人都晓得要敞开了吃、敞开了喝。海容是设计部的一把手,被同事灌起酒来,也是豪爽地一口闷,越喝越神清气爽,越喝越耳聪目明。我原以为她真是酒中豪杰,千杯不倒。结果一出庆功会,半夜里凉风一吹,就把她吹得有点不太对劲了。

等走到回她家必经的一条巷子,她已然和往日大有不同。我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也显得她越发娇小玲珑。她一只手拎着高跟鞋,一只手挡着随身手包,一会儿在马路牙子上踮脚走平衡木,一会儿又跳下来,老实走两步,嘴里还大声唱着歌。跳上去唱一首,跳下来又唱另一首,上上下下,两首歌非但不跑调,还不被唱串。我紧跟在她后面,哭笑不得,猜不透她是真的醉了,还是太高兴,玩心大发,毕竟她有个童心未泯的爷爷。

“哎哟!”

她唱着唱着突然吃痛地喊了一声,像是没踩稳,眼看就要从马路牙子上摔下来。我一步迈到她身边,挽住她的腰,好像还是晚了一步。可她没显出丝毫异样表情,只站住脚,半眯着眼迷迷蒙蒙地盯着我,双颊绯红,好像只要一直宝贝地看着我,我才不会跑了一样。

“你喝多了吧?”力求心无杂念,我极力克制道。

她像变魔术一样,伸手就把耳后的发髻松开了,长发散落。她随性地甩了甩头定住,发丝凌乱地挂在她的姣好面容上,故意不怀好意地笑着对我说:“喝多了好哇,喝多了就不用装淑女了,哈哈……看到我的庐山真面目了吧?怕了吧?”

说完,她像头小狮子一样,张牙舞爪地冲我低吼一声。

老雷说得太对了!微醺的女人果然风情万种,我哪儿想得到海容还有如此狂野美的一面啊!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你不喝酒时蛮可爱的。”

她侧身只手撩拨长发,眸含秋水,送了我个如丝的媚眼:“那喝了酒呢?”

“喝了酒更可爱。”

她乐得前仰后合,我怕她再摔跤,伸手去扶。她突然掐住我的脸,微嗔道:“你这张小嘴怎么越来越甜了,都谁教你的?”

看来她不是微醺,是喝大了,都改调戏我了!

我拉下她的手,想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她可能因为没得到想要的回答,使起小性子,一把甩开我,自己刚迈出一步,又是“哎哟”一声。我忙上前扶住她,转身蹲下,指指自己的后背:“上来。”

她摇摇头,似乎还在生气。我加重了语气:“上来!”

她咬起手指,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犹豫了会儿,我只好更为严厉地说:“不上来,我走了!”她才听话地攀上我的背。

温香软玉在背,她的脸紧贴着我脖子,呼吸时轻时重地打在我的皮肤上,像在挑逗我一颗早就蠢蠢欲动的心。我想转移注意力找她说话,说五句,她只回答一句,还简略到像是鼻子里的哼气声。四处看风景吧,天太黑,我什么也看不清,而且东张西望太频繁太明显,容易被偶尔经过的人民群众见义勇为,英雄救美。

我加快脚步。不知怎么回事,海容又在我背上乱蹭起来。这难道是对我正人君子风范的终极挑战吗?不能够啊,我酒肉都穿肠过了,道行没有高到佛祖可以心中坐,不得不沉声道:“别乱动!”

肩膀上的海容好似不高兴地哼了几声,没有说话,也没再乱动,我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以往只要五分钟就能走完的一段路,我背着海容走了将近二十分钟才走到她家楼下。

从会场里我对她的表白开始到现在,我觉得好像一切都不太真实,因为等待准备了太久,终于到来的幸福就变得太快太突然。像一场酒醉、一场梦,酒醒梦醒之后,剩下的可能都是一样的满身狼藉。

可我总背着她也不是个事儿,平时缺乏锻炼,我现在已经满头虚汗、腿肚子打闪了。我扭过头对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的海容柔声说:“到了。”

她好像很久才听进耳朵里,半天终于有了反应,慢悠悠地抬头左右看了看,半清不楚地嘟囔道:“哦,放我下来吧。”

轻轻放下海容,我挺腰站直,转过身。海容扶着头,仿佛没了重量的一片蓝色羽毛,跟随夜风翩翩晃荡,嘴角却染着醉意浅浅的笑。突然,她一个不稳,像是又要摔倒,我伸手扶上她的纤腰,她凉凉的手搭在我的臂上,抬起头,眼神迷离带雾,冲我眨了很多下,似乎才对准焦距,笑意荡漾。

“原来是你呀,陈远。”

“嗯,是我。你还好吧?”

“不好!”她嘴一撅,仰起头望了望她家所在的单元楼,再转看回来脸上又多出几分羞涩,压低声音对我说,“家里没人,你上来吗?”

“什么?”我听清了,又或许没听清,张口急问。

“哎呀!”她一把推开我,星眸微瞋,像朵最娇艳带刺的花,而后抿唇,嗲声哀怨地说,“我已经半年多没碰过男人了。”

我想:首先,这句话不是句冷幽默;其次,这不是赤裸裸的暗示嘛!海容这酒后风情解得有点太奔放了。老雷只是说,微醺的女人适合男人一夜风流,因为她的思想是松懈的,意识却是清醒的,不至于翌日清晨翻脸不认账。那如果我现在对海容有什么非分之想,是不是算乘人之危呢?

不对,老雷说的是一夜情,我可不打算一夜爱。我对海容是认真的,可以的话,我想日日爱,夜夜情,长长久久。但长久也意味着某些事再也瞒不住了。我凝视着面前的海容,想了又想,缓缓开口:“其实有些事,我想对你说。”

她没有急于问我什么事,只疑惑地望着我,望得我又犹豫了,不敢再想听到我接下来的一番话,她会有什么过激反应。我磕磕绊绊地小心释放出压抑在心底很久的事,难以控制地结巴道:“其实我……我……我以前就是一个独立设计师,我做清洁工的目的,就是为了……为了接近你,为了追求你……我……我……”

“这我都看出来了,你对我蓄谋已久了……”海容打断我的话,食指指着我的鼻尖,狡黠一笑。她挪近我一步,眼睛里有期待,声音里又略带委屈和不舍,柔声细语地问,“怎么?你不想上去呀?”

顾盼生辉,撩人心怀。我默念了无数个“定”字,拼了命地忽视她的再一次暗示,才勉勉强强稳定心神。

“海容,今天你喝醉了,我不想……不想乘人之危。”

“装!”她提高音量,笑怒道,“你怎么比我还能装呢?”

我脖子一缩,眼皮一耷拉,高举双手在耳侧,立刻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她眼珠一转,凑近我,神秘地说:“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不行,我得先验验货。”

狡猾的话音一落,她嘻嘻哈哈地笑着,手迅速向我的裤子伸过来。我来不及躲避,擒住她的手,不轻不重地一拉,将海容抱进了我的怀里。

她身子很软,软得像没有骨头,纤弱轻曼,任由我抱着。她也很香,夹杂着酒意的香味,比酒还能醉人。现在哪怕天塌下来,我也不打算放手。美人在前,坐怀不乱的都是神仙。我又不打算做真神仙,有海容这么浓情蜜意地盯着我看,我已经快乐似神仙了。

前两次失败的经验告诉我,犹豫是魔鬼。此刻月色好,人也少,我的顾虑和杂念全没了,动情靠近,忘情轻吻,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这种吻上心爱之人的感觉无法用语言描述,因为我也没有仔细体会思量的闲工夫,一切听凭身体的自然反应支配。由轻到重,由淡转浓,由隐忍至失控,她如果甘心沉沦,我愿意带她放纵。

我们之间这场激烈的拥吻到最后,恋恋不舍地分开,不知道是谁先谁后,或者是不约而同。我们都有点气喘吁吁,海容的嘴唇红而发亮,像颗垂涎欲滴的红樱桃。我在她脉脉含情的双眼中看见汩汩情潮,迸发出自己再无法克制的情欲。

她纤纤玉手环上我的肩膀,含娇细语地对我道:“抱我上楼,有本事你今天晚上就废了我。”

我要再忍而不发,就是个傻子!

是时候到我陈远大展雄风了。打横抱起海容,我大步流星地走上了楼……

春宵一刻值千金,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两句本来前后不搭的诗句放在一起,刚好能很好地概括总结我从漫漫昨夜到此刻光天白日的整个心路历程。

昨晚的种种浪漫、种种恩爱、种种你侬我侬,想起来我就神魂颠倒,欲罢不能。再想到今后越来越多的种种浪漫、种种恩爱、种种你侬我侬,昨晚的良宵美梦又变得好像不值一提了。

这种悱恻复杂的心情,一般人是不能够体会的。以至于我整个中午的兀自傻笑,造成了老雷的羡慕、胡杰的嫉妒,还有琪琪的恨。笑得太久,我自己脸部肌肉僵硬,都有点收不回来了。于是老雷开始临窗抽烟,雾气缭绕,显得空虚;胡杰开始孤坐一旁,呆望琪琪,变得寂寞;琪琪看看我,看看老雷,看都不看胡杰,不寒而栗,大概觉得冷。

我想着想着,笑着笑着,决定还是元神归位,毕竟把淫乐建立在别人的饥渴之上是不道德的。而且老雷这专用于“运筹帷幄,情场制胜”的办公室,也不适合我们弄出些虚无缥缈的人文情怀。

因为前一段时间一直在为紧张的竞标会做最后的冲刺,我和海容周末无休,每天都在加班加点做准备工作。昨晚的庆功宴,董事长特别发话,给我和海容三天带薪休假,好好放松休息。海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利用这三天增进巩固我们的感情成了当务之急。我这样想着,问向办公室里各有各心思的三个人。

“你们说,这三天假期,我们应该怎么过?我该带海容去哪些地方约会呢?”

琪琪最先答话:“逛街吃饭看电影,打情骂俏盖棉被啊!”

孤坐在电脑后面的胡杰,探出脑袋,巴巴望着琪琪,问:“琪琪,我要求不高,后半句就不难为你了,你能跟我一起完成前半句不?”

“你小名叫豆豆,我就跟你一起完成。”琪琪高深地道。

胡杰挠挠头:“豆豆?什么意思?”

琪琪天真一笑:“吃饭睡觉打豆豆啊!”

“啊,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小名是叫豆豆,你愿意跟我吃饭睡觉不?”胡杰故作扭捏,乱晃肩膀,娇滴滴地说,“你好直接哦,人家年纪小,不好意思啦!”

“去死!”

我就知道不论以什么话题开场,最终都能发展成琪琪和胡杰的嬉笑怒骂。还是老雷靠谱,我望向窗边的他,问:“老雷,你说呢?”

他像没听见似的,大半天没反应,眺望着窗外响螺湾的眼睛都发直了。这个表情跟我很熟,我以前思慕海容的时候也是这副德行。老雷曾笑说这是幼稚的思春情绪,宅男必备,活血化淤。我就纳闷,好色而淫是无伤大雅,为什么纯良无害地想女人就不被他待见了?他当时拍着我的肩膀,特语重心长地说,想女人不可怕,就怕想到女人没变化。

平时也没个机会调侃他,现在机会来了,我要懂得珍惜。起身来到老雷身后,我一巴掌拍上他的肩头:“老雷!”

他肩膀一斜,回过头莫名其妙地看我,我也会装模作样地玩高深,沉沉地问:“今天你变化了吗?”

我知道他是中了灭绝师太的毒,没想到毒气攻心如此之深,他居然没有听懂我的话,而且还好像听岔了,半晌才哈哈大笑,对我说:“我估计林海容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了。”

这算是迟来的祝福吗?我直接道了声谢谢。

电脑后面的胡杰突然扼腕长叹一口气:“唉……以前的羞涩小男生,现在变成了大情圣。连技术宅男、都市苦行僧都有人欣赏有人爱,为什么没有人爱我……”他说着又情深不寿地望向琪琪,被她一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戳过来,他立马回头看电脑,改口道,“我这些墓碑的照片怎么就没人欣赏呢?这光影,这构图,这创意,真是高手寂寞啊。”

“我看看。”琪琪好奇心四起,撵开胡杰坐到电脑前,气道,“什么光影构图创意,不就是你拍的那些墓碑嘛!阴森森的,谁会喜欢啊?”

胡杰急了:“你要仔细看,一张一张仔细看。”

“行啦行啦,知道了。”琪琪嘴上虽然不耐烦,也没扫了胡杰的热情,边随意地拖动鼠标,边对我说,“好不容易才追上林海容,你可要珍惜人家,不要朝三暮四的。”

我斩钉截铁地说:“一定一定,我保证!”没追上海容前,我也不是朝三暮四的人啊。

“保证也没用……”琪琪突地贴近电脑,眼不离屏幕地朝我们挥手,“你们看看这张照片,上面的碑文挺有意思,对你们男人来说,这就是个教训。”

我和老雷走到电脑前,好奇地弯腰凑近。屏幕上不过就是幅普通的墓碑照片,碑文我没细看,要说真有什么特别,无非是墓碑前放着一个老式的塑料娃娃。那是上个世纪常见的款式,估计是放了有些时日了,看起来非常旧,非常残破,一只眼睛还被挖空了,多看几眼都觉得瘆得慌。

“咦,我还真没注意过这张照片,现在的祭拜流行用鬼新娘了吗?”胡杰打趣地道。

琪琪立刻还嘴:“明明是个小娃娃,什么鬼新娘?要说也得说是鬼童养媳,好不好?”

俩人越说越离谱,对男人有教育意义的碑文我也不想看了,直起身催促琪琪道:“好了,关了吧。”

“慢着!”老雷抬手一挡,制止了琪琪关闭照片的动作,又叫她让开,然后自己坐到电脑前,大眼不眨地盯着那张照片看。他看得出奇认真,像在玩“大家来找茬”,恨不得眼睛都扑到屏幕上了。

我们仨完全闹不明白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站在他身后等他看够了,替我们答疑解惑。时间走过十五分钟之久,他突然拍案而起,又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冲出办公室,置我们于不顾。我觉得事有蹊跷,追上他,大声问:“老雷,你干什么去?”

他一刻不停,急急回答:“找胡姗姗!”

“找她干吗?”

“去墓园!”

啊!上次胡姗姗拖他去墓园,我以为是有血案发生。这次,他盯着墓碑看了不下半个小时,同样的台词又来了一遍,我自然而然地又联想到了惨绝人寰的血案。不作他想,我直接跟在了他身后。

从餐厅到公司的一路,他又把轿车当F1,把脚下的油门当无敌风火轮,还来了个升级版——高速驾车打电话。我再次担心会死在他的方向盘下,即使心中百般好奇,完全没听清他电话里讲了什么,也没开口问他究竟是何居心、有何目的。

风风火火地冲进滨海城建集团大楼,老雷轻车熟路地直杀向人力总监办公室。我都来不及阻止他,他已经砰的一声把门撞开,走了进去。正在工作的胡姗姗被吓得弹起身子,见来人是老雷,随即敛住惊色,换了副冷冰冰的面孔。她没再多看老雷,直接朝我这边瞅过来,狐疑地问:“你怎么在这儿?不是休假了吗?”

站在门口的我一路火花带闪电,竟然忘记了我和老雷不应该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地点,而且我今天还正好休假。情况紧急,急中生智,我道:“我回公司拿点东西,刚好在大厅看见他冲进来,觉得挺眼熟的,想起来他就是那天在楼下骚扰过你的人。我不放心,所以就跟来了。”

老雷不愧是我陈远多年的兄弟,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胡姗姗一旦开口,我必然露馅。他不等胡姗姗说话,直接绕过办公桌走到她身边。坐着的胡姗姗慑于他迫人的高度和骇人的气势,往后躲了躲,生气地问:“你干吗呀你?”

老雷一把抓住她的手,拉她站起来,不容置疑地说:“你跟我走!”

胡姗姗使劲扭动手腕,却挣脱不开,急道:“我不走!放开我!我在上班!”

“不走我就把你扛出去,你也知道,我什么浑蛋事都干得出来!”

老雷说着弯下腰,逼近胡姗姗,作势要抱她。胡姗姗大惊,一下跳了起来。老雷得逞地一笑,又拉起她的手。我让开身,见他们走出人力资源部,斟酌了半秒,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偷偷摸摸跟去看看。

一个江湖鬼见愁,一个武林灭绝师太。说好听点,都是一等一的绝顶高手;说难听点,都不太正常,心狠手辣起来,超乎人的想象。

俩人也绝对是两包烈性炸药,一相撞便火药味十足。经过公司大厅时,一个不由分说,在前面拽,一个大呼小叫,在后面挣扎。周围有人看,有人笑,有人面露惊讶,就是没人上前对这神似“强抢民女”的行为加以阻拦。难不成大家都爱重口味?

人都到墓园门口了,胡姗姗还在破坏一片安静祥和的气氛,对老雷嚷嚷“带她来干吗”。老雷也不说话,拽着她就往墓园里走。

上次胡姗姗把老雷带到了她母亲的墓前,这次老雷拉着胡姗姗站在了另一座墓碑前。根据我依稀的印象,这两座墓地好像离得并不太远,所以,我也依稀又猫腰躲在了上回躲的墓碑后面。一回生、二回熟,墓主人,咱都是朋友了,见谅,见谅。

老雷和胡姗姗面对墓碑并肩站着,沉默了会儿,老雷先开了口:“你自己看吧。”

胡姗姗难得地没有和老雷唱反调,站着没有动,似乎依言而行。从我这个方向看过去,那个墓碑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了,破烂不堪,四周杂草丛生。然后,我惊呆了。一个破烂的塑料娃娃孤独地躺在墓碑前,这不是胡杰的照片里的那个墓碑嘛!

事情果然有蹊跷!

老雷走近墓碑蹲了下来,擦去上面的杂物,念道:“碑文上写着:这里长眠了一位心中充满忏悔的男人,他愚蠢地抛弃了妻子和女儿,最终得到了报应。临死前,他知道自己没有颜面和妻子合葬在一起。为了赎罪,于是他选择睡在这里,每天都可以默默地遥望妻子的坟墓,还可以经常看到前来祭奠母亲的女儿。”

原来这是胡姗姗父亲的墓地,老雷辛苦寻找未果,没想到他一直就躺在这里!

胡姗姗走上前,双手捧起塑料娃娃,深埋下头,肩膀开始抖动,好像在哭。

老雷没有安慰她,站起来接着又说:“我问过墓园管理处,在你妈妈去世的第二年,你爸爸就自己选下了这块墓地。这里距离你妈妈的坟墓不到一百米,这样每次当你来给你妈妈扫墓的时候,他都可以看到你。也许因为内疚,他甚至都不敢在自己的墓碑上留下他的名字。”

胡姗姗珍爱地抱着塑料娃娃,朝老雷点点头,蹲在墓前,默默地用手为父亲的墓碑擦去污物。她应该是哭得更凶了,连老雷都不忍心看到这一幕,背过了脸去。

女人细心地清理父亲的墓碑,男人静静地站在她身后。时间过去了很久,胡姗姗用手背擦了擦脸,站起来拍去手上的尘土,长出了一口气,似乎过往的悲伤就这样过去,一片坦然。她走到老雷面前,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了,干完了。”

老雷默不做声地点头。

“谢谢你。”她诚心地说。

“能够为你解开这个心结,我也很高兴。”

“那我们走吧。”

胡姗姗很自然地挽起老雷的胳膊,两人一起慢慢地向前走了十几步,她骤然站住,转脸看向父亲的墓碑,像寻短见一样不顾一切地又跑回去,扑在父亲冰冷的墓前,紧紧抱住墓碑,一声凄厉的长呼响彻整个墓园上空阴霾的天:“爸!”

多少年的怨恨织起心结,密布成网,她这一嗓子绝对是破茧重生。像上次一样,她跪在父亲坟前号啕大哭,嘤嘤呜呜的还说着什么不清不楚的话,跟唱京戏似的。老雷以前说,不让女人流泪的是硬汉子,让女人流泪的是真男人。硬汉要打坏蛋,维护世界乃至全宇宙的和平,那就把水做的女人留给真男人吧。给她们肩膀,给她们胸膛,给她们独一无二的贵宾级享受。老雷走到胡姗姗身边蹲下,一手将她揽进怀里,让女人的眼泪流进他的心口,让心口承受她的委屈与哀痛,相互依偎,旁若无人。

这一幕除非放进《梁祝》化蝶里,否则无论如何是不会演变成悲剧的,更不可能是血案的。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我悄悄地起身离开。走半道上,想起和海容有约,忙打电话过去。她说习惯了喝公司附近的咖啡,不如就约在咖啡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