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咖啡馆内瞥了一眼,看见一名女招待,身着浅红色的工作服,一头精心制作、发型别致的金黄色的假发,面部毫无表情,目光呆滞,给人一种矫饰之感。
“对不起,对面那部售货机失灵了。”他说。她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我认为您投币的方法不正确。”他站在那儿,一筹莫展,只得又向售货机走去,继续敲打。
“嗨!你想把机器砸坏怎么着?”“金黄色”的声音。他转过身:“这家伙坏了,什么也出不来,我的钱还在里边。”
“金黄色”走过来,按了下“退款”钮,硬币没有出来,她随后问道:“您想喝什么?”
“一杯咖啡。”
她又按了一下“咖啡”钮,依然什么也没有。“金黄色”耸了耸肩:“你还得交一次钱才行。”
“不行,我不干,我要取回我的钱!”
“金黄色”不屑地一笑:“你说什么?你来钱也太容易了!谁能证明你投过硬币?”
“金黄色”撇了一下薄薄的嘴唇,代替回答。他脑羞成怒,用拳头擂打桌面,大喊大叫:“这简直是骗局!你要不给钱,我可自己拿啦!”
“试试看吧!”“金黄色”幸灾乐祸地说。
一个顾客走过来,证明他确实投过钱。另一个似乎是女招待的熟人说,顾客随便取钱的事在这个咖啡馆里从未有过。第三个则不偏不倚,在中间调和。
声音越来越响,言词一秒钟比一秒钟激烈,关系到这杯咖啡的内容越来越少。
继而两对拳头开始相撞,然后便是大打出手,只见桌椅飞舞,酒杯相击,咒骂、喊叫、呻吟混成一片。
结局不难想象,当警察开车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咖啡馆一片狼藉。
受伤的当然是这幕闹剧的两名主角,他们躺在担架上退场了。
一切恢复了往常的寂静。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塑料杯子正卡在售货机的送杯口,机器在工作,清清楚楚地听见最后一滴咖啡落进杯子里。一杯咖啡稳稳地被托放在托板上,而且还冒着热气儿呢!
咖啡的泡沫顺着杯口缓缓往外流着,一声不响地漏进自动售货机。
诚实致富记
——[荷兰]埃·赞特涅夫
外祖父乘的火车出了车祸,他为了吃饭走回了家,
外祖母和母亲知道后,
让他在调查员来时说因撞击而得了脑震荡,以获得赔款。
然而他在调查员来时却将这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但最终还是得到了五千盾的赔款。
我的外祖父非常和蔼可亲,但是他的智力,却让人实在不敢恭维。真不明白,他的工资就那么一丁点儿,外祖母和家里人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小时候日子很苦,大家看起来都有些营养不良。我们孩子吃饭总是很积极,在母亲这儿吃过午饭后,还要到楼上外祖母那儿再吃一顿,然后去几门之隔的伯莎姨妈家,在她家再吃上些,以填饱肚子。
我第一次吃到熟苹果是在15岁那年,是我在城里一家当铺做学徒时。在那以前村里的苹果总是熟不了——因为它们没这个命啊。那些苹果可真酸,酸得我们眼泪直淌,可是现在的苹果却怎么也吃不出从前的那种滋味了。
那时,放开肚子进食的机会几乎没有,但除了那次:那天伯莎姨妈忘了锁碗柜,我因此得到了一次上帝的恩惠。打那以后,她们从来没有忘记这事,生了我好长好长时间的气。几年过后,每逢家庭聚会,还总有人大声嚷嚷:“看好碗柜。”
我们一直过着穷苦的日子,但财神爷有时也会把发财的机会降临到穷人的头上,我外祖父就经历过一次:那次他乘的火车出了车祸。
如果一场车祸降临在你身上,而你又没有送命的话,上帝保佑,你可以被财神爷狠砸一顿了,你就不愁吃和穿了:铁路局要付赔偿费了!那些走运的乘客完全懂得该怎么办。他们装着似乎随时都会死去一样,谁都不肯起来。
只有一个人与别的生还人不同,那就是我的外祖父!
他胃口大得很,大过了我们全家人,有生以来从不放过一餐饭。当然现在他也不愿破这个例。这事故影响不了他的胃口。因此,他为了吃午饭,从路边砍了根树枝当拐杖,一路走回家,一走就走了大半天。
村里很快知道了车祸的事情,电报说“无人死亡”。
这时外祖父也结束了他的旅途,虽然走长路显得有点累,可仍旧手脚利索,笑容满面,也许因为他没错过午饭。见此情景,我的外祖母有些无法自抑自己的感情。起初她见丈夫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接着这种宽心的情绪里滋生了一丝怒意,而且很快就暴发了。
外祖父竟然为了一顿饭而放弃了一个百年不遇的发财良机!真令人难以想象。
而且她很快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还没等外祖父弄清是怎么回事,她就剥掉了他的裤子,把他按倒在床上,挣扎、哀求都无法给他任何帮助。外祖母把一块湿毛巾搭在他头上,并要母亲快点把蓖麻油带来。
外祖父被这一切吓坏了,使劲用被子裹住自己。但蓖麻油还是一滴不剩地进了他的肚子。可怜的老头!其实他所要的不就是一顿饭吗?但是,想想他为了这顿饭而失去了什么,他妻子和女儿不这么对他,还能怎样呢?
做完了这些准备工作,感觉似乎都像样了,接着医生就接到了通知。一会儿,医生来了,给外祖父作了全面检查,并宣布在他身上找不出一点点问题,外祖母和母亲却坚决反对医生的意见。
母亲一下子挡在医生前面,昂首挺胸,顿时显得非常高大!她毫不含糊地告诉医生说,外祖父遭到严重撞击后得了脑震荡,他的精神已经有了极大的问题,要不然怎样解释他竟放弃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呢?医生对于他的行为又该怎么理解呢?这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得出的吗?
医生显然动摇了自己的立场。他曾和我母亲打过交道,吃过母亲的亏,这次他也许不想再惹任何麻烦,按母亲的话写了诊断书后,然后赶紧走了。
接着她们就耐心等待。两个女人想方设法地让外祖父呆在床上,并教他当铁路上来调查员时他应该怎么做、怎么说,外祖父此时定是十分配合地点头,似乎完全明白,理解她们所做的一切。
你们能够想象鳗鱼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子。外祖父就活像条鳗鱼,不时地溜下床来,弄得娘儿俩毫无办法,只好把裤子放在他找不到的地方,但他仍然设法找到了裤子,而且还想溜。
就在他下床之际,外面一阵吵闹。透过窗户,我们看见了那些铁路调查员,全村老小毕恭毕敬地跟在后边,希望弄清事情的经过。
外祖父吓得一下子又钻回被子里,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帐子也放了下来,那只蓖麻油瓶子放在床上最显眼的地方。后来人们都进来了。
事情一开始就很糟,外祖父把这几日所学的忘得干干净净,他微笑着欢迎贵宾们的到来,接着就向他们庄严大方地说了几句恭维话,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大堆。好不容易医生才插嘴问他究竟哪儿受了伤。这时,家里人都不住地暗示。
“啊呀!”外祖父带着天使般的微笑说道,“我的伤只要十万盾,就可治好了。”
外祖母和母亲当时的表情已宣告她们崩溃了。外祖父的话的威力真的很大,那几位赔款调解人笑得前俯后仰,半天直不起腰来。
他们稳了稳情绪,安慰了一下两位母亲,然后就给了外祖父五千盾——五千盾对于我们来讲已是个天文数字。
外祖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辈子从未变过。
孩子们
——[波兰]姆罗热克
孩子们在市政广场上堆雪人引起了卖报的、
合作社主任、市人民委员会主席等一系列人的不满,
他们因此受到了父亲的严厉惩罚。
可第二天,他们玩得更卖力,更开心了。
那年冬天,时断时续下雪,而且下得很大,使各处都积满了,整个城市雪白一片。
市政广场上,几个孩子在兴奋地堆着雪人。
广场非常大,每天有很多人在这里来来往往。政府机关的许多窗户都朝着广场,而广场本身却无所事事、无知无觉地扩展又扩展。广场中间,孩子们玩兴正浓。
他们先用雪滚了一个很大的雪球,算是雪人的肚子。后来又滚了个小一点的球,做雪人的其他部位。然后又滚了个更小的球,便是雪人的小头颅了。他们从周围捡了些小黑煤块,充作雪人的扣子,从上到下扣得整整齐齐。鼻子是一根胡萝卜。可以说,孩子们堆的这个雪人,实在是很普通,所有的小孩子,都会堆这样的雪人。
尽管如此,孩子们却玩得很高兴,很忘情。
人们在广场上来来往往,都会为那雪人稍作停留。各个机关在办公,似乎并未在意广场上的孩子及他们的雪人。
父亲很高兴他们玩这种游戏。因为他的孩子们在新鲜空气里玩耍,脸蛋儿都红红的,胃口好,饭量也会增大。
但是在傍晚,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进来的人是个报贩子,他在广场上有个售报亭。他一进门就表示抱歉,说如何如何地打断他们休息,但是他认为有必要同父亲探讨一些问题。照说大家都知道,那只是些小孩子,年幼无知,但是得好生照看,这对他们以后也是有帮助的。他是认为要对孩子负责,不能有丝毫疏忽,这是他登门拜访的原因所在。
然后,他说到了所来的重点,他谈到了孩子们给雪人装的那个胡萝卜鼻子,红得就跟他的鼻子一样。他的鼻子红是由于受了冻伤,不是因为喝多了酒。他认为孩子们不该用这个来取笑他。因此,他希望能阻止这一切。
父亲很理解他,也很重视这些意见,这当然是孩子们的不对。他们真不懂事。于是他把孩子们都叫过来,指着报贩子严厉地问道:
“你们怎么能取笑这位先生而给雪人装个红鼻子呢?”
孩子们感到很惊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他们听清楚了,马上摇头说,他们根本没想过。
但是,他们仍为此受到了父亲严厉的惩罚。目的已经达到了,报贩子返身走了,却在门口跟区合作社主任碰了个满怀。他也是来拜访这家主人的。父亲很热情地招待他,但不明白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来这里干什么。主任见到孩子们立即皱起了眉头,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
“哼!就是他们!这帮小家伙!您应对他们严加管教。别看他们小,可是很厉害呢。今天我从窗户向外巡视广场,我看到了什么?他们竟然在那儿堆雪人!真令人……”
“啊,您也是为那个鼻子……”爸爸猜测说。
“什么鼻子?哦,不,我是说,请您想想看,他们先堆出一个大球,后来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我看不懂吗?他们把第二个雪球放在第一个上面,第三个再放在第二个上面,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人忍受?”
父亲见主任说得义愤填膺,可自己还是不明白。主任见状就更加生气了。
“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你难道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吗?哎呀!他们是想说,在这个区合作社里一个窃贼坐在另一个窃贼的头上。可这是诬蔑,谁都不敢乱说的,就是报纸也得仔细谨慎谈论这事儿,可他们怎么能够……”
主任一再强调,考虑到孩子们年龄尚幼,不要求公开赔礼道歉,但要求今后要多加注意。
孩子们又一次受到审问,问他们把一个雪球放在另一个雪球上面的时候,是否真想说明区合作社里是一个窃贼坐在另一个窃贼头上。
孩子们依旧摇头,并且害怕地哭了起来。但是不可避免的,他们又受到了惩罚。
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院子里传来了雪橇的铃铛声,雪橇到了门前,铃声突然中止。主人的门再一次被敲响。门外的人是本区名声显赫的人物——市人民委员会主席和一个胖子。
“我们是为您的孩子们的事而来的。”两人在门口同声说。
父亲对此似乎有点习惯了,也有了经验。因此,向他们推过椅子,请他们坐下。主席朝那位陌生人斜了一眼,也许对他的来意甚是不明,然后首先开口说:
“我对您很失望,您竟然可以容忍家里人反对政府?您难道没有政治觉悟?您如何解释这些?”
父亲更不明白了,不知自己又怎么会与政府做对了。
“您的思想觉悟完全展现在了您的孩子身上。谁会对人民政权机构进行讽刺?是您的宝贝孩子。他们把那个雪人恰好堆在我办公室的窗下。”
“噢,我想我明白了,您……”父亲胆怯地道,“似乎是说一个窃贼坐在另一个窃贼……”
“窃贼!小事一桩!难道您不清楚,在市人民委员会主席的窗下堆雪人意味着什么?您不知道我们在背后曾被嘲笑了几百次。为什么您的孩子不在别人,比方说,阿登纳的窗下堆雪人?怎么?您没话说了?您以为沉默就可以了?这沉默意味深长,我能从中得出结论。”
胖子听到这里,似乎有些犹豫了,他向四周看了看,悄悄地走出了门。窗外又响起了雪橇的铃声,越来越轻,直至消失。
“好吧!亲爱的先生,我想您应该好好想想了,”主席接着说,“啊哈!顺便说一下,在家里不系扣,这是我的私事。您的孩子为什么要用这事来开我的玩笑?他们有这个权利吗?雪人身上从上至下的一排扣子也是语义双关的。我再说一遍,这完全是我的个人问题,这不应该受到嘲笑,您的孩子无权过问。这一点,您必须知道!”
深受指责的父亲有些受不了了,他把孩子们全都叫来,要求他们马上承认,刚才主席所说的一切都是他们精心安排的。
孩子们虽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但依照父亲说的,立下保证,他们堆雪人不过是为了玩耍,没有任何附带想法。但是,父亲为了以防万一,不仅不准他们吃晚饭,罚他们站墙角,还加了一些更严厉的惩罚。
这天傍晚,还有几个人来敲他们家的门,但父亲再也没有开过门。
第二天,我又看见了那三个孩子。广场是不准他们再去玩耍了,他们的小脑袋一定又在想着什么。
“我们再来堆雪人吧。”一个说。
“咦,还玩呀,太没趣了!”
“我们来堆那个卖报的,给他安个大大的红鼻子。他的鼻子红,因为爱喝酒,这可是他自己说的。”第二个宣布。
“不,我们堆那个合作社主任吧!”
“干脆堆那个主席吧!因为他是个笨蛋,还得给他安上一排扣子,把他的隐私泄露出去。”
孩子们又闹了起来,又找回了昨天堆雪人时的快乐。最后决定挨个儿堆。
他们比昨天更卖力、更开心地干了起来。